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国的爱丽丝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绝不会有事的吗？

武装女神号一剑斩在黑暗魔女卡拉波斯的身上，将她击飞出数公里远，这一幕看得云鲸空岛上的众人纷纷精神一振，因为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在与魔女结社、与魔女的交锋中取得优势。尽管谁都知道这一剑不可能彻底击败对方，但哪怕只是留下了一道微小的伤口，都足以证明魔女结社并非不可战胜的，这一剑让众人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而事实上，武装女神号的剑刃在卡拉波斯身上所留下的伤痕，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深刻。

被剑刃挥出时裹挟的巨大动能推动着，往黑暗之海的更深处飞出数公里远的距离后，那个相较武装女神号的巨大机体而言，显得无比渺小的身影，最终堪堪停了下来。在她所经过的路径上，黑暗犹如被剑风劈开的海浪，又似被气流卷起的迷雾，不断汹涌地沸叫着，给人以雾中恶兽正张牙舞爪的错觉，直至数秒钟后才渐渐平息下来。卡拉波斯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她的表情依然沉静，不见丝毫动摇，只是脸上似乎少了几分血色，而在她的腰间，一道狰狞的伤口撕裂了柔软的布料，露出了可怖的血肉和白骨，但汩汩涌出的却不是血液，而是缭绕无形的灰色雾气。

或者用更准确的说法，当它们还在魔女的体内流淌时，确实是血液；可一旦脱离魔女的身体，就会转变为另一种模样，更本质的模样——这是黑暗魔女的特殊之处，还是所有少女王权的共性？林格不清楚，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其他少女王权流血的模样。印象中，与魔女结社的交锋每一次都很激烈，但奇怪的是，确实没有一位少女王权受伤，流下血液。

雾气环绕着伤口，如附骨之疽，纠缠不休。一只洁白而优美的手穿过这些灰色的薄雾，轻轻按在了腰间的伤口上，止住了这些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血液的物质继续流失。黑暗魔女慢慢抬起头，凝视着更远方的武装女神号，苍白而单薄的唇瓣动了一下，声音很轻很细，却清冷地回荡在了整个战场上：“为什么——”

“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她冷冷问道。

“啊？”

爱丽丝本以为她会说一些符合反派boSS性格的话，比如“不过如此”或者“这样才有资格当我的对手”之类的，谁料到她一开口居然是质疑，这让天才玩家有些恼火，她不追击当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的：“谁知道你有什么阴谋诡计，我才不会轻易上当！”

虽然战斗的节奏一直把控在自己手中，但爱丽丝并不相信黑暗魔女是个只会败退的弱者，她一定留着什么反击的手段，就在等待自己轻敌大意的时刻，这让天才玩家在战斗中无时不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而卡拉波斯的反应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如果不是暗中预谋着反击的计划，她为什么要期待自己的对手乘胜追击？难道有人被追着打会很高兴吗？

你还是小看了我啊，卡拉波斯！

爱丽丝心中得意之余，也变得更加谨慎起来。她操控着武装女神号，双剑交叉在前，呈防御姿态缓缓朝着受伤的黑暗魔女迫近，她要试探出对面的手段，以决定接下来的战斗思路。

“原来如此。”魔女冷淡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认可：“小心谨慎，不失为一种风格，不过或许会让你错失良机也说不定？世界上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最后那句话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还有，”她又说道，“你刚才的台词实在太幼稚了。”

“爱与正义与勇气？连法芙罗娜和绯珥都不会再说这样孩子气的话了，而莉莉丝缇和蕾——”她忽然顿住，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了。但如果没有这突兀的停顿，那么爱丽丝和其他人将听到的下一句话是：“而莉莉丝缇和蕾蒂西亚更是早就不再相信那种天真的童话了。”

可是这句话中提到的那个敏感的名字，就在云鲸空岛上用愤怒或仇恨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没有意义。

她对自己说道，一切都没有意义。回想过去没有意义，沉湎现在也没有意义，对于她和她选择的这条路来说，只有未来才是有意义的，不管那是她想要的未来，天蒂斯想要的未来、还是爱丽丝她们想要的未来，刺客都还是虚无的幻想，唯有战斗，必须战斗，那个未来才会成为现实。

何况，让法芙罗娜和绯珥认清现实的、让莉莉丝缇和蕾蒂西亚……乃至其他过去的姐妹们彻底不再相信童话的，不正是自己吗？

她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爱丽丝不知道她这时的发呆是在想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倒是对刚才的发言很不满：“幼稚？我看你根本一点就不明白吧，什么叫做超级机器人的精髓。像你这样的反派boSS，被我修正一顿就老实了！”

“反派吗？”

卡拉波斯摇了摇头：“虽然我很想说，这同样是一种幼稚的说法，但无关战斗的事情，聊得太多不免让人感到厌烦。还是用结果说话吧，你拥有这股力量，但你真的做好了战斗的觉悟吗，爱丽丝？这将会是一个你无法回避的问题。”

“我本来就没想过回避！”

爱丽丝不爽地嘁了一声，下意识加快了速度。她不想和反派boSS继续打嘴炮了，通常而言，这是她在游玩RpG游戏时最讨厌的桥段，并固执地认为也是最没有意义的桥段。翼装引擎再启动，钢铁的剑之翼下，无数放射状的星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数千码长的巨大喷流，推动机体迅速向前袭掠，一对冰冷而优美的刃足宛如在冰面上滑行，灵动而飘逸。

在适当的距离上，武装女神号再度举起双剑，一前一后，剑刃的高度与视线平齐，犹如剑士摆出了她最擅长的起手式。这个姿势确保她可以观察到敌人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并迅速做出反应，这其中的误差甚至可能连零点零一毫秒都不到。对于武装女神号来说，剑是她意志的延伸；对于爱丽丝来说，机甲同样是她意志的延伸，她不需要像教团联合的构装机甲那样，依赖精英的操作团队、完备的工业体系和庞大的计算数据来确保其运转，以心驾驭，这才是超级机器人的优势所在。

看着气势汹汹逼近的敌方机体，卡拉波斯没有任何惊慌，她仍然用左手轻轻按住腰间的伤口，而右手则缓缓抬起，遮住了自己的左眼：“黑月、黑夜、黑暗，此即为生灵永恒的归宿。”

她抬起头，凝视着那团巨大的星云漩涡，它仍然在旋转，搅动星光的潮汐，但没有一丝星光得以进入这片黑暗的海洋，任何被赋予光、明亮与温暖等意义的事物在接近她的一瞬间就会湮灭，宛如被一头看不见的猛兽吞噬了，因为这里是她的领域，这是她的力量。

幽然而深沉的语调，传响在宇宙星空的每一个角落：“在永无止境的狂夜里，难以安息的生命啊，仰望头顶的星与月，感受灵魂的寂静与安宁吧。”

话音落下，一道漆黑的光柱，猛然从她的右眼中迸发，冲天而起——

“死兆之星，黑暗天启。”

……

妖精深眠旅馆内，正在安慰兔子先生与魔法植物的莉薇娅修女，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温柔的眼眸中逐渐浮现出惊悸和恐慌的神色，就像是一个本以为自己已经上岸的溺水者，最终才发现自己抓住的不过是沼泽上的一片芦苇，终有一天会慢慢下沉，直至谷底那样。她的牙齿在打颤，发出让人害怕的咔嗒咔嗒的声音；她的体温在冷却，额头与背后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她的血液在冻结，仿佛赤身**暴露在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无论过去多久，她始终难以忘记那一天的景象，难以忘记黑暗魔女卡拉波斯便是用这一招，轻易粉碎了圣子加百利薇娅的力量，让她尝到了体无完肤的败北。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魔女的力量从未远去，无论何时都在自己的身边，因为她不是其他任何有形的可以躲避的敌人，而是——

黑暗。

黑暗毫无预兆地降临了，正如它原本就存在于那里一样，存在于每个人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的世界中。

外界的光线被泯灭、油灯中的火焰被吹熄、盆栽吊灯上的光芒被吞噬、甚至每一种可以照射、反射或折射光明的物体，都在无声无息中被潮水般的黑暗涌过去了。人们的眼前只是恍惚了一下，就再也看不清任何的景物。魔法盆栽被吓得哇哇乱叫，兔子先生急得窜来窜去，黑暗中不断传来桌椅和茶具被碰到在地的声音，一直守在旅馆门口的石精守卫，此时也丢失了镇定的情绪，简单的大脑在理解发生的事情之前，首先理解了恐慌和惧怕的意味——无论是魔法盆栽还是石精守卫，这些生物都不依赖肉眼来辨别视野，可是失去光明对它们造成的打击是等同的，因为对于一切拥有视觉的生命来说，看见，才等于活着；而盲目，无异于死去。

作为被留下来安抚后方的人员，莉薇娅修女本应该站出来维持秩序才对，可是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做不到，除了牙齿打颤的呻吟声外，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仿佛一出声，那个魔女就会找到她的位置，剥夺她永久的光明那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要，拜托了……

无论是谁都好，请帮助……不，请拯救我吧……

“大家！”厨房的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粉发小女孩着急的声音回荡在大厅内：“没事吧？都冷静下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要乱跑哦！啊，莉薇娅姐姐，你的脸色好苍白，等下，我给你倒杯热水！”

在她的努力下，再加上蕾蒂西亚和谢米的帮助，旅馆内很快恢复了秩序，大家虽然还有些惊慌，但听到梅蒂恩的声音后，多多少少都感到了一些平静。

真奇怪。

明明是连人心都能遮掩的黑暗，那个小女孩却仿佛什么都看得见一样，就连跟在她身边的旅人妖精和血族，都拥有了无视黑暗的能力。

这是当然的。

莉薇娅修女既庆幸又欣慰地想到：毕竟，她是女神大人的圣灵嘛。

……

宛如一千颗星辰同时寂灭，星云被巨大的兽吞噬了，宇宙之间，再无一丝光亮。这千星寂灭的景象，如果是在镜星的黑夜中观察的话，一定无比惊人吧，恐怕还会成为天文史上一个无法解答的谜题。可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却远远没有那么哲理性的抒发，他们只是单纯地感到了……黑暗而已。

在黑暗之中能感受到的，确实也只有黑暗了。

风车塔房的天台上，当异变降临之时，林格只是怔神了一瞬间，很快便反应过来，回头对还抱着他的天使小姐说道：“依耶塔，我有点事，要离开一下，你就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害怕，继续操控云鲸空岛，按照我刚才指示的方向前进就好了，我会让谢丝塔小姐和谢丽娅小姐来陪你的！”

为了安抚胆小的依耶塔，他还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柔软如羽毛的触感：“不会有事的，放心，绝对不会有事的。”

奇怪的是，依耶塔确实不怎么害怕，她只是有些担心而已，担心的甚至不是自己，而是面前的年轻人：“你要哪里，林格？太黑了，到处都看不见，会出事的！”

“有人需要我的帮助。”林格说道，轻轻挣开依耶塔的手：“相信我，依耶塔。还有——”

他补充了一句：“也相信爱丽丝。”

相信天才玩家可以找到对抗黑暗魔女的方法，她绝不会让这场黑暗持续太久的。

依耶塔没有继续劝说，而是轻轻地、坚定地点了点头：“恩，你要小心啊，林格。”

但这时林格已经冲了下去，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的速度太快了，简直就是在奔跑，有谁敢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奔跑吗？随便一道台阶、一个浅坑、一块石子、或是一根树杈，都能够让他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可是年轻人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对云鲸空岛的熟悉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在闲暇时间几乎踏遍了岛上每一寸土地的他，对云鲸空岛的了解甚至远甚于它的主人依耶塔。

该往哪里走、该在哪里转弯、哪里可以抄近路、哪里则是被波及的战场……他的肉眼是看不见，但心却看得一清二楚，或许这就是爱丽丝所说的，超级机器人的精髓吧。

快一点。他心想：还要再快一点。

否则。

会赶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