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国的爱丽丝 第一百六十一章 被捕获了吗？

显然，在过去的一周时间中，当空岛众人忙于筹备即将到来的大战时，魔女结社也没有闲着。经历了之前那场突围之战后，星宙巡航部队指挥官的费舍反省了自己轻敌大意的错误，并召集了更多部队，在此布下天罗地网，发誓这一次绝不会重蹈覆辙。于是到这一时刻，降临于云鲸空岛一行人面前的，才是星宙巡航部队的完全形态，是魔女结社手中最锋利的一柄长枪，他们曾用它刺穿了无数星外灾兽的心脏，让那些庞然巨物于凄然中哀嚎死去，而今则调转枪尖，准备狩猎一条贸然闯入这片死寂海域的鲸鱼。

或许召集了众多部队，既有圣辉十字号这种炮塔型战舰提供远程火力支援，又有钢铁卫士号这种堡垒型战舰源源不断地补充兵力，构筑出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再加上负责游击、骚扰、支援与阻拦的天之隼号与枪骑兵号……拥有绝对优势的费舍自然会认为敌人已经插翅难逃了，可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一条鲸鱼。

而它的主人或许曾经迷茫，或许曾经畏惧，但从来没有退缩过。

“还能加速吗，依耶塔？”

林格沉声道。

依耶塔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年轻人的双手变得更紧了，通过这种无声的动作，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那就听我的指示——”

年轻人凝视着远方十字星辰上正在蓄满的魔导能量，以及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云鲸空岛逼近而来的天之隼舰群，它们优美流畅的舰身，就像一只只高傲的猎隼，气势汹汹的同时又严格地遵循着狩猎的秩序，维持着严密的阵型。被这样一群狩猎者盯上，绝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何况后方还有上百艘星宙骑士号正在往回包抄，由枪骑兵机体组成的彗星群正划过天际，犹如殖民战争时期训练有素的王国海军一样，随时做好了跳帮接舷、近身搏杀的准备。

面对这样的局面，确实会让人感到胆战心惊，乃至一种深深的绝望。当战争的规模不再局限于一城一地，乃至一片大陆，而是上升到了宇宙尺度的时候，真正考验双方指挥官的，已不再是传统的时间、兵力或后勤等问题，而是他们的心态。

恰好，林格一直都认为，自己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唯独在心态上，从来没有陷入过真正的恐惧与绝望。他平生中最大的考验是目睹养父在林威尔市的风雪中飘摇死去的那一刻，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自然也不值一提。

年轻人默数着自己的心跳，脑海中绷紧了一根弦，他仿佛在玩一种火线上跳舞的游戏，不到火苗烧干引线前的最后一刻，绝对不会亮出自己的底牌。与之相比，敌军的指挥官似乎失之沉稳了，又或是他觉得已经胜券在握，继续拖下去反而会让对手找到破绽，于是下一个瞬间，他果断下达了进攻的指令。

霎时间，圣辉十字号上的四个尖端炮口同时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在最大功率的引擎运转中，用于传输魔导能量的管道与缆线根本来不及散热，而是直接启动了解离装置，一根接着一根地崩断，远远看上去犹如缠绕着枪刃的幽蓝色锁链正纷纷脱落，解开了这毁灭星辰的最终封印。四道蕴含着恐怖能量的赤红色光束从十字枪刃的末端轰咆而出，笔直地贯穿了幽暗的天幕，高度浓缩的魔导能量直接湮灭了阻挡在前进路径上的尘埃、陨石或星体残骸，令空间也为之震颤，破碎作响，犹如熔浆般缓慢流淌的电磁与光波更是令四周的一切恒星、行星或彗星都黯然失色——

天上有多少颗十字的星辰？

圣夏莉雅抬起头的那一刻，不禁会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它注定永远得不到答案，因为好像到处都是，眼前是，头顶是，左右是，甚至连更遥远的地方，都有十字星辰轰咆着宣泄出毁灭的光束。这些光束从四面八方封锁了云鲸空岛的每一条生路，宛如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要将自己的敌人彻底囚禁并摧毁在里头。

甚至连部分魔女结社的军队都被囊括在牢笼的范围内，然而这些部队对于如何与友军配合作战已经有了相当丰富的经验，因此他们在圣辉十字号发射的那一瞬间，先是齐齐减速，做了一次完美地战术转向，又猛然提速，由被光束追逐着，变成了他们在追逐光束。这样，就可以在圣辉十字号对敌方造成第一波打击后，及时跟进补充火力，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喘息的时间。

过去，有多少星外灾兽便是在如此严密、精准、高效的配合中，沦为了这柄利刃下的又一战果，星宙巡航部队的成员也习惯了通过这种配合取得胜利。在他们的固有印象中，当我方的兵力、活力以及战术水平都远远超过了敌人时，胜利自然只是囊中之物。

可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即，此刻所面对的敌人，并不是无思想、无理智、甚至无自我意识的星外灾兽。

而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类。

林格心中的那根弦终于崩断了，他牢牢记住了这个数字：圣辉十字号从蓄能到发射，需要至少三秒钟的时间；然而，依据方位与距离的变化，从发射光束到命中敌人中间，却会产生一点五秒到两秒钟的偏差，这是由于宇宙广袤的空间尺度，使得光与能量的传播都受到了限制，它们不再是瞬息而至，而是如同舞台剧中的换幕一样，在肉眼中印下了清晰可见的轨迹。

在这些轨迹交汇之前，所谓密不透风的牢笼，并没有真正成型。

“依耶塔。”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冷静，战场上的一切，在这种年轻人的眼中，仿佛都变成了慢镜头，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没有什么特殊才能的人，但或许，那只是因为他在以前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接触过战争的缘故？

“北偏东，以天心教堂所在的方向为基准，全速前进。”

他使用了简洁易懂的指令，并且考虑到少女现在闭着眼睛，或许不方便判断方位，还特意用了她熟悉的建筑物作为坐标。

依耶塔对云鲸空岛的熟悉，就如同她对自己的熟悉；而她对林格的信任，亦如同她对自己的信任。于是没有任何犹豫，无形的风托起鲸鱼的巨翼，使那庞大而笨重的身躯不可思议地在空中一折，往牢笼中唯一的漏洞飞去。它的速度惊人的快，或许不该用飞行来形容，而是在跳跃，在空间与空间之间跳跃。像这样一条自由的鲸鱼是不可能被牢笼束缚的，一道道赤红色的毁灭光束贯穿了幽蓝色的宇宙帷幕，却与它擦肩而过，犹如一颗颗流星拖曳着呼啸的尾焰，划过了云鲸空岛的上空，最近的一道甚至擦过了天心教堂的尖顶，似乎触手可及。

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击中，紧随而至的天之隼号开始倾泻火力，后方的枪骑兵们则抬起左机臂，投射出一发又一发的引力锚，试图拖延鲸鱼前进的速度。然而这些努力最终都白费了心机，天之隼号与枪骑兵机体不可能追上全速前进的云鲸空岛，而已经爆发过一轮火力的圣辉十字号则需要时间散热冷却，才能进行下一轮炮击，否则，过量的魔力甚至可能从内部将其撕扯为碎片。

“目标即将脱离侦测区域！”

旗舰指挥室内，一名操作人员发出焦虑而尖锐的警示，或许还有一丝丝惶恐，在这些骄傲的结社成员的认知中，被敌人从包围圈中逃脱这件事，原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定是世界末日降临了。

费舍死死地盯着操作屏幕上投映出来的画面，脑海中忽然想到了开战前那句来自卡拉波斯大人的指示，他原本以为自己被看轻了，一门心思想要证明自己与自己的部队，绝不会逊色于任何人。可如今看来，事实绝非如此，目标在第一次突围之战中表现出来的力量，绝不是他们的真实水平，而现在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留手了吗？何况对方还有两位优秀的指挥官——费舍可以确信，两场战斗的指挥者是不同的，因为风格相差太大了，上一位指挥者激进、大胆、全程都充满了赌博主义与冒险主义；而这一位指挥者则更为沉稳、冷静、擅于捕捉刹那之间的战机。

很难说哪一位更难缠，哪一位更好对付，以费舍的亲身经历来说，应当是两位都很难缠，很难对付才对。

小觑了对方的实力、小觑了对方的决心、小觑了对方的指挥水平，这就是他必须为这场战斗所检讨的、自己犯下的错误。然而在检讨之前，他并不打算举手投降，因为战况还没有到最危急的地步，对方看似即将脱离包围圈，可兵力、火力乃至持久作战的能力，始终是己方的优势，只要能逼迫那条鲸鱼放慢速度，进行正面的对决。

“传讯。”他忽然平静地下达了指令：“钢铁卫士号，准备落锚，将目标点锁定在目标的身上。还有，告诉这些舰长，机会只有一次——”

他轻轻吐出胸中一口浊气：“但我相信他们。”

……

“结、结束了吗？”

奥薇拉抬起头，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在云鲸空岛突破敌人的火力网时，最近的一道赤色光束便是从她头顶掠过的，足足停留了两三秒才消失，而消失之后依然散发出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毁灭的气息，很难想象若是被正面命中，将会是怎样的下场。还好林格的指挥足够出色，而依耶塔的行动也足够果断，这才让身陷重围的云鲸空岛在最后一刻惊险地逃脱了封锁。

那些十字形状的战舰已经被远远甩在后方，短时间内恐怕是无法发动下一波炮击了，而这段时间已足够云鲸空岛彻底脱困了。奥薇拉低头看向手中的一副纸牌，还有那些埋在泥土里的炼金种子，这些都是为了和敌人打阵地战准备的，但现在似乎已经派不上用场了，而自己也不会有发挥作用的时候。她并不因此感到遗憾，恰恰相反，少女松了一口气。

一放松下来，她就感到一种仿佛溺水后终于得救的脱力感，面对一场战争的压力不是任何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可以想象的，尽管奥薇拉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它的时候，仍不可能无动于衷。唯一的好消息是，自己并没有白白承受这些压力，至少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惊悸的感觉，仿佛有人在警告她：还没有结束。

还没有结束！？

贝芒公主惊愕地抬起头，看到天空中出现了无数巨大的阴影，逐渐覆盖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少女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怔了半秒钟后才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锚。

如果你曾经去过大布列塔王国最繁荣的海港城市普利茨，或是亲眼目睹过自东大陆归来的蒸汽巨船在港口落锚停泊的震撼画面，那么你一定不会对此感到陌生，因为此刻，奥薇拉亲眼目睹的，便是数以百计的船锚从天而降的画面——然而这些闪烁着幽暗钢色的钩型船锚比它们在海中的同类更加庞大，也更加森然，几乎让人想象到了神话传说中只有巨人才会使用的武器。它们拖曳着沉重的灰色锁链从天而降，犹如上百条粗壮的海蟒正纷纷袭向自己的敌人，欲从其身上撕咬下一块血肉来。

魔女结社的战舰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武器？

奥薇拉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下一秒，她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大地在咆哮，泥土与岩石发出痛苦的呻吟。

而后，她的脚下开始颤抖、哀鸣、又迅速转变为一种剧烈的晃动。

地震了。

她的脑海中下意识冒出这样的念头，但很快理智就战胜了本能，告诉她，这不是地震。

而是鲸鱼被锚捕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