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国的爱丽丝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战略上的成功吗？

天上出现了一位美貌的少女。

她的五官比任何一位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精心描绘的女主人公更加精致柔和，仿佛同时糅合了好几种不同的风格在里头，澈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种高贵者特有的矜持与冷淡，弯如新月的眉毛和微微翘起的嘴角则让人感到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和力，皎洁的银色长发柔顺地铺在身后，尖尖的耳朵正随着风的吹拂而调皮颤动，却又给人以花季少女活泼快乐的青春感。这些迥然不同的气质完美融合在一起，仿佛浑然一体，不可分割。

少女身着一袭纯白色的典雅长裙，层叠的裙摆上缀满了繁复似花朵般的装饰，点缀在腰间的、由玫瑰花藤与月季花枝缠绕而成的蝴蝶结，恰好好处地衬托出柔美的身段，纵是衣裙上繁华的纹路与装饰，也难以完全遮掩那沉稳翩然的曲线。一双仿佛是宴会场合才会出现的贵族长靴从裙摆下探出，镶嵌着猫眼石、祖母绿与翡翠石的金属带扣闪耀着太阳般的光彩。

在云鲸空岛上，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一位神秘而美丽的少女，她的样貌总让人感到熟悉，似乎能从中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痕迹，然而结合起来却变成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或许只有身后那六片轻薄的、纤美的、隐隐泛着彩虹光芒的蝶翼能够证实她的身份，可是众人印象中，生活在云鲸空岛上的旅人妖精，似乎就只有妖精深眠旅馆的三姐妹了，并不包括这位少女。

除非——

“啊！”

少女的瞳孔渐渐聚焦，仿佛回到了现实世界中，她环顾四周，目睹了炮火纷飞的战场后，开口的第一句话便破坏了自己的形象：“我我我我不是在厨房里吗，怎么会在这里！？”

还在旅馆中的梅蒂恩与蕾蒂西亚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因为她们都听出来了，那是谢米的声音。

但下一秒，少女的神情又变了，变得平静、冷淡、似乎还带着一点小小的嫌弃：“谢米，我一直都让你好好练习妖精魔法，显然你从没有听过我的话，所以才会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知，真是给我们莱维勒耶尔家族丢脸了。”

这是谢丽娅的声音。

“好啦好啦。”少女眉眼一弯，笑吟吟道：“这毕竟是妖精魔法的高级应用技巧，以谢米的年纪学不会也很正常，没有必要太苛责她。”

“就，就是嘛！”少女嘴巴一瘪，委屈巴巴道：“你们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怎么会知道妖精魔法还能这么用？”

“那是因为使用者需要保持沉着冷静的心态，才能依靠妖精魔法的力量，将三个不同的灵魂融合为一副躯体。要是提前告诉你的话，你要么是紧张得无法集中精神，要么就要大声炫耀，恨不得整个云鲸空岛的人都知道，那样还算得上秘密武器吗？”

少女冷哼一声，没有继续拷问最小的妹妹，而是说道：“总而言之，还是先干活吧，再聊下去，耽误了时机，我怕事后林格来找我算账。大姐？”

“恩，已经准备好了。”

少女轻轻点头，抬起手，一股神奇的、七彩的魔力萦绕在她的指尖：“这股力量由我来主导，谢米，谢丽娅，你们从旁协助我！”

一向温柔亲切的老板娘难得用上了命令式的语气，她的神色陡然间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这是妖精女王缇坦妮雅大人的力量，谢米，谢丽娅，你们要好好感受，或许将来会由你们来复现也说不定。”

她首先将目光落在那些拖曳着鲸鱼的巨大船锚上，纤细修长的手指向虚空中一点：“以缇坦妮雅大人的名义，斩断锁链。”

七彩的魔力瞬间暴涨，化为一柄足以贯穿黑夜的圣剑，其伟岸、恢弘与足以震撼人心的光辉，甚至遮蔽了整座云鲸空岛的上空，将所有人的身影都笼罩在了那朦胧的虹光之中。与圣剑相比，即便是合体后的旅人妖精三姐妹，亦显得过于渺小，但老板娘谢丝塔面色凝重，伸出双手虚握剑柄，奋力将其挥动，那场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渺小的人类试图挥动巨人的武器般，有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述的壮观和震撼之感。

虹色的圣剑在老板娘的控制下，缓慢而沉重地移动着，一道完美的弧线划过了云鲸空岛的天空，那纯粹、极致、不沾染丝毫烟火气息的华丽剑刃，仿佛不是一柄杀人的武器，而是生灵的审美所无法企及的一种艺术作品，拥有在任何时刻、任何地点、让任何人情不自禁地停下手中动作、屏住呼吸去欣赏它的魔力。然而在这种惊心动魄的美丽背后，却深藏着他们难以察觉的危险——剑锋掠过之处，万物皆为空白，无论是草木、尘埃、泥土、岩石，还是穿行于战场上的天之隼号以及枪骑兵机体，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自然，连那些缠绕着云鲸空岛的锁链也不例外，这种消失甚至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斩断，而是被人从画布上擦去了，原先的地方只余下一片空白。侥幸没有被剑锋波及的一段锁链，在虚空中停滞了半秒钟后，才后知后觉地坠向地面，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刺入云鲸空岛体内的船锚与断裂的锁链，孤零零地矗立在大地上，犹如沉默的墓碑，见证了一场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屠杀。它所展现出来的效果太过惊人，甚至让战场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所有人看着那片空白区域，都忍不住从心底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时间经历了漫长的凝滞，终于恢复了流淌，被斩断的锁链在惯性的作用下向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飞去，失去了发力点的钢铁卫士号不仅输掉了这场角力，甚至自身都因强烈的反作用力而剧烈晃动着，舰体上下都在发出仿佛解体前奏的哀鸣。与此同时，终于摆脱了身上束缚的云鲸空岛，猛然爆发出更快的速度，以惊人的高速向着战场的外侧飞去，然而在此之前，它所面临的是另一重阻碍。

“要撞上去了、林格！”

依耶塔惊叫道，束缚鲸鱼的锁链虽然消失了，但包围战场的魔导立场却还存在，按照这个速度，云鲸空岛将会一头撞在那个六面体的牢笼上，下场恐怕不比被船锚撕扯、四分五裂来得好。一脸苍白的天使小姐下意识尝试减速，但林格却将轻轻按住了她的手，摇头道：“不要减速，依耶塔，继续加速。”

“可是——”

“谢丝塔会解决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年轻人的话并非谎言，天空中，象征着妖精女王缇坦妮雅的少女松开手，虹色的圣剑于虚空中闪烁了一下，随即便破裂为漫天的虹光，往上升起。而少女则向头顶的牢笼伸出手，白皙的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捏，然后一扭，仿佛做了一个用钥匙开锁的动作，老板娘谢丝塔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回荡开来：“以妖精女王缇坦妮雅大人的名义，解开牢笼。”

漫天虹光顿时化为一把巨大的黄铜钥匙，无视了牢笼的阻拦，穿过幽蓝色魔导立场来到外界，然后向下颠倒，分明封闭的六面体上不存在任何能够插入的空隙，它却像是早已找到了锁孔一样，在一双无形之手的操控下，精准地将钥匙插入，然后轻轻一扭。

冥冥中仿佛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咔嗒声，那是锁被钥匙打开的声音，寓示着牢笼已被开启，解放被困在其中的每一个灵魂，于是阻拦在云鲸空岛前方的那一面魔导立场，以诡异的方式向旁边挪开，就像一扇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一样，看得指挥舰上的操作人员目瞪口呆——魔力是无形之物，魔导立场更是由不可接触的高低能态魔力构成的，怎么会像实物一样任人摆弄呢？

然而事实已摆在眼前，云鲸空岛的前路上不再存在任何阻碍，唯独让人感到为难的，只剩下那些即便大势已去、仍在不断尝试登陆作战的天之隼与枪骑兵部队了。天空中的妖精少女停了下来，略微喘了一口气，似乎接连不断地使用这股力量，对她来说亦是种巨大的消耗。最后，她才将手指向下方的云鲸空岛，用坚定而不容置疑的语气，吐出了最后一道命令：“以妖精女王缇坦妮雅大人的名义，鲸鱼啊——”

“成为真正的生命吧。”

于是，缠绕着藤蔓与草甸的皮肤下隐约鼓动起澎湃不息的血管，被岩石包裹的翼鳍蜕变为洁白的角质层，每次拍打天空都会卷起如雷鸣般的风暴，张开的巨口中不断吞吐着澎湃不息的呼吸，汇聚为肉眼可见的狂风，浩浩荡荡地席卷了天幕。甚至在它的脑袋上还睁开了一双蓝宝石般清澈湛蓝的眼眸，其中生灵活现的光彩，绝不是土石捏造的死物所能拥有的情感。

依耶塔对此的感受最为深刻，因为当这条鲸鱼活过来之后，她立刻就感到灵魂深处传来了一阵孺慕、依赖与信任的情感，它是她亲手创造出来的生命，创造物与创造者之间达成了心灵上的统一，甚至她发现自己都不需要依靠王权的力量，便能对它下达各种各样的指令。此刻，天使小姐操控这条鲸鱼，已不再仅是手臂上的延伸了，应该说是精神上的延伸才对。

像这样的感觉，以前也曾有过，那是在伦威廷市的一个夜晚，得知林格等人在城市中可能遭遇危险后，依耶塔请求谢丝塔和谢丽娅为云鲸空岛施加了妖精魔法，使它真正活了过来，双方心意相通，这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到，并救下了自己的同伴。如今往事重演，那种感觉却更加强烈了，因为由两位旅人妖精所释放的妖精魔法，与由妖精女王缇坦妮雅所释放的妖精魔法相比，其威力与效果，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新生的云鲸在星海中发出一声嘹亮的长鸣，仅是身体一掀，尾巴一摆，便轻而易举地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敌人拍向了海底，宛如海中的鲸鱼挣开捕鲸船的锁链后，轻而易举便将背上的渔夫统统甩到了身后，纵然渔夫的长矛还插在背上，鱼钩留下的伤口仍在往外汩汩涌出鲜血，亦不再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它奔向自由。

在一片沉默而不甘的注视下，鲸鱼拍打着洁白的翼鳍，扬长而去，双翼在星海中掀起了一轮又一轮肉眼可见的潮汐，仅一瞬间便脱离了战场，飞向远方。圣辉十字号的炮击光束姗姗来迟，尽管冲刷着潮汐，燃起一片赤色的光海，却更像是为敌人鸣响了送行的礼炮，注目远送。

“妖精女王缇坦妮雅，据说是妖精一族最古老的神只，沐浴于创世之神的眼泪中诞生，她掌握着世间所有妖灵的魔力，其中就包括旅人妖精一族的妖精魔法。”脱离险境后，林格放下望远镜，对身后的依耶塔说道：“妖精魔法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其不可预测的特性，能够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性，而妖精女王缇坦妮雅所使用的妖精魔法则更为强大，因为她能够将这种不可预测的特性固定，换而言之，就是从可能性中创造确定性。”

斩断锁链，解开牢笼，甚至赋予真正的生命，这些都是一言而决的事情，但同样的，这股力量并非那么容易复刻，只有旅人妖精神奇的妖精魔法，才能模仿那位古老妖精女王的一丝神韵。这其中蕴含着某种惊人的宿命感，就像林格刚才所说的那样，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性，再从可能性中创造确定性。

“若谢丝塔小姐不是拥有三对蝶翼的旅人妖精，我绝不会同意如此冒险的行动。”年轻人凝视着天上那个正逐渐分离、化为三团光芒的少女身影，说道：“稍有不慎，她们三个人的灵魂便会彻底融合。好在，她们虽然心灵相通，配合默契，但又各有特征，性格分明，不至于混淆为一体。”

依耶塔从林格的背后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片已被云鲸远远甩在后方的战场，不无庆幸地说道：“那样确实很糟糕，但我们还是成功了，对吧，林格？”

“嗯。”

年轻人轻轻点头，然后心中默默对自己说：至少暂时成功了。

……

“虽说是一场失败，”

同一时刻，星宙巡航部队的指挥舰控制室内，指挥官费舍说出了与年轻人的想法大致相同、具体含义却天差地别的一句话：“但这只是战术上的失败。”

他环顾四周，对犹有焦虑、茫然、惶惑和不安的下属们说道：“而在战略上，我们已经成功了。”

“接下来的战斗，就交给那位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