“妈……菲菲……”米萍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明显滞涩了,仿佛被巨大的冲击波震得失去了方向。短暂的沉默后,她艰难地开口,语气复杂得难以分辨:“我……我知道了。你们的意思,我……我明白了。”
话筒里妹妹高小菲斩钉截铁、带着泣血般恨意的叮嘱提醒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是一种天崩地裂、颠覆认知的极致荒谬感。
徐老?
那个总是穿着整洁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由徐明院长小心搀扶着,步履缓慢但神情温和地在医院走廊里散步的老人?
那个她和其他年轻医生一样,带着职业性的尊重和一丝对长者的自然亲近,恭敬地称呼一声“徐老好”的对象?
那个被整个医院视为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徐明院长敬爱有加的养父?
他……竟然是徐志超?我的亲生父亲。
米萍的呼吸猛地一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听筒从她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脱,砸在电话亭的金属底座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甚至没顾上去捡,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从四肢百骸倒流回心脏,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耳鸣。
眼前的一切——斑驳锈蚀的电话亭内壁、模糊不清的玻璃窗、医院门口熟悉的景象——都开始扭曲、旋转,变得极度不真实。她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铁皮墙壁,指尖传来的寒意也无法驱散那瞬间席卷全身的、滚烫的麻木感。
“不……不可能……”一个微弱的、带着难以置信颤音的气声从她紧抿的唇缝中溢出。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无数混乱的碎片疯狂冲击:
近在咫尺!那个抛弃她们母女三人、让她们背负半生苦难的“父亲”,那个在母亲和妹妹口中如同恶魔般存在的名字——徐志超,竟然一直就在枝江!就在她工作的这所医院里!近得触手可及!她甚至无数次与他擦肩而过,向他问好!
*身份错位!她一直只知道他是徐明院长的养父,是“徐老”。枝江医院上下,乃至整个医疗系统,都只知道这位令人尊敬的老院长姓徐,尊称一声“徐老”,谁会去深究他几十年前的本名?谁会想到,这个看似平和安详的老人,就是临海那个背负着巨大道德污点的徐志超?这个认知的错位,像一把钝刀,狠狠割裂了她对现实的所有理解。
朝夕相处的“仇人”?徐明院长……那个她一直敬重、视为职业榜样的顶头上司,竟然是徐志超的养子?是自己的……养兄?而自己,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所谓的“养父”、自己的生父,在同一个屋檐下“和睦相处”了这么久?这简直是命运最恶毒、最荒谬的老天爷跟我们娘仨开的玩笑!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了上来,米萍用力捂住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猛地弯下腰,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颠覆性的真相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
“天啊……”她无声地呐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愚弄的荒谬感……种种情绪像滔天巨浪将她瞬间淹没。
那个遥远的,那个只在母亲含泪控诉和妹妹咬牙切齿中存在的模糊而可憎的影子,此刻骤然与眼前这位熟悉的、和蔼的“徐老”重叠在一起。这种剧烈的反差和身份的骤然揭露,无异于在平静的生活中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她的世界炸得粉碎。
她靠在冰冷的电话亭壁上,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跳。眼神空洞地望着电话亭外医院灰白色的病房大楼,那熟悉的景象此刻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陌生和冰冷。原来她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生活,脚下踩着的,竟是这样一片布满裂痕、随时可能崩塌的冰面。而冰层之下,就是她竭力想要逃离的、血淋淋的过去。
电话另一头,高小菲家里,高冬雨在电话机一旁,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凑近话筒,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前所未有的坚决:“萍萍啊,妈知道你心肠软,可这次不一样!那是徐志超!是害了我们娘仨一辈子的仇人!他当年怎么对我们,你难道忘了?忘了我抱着生病的你,大雪天里…忘了我们娘仨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你要是答应了他,那就是往妈心口上捅刀子!那就是背叛!是对我们娘仨这几十年来所有苦痛的背叛和不尊重啊!萍萍,算妈求你了!”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妈……菲菲……”米萍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明显滞涩了,仿佛被巨大的冲击波震得失去了方向。短暂的沉默后,她艰难地开口,语气复杂得难以分辨:“我……我知道了。你们的意思,我……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姐,记住!共守同盟!绝对不能背叛我们!不能对那家人有半点心软!万万不能!”高小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再次强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钉子,狠狠钉入电话线的那一端。
“好……好……我知道了。先挂了。”米萍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和茫然,“嘟……嘟……”忙音随即响起,冰冷而突兀。
高小菲重重放下听筒,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刚打完一场硬仗,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看向母亲和丈夫:“总算……打通了”
高冬雨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颊,她只是无力地点点头。张海涛走过来,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他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眼神深邃:“话是带到了,可枝江那头……”
枝江市医院门口,米萍缓缓放下公用电话那冰凉的黑色听筒,金属的寒意仿佛顺着指尖蔓延到了心底。她呆立在简陋的电话亭里,狭小的空间弥漫着陈旧的铁锈味和灰尘的气息。刚才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求和妹妹斩钉截铁的警告,如同两股巨大的旋涡,在她脑海中激烈地冲撞、撕扯。那句“背叛”,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神经上。
她抬起头,目光无意识地投向医院那几栋灰白色的、在铅灰色天幕下显得格外压抑的病房大楼。徐志超——那个在档案里威严、在现实中却成了她血缘上父亲的人——此刻就在其中的某一张病床上,生死悬于一线。而徐明,那个执着得近乎偏执的养子,正风尘仆仆地赶回枝江,目标明确,就是找到她米萍。
世界怎么会如此狭窄?命运又为何如此乖张?她逃离临海,隐姓埋名在枝江,以为终于摆脱了旧日的阴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平静的医生生涯。
她刻意回避着与临海相关的任何信息,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那段不堪的过往。可兜兜转转,那个被她深埋的、名为“父亲”的冰冷符号,竟以如此荒诞而残酷的方式,再次蛮横地闯入她的世界,并且直接躺在了她工作的医院里!
顶头上司徐明院长,竟是那个我应该称呼为父亲的男人的养子而自己。
这巨大的从天而降荒谬感,如晴天霹雳,就是小说剧本也没有这么离奇荒诞不经的写吧?自己非常尊敬的院长就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养子 ,经常看到徐明院长带养父徐志超——米萍我的父亲来医院体检。自己还客气的称呼自己的亲生父亲说:“徐老好!”,殊不知,这个徐老爷子竟然是自己娘三非常仇恨的亲生父亲……朝夕相处的徐院长竟然和自己是养兄妹俩,米萍的脑海中的海马不停的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