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炉 第一卷：遗弃之地 第六十八章：定道心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倚红偎翠琵琶语，酾酒酣醉不归人”。

“孔方兄，你知道吗？待我功成名达之日，定会为浔儿铺上十里红妆，把她风风光光的娶进门。”

梁君府俊脸酡红，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酒杯中倒酒，摇头晃脑，明显已经有些微醉。

倚香阁，梨羊城中最为繁华的一座青楼，位于梨京大道中心处，距离状元楼并不远。月上高悬，此时此刻，正是一天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整座大厅中，除了孔老三两人外，还有数十个儒衫青年，美人相依，美酒下菜，述说着胸中的凌云之志，正是前几天在状元楼中高谈阔论的那群人。

距离孔老三不远处，却有一袭青衫，既没有红裙相伴，也没有同道高谈，独桌独椅，独饮独醉，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显得有些孤独。

“那位就是裴先生，才情过人，年仅弱冠便已经名扬天下，被秦阳道宫收归门下，平日还好，不过一旦酒醉，脾气就会变得相当的怪……”

梁君府说着，又饮了一杯，这次整个人已经趴在了桌上，再也起不来，口中嘟囔着听不清的话。

见状，孔老三仅仅摇了摇头，便不在意。

月明星稀，已过亥时，看这群人的模样，明显是想要通宵达旦的意味，孔老三正想着将这位梁大才子带回去，还未起身，不远处，原本独自买醉的裴先生身侧，却多出了一道人影。

“在下杨俊超，前几日在状元楼有幸听闻先生一言，心中钦佩，想要请教……”

“哼……”

一位儒衫青年手持酒杯，不顾同伴的劝阻来到裴先生的桌前，似乎想要结交一番，只是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冷哼打断，似乎被扰了酒兴，裴先生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将手中酒杯重重掷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留下一脸酡红的青年，不知是醉的、羞的？亦或是气的！

将梁君府送回客栈，孔老三独自一人漫步在这纷纷扬扬的梨羊城中，脑海中思绪凌乱，想到前世孑孑碌碌的一生；想到几年前随着恶道人行走天下时，脸上的巴掌、耳中的恶骂，忽然觉得寡然索味起来。

“前辈，你说人这一生，踏上仙道的意义何在？”

孤零零的走在这青石大道上，望着四周的红瓦高楼，孔老三嘴唇翕动间，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哼，小小年纪便这般老气横秋，也不知你小子脑袋中都在想些什么，你难道不想要纵横天下？难道不想要无敌世间？难道不想要万灵敬仰？”

紫府中，鬼云子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呵问道。

“前辈说的这些都只是表象罢了，纵横天下又是为何？无敌世间又能如何？万灵敬仰又有什么意义？这些对某些人来说可能是毕生的追求，于我而言却反倒是身上的包袱，不要也罢。”

听到这里，鬼云子忽然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幽然开口道，“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竟能看破尘世繁华，勘破迷障，真是难得！若非老祖数百年前已立下心魔大誓，此生不再收徒，将你收归门下也不是不可能。”

语气间少见的透出丝丝赞赏以及惋惜。

“呵呵，前辈错爱，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前辈当初又是为何踏上的仙道？”

“我？呵……幼时孤苦，还常被人欺负，若非一个道人收留，恐怕早已曝尸荒野，后来老祖修炼有成，将以前那些欺过我的人全部杀了，哼，你要问我为何踏上仙道，老祖只能告诉你，为了永远不被人欺负，为了纵横天下，能够杀伐随心。你小子当初又是为何走上这条路？”

听到鬼云子所言，孔老三仅仅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听到后面的问话后，眸子中多出了一丝茫然。

最开始接触仙道时，只是为了增强实力，保住小命，加上三分的好奇的缘故，后来斩杀恶道人，生命无虞的情况下，不惜辞别鱼儿城，拜入仙门，修习仙法，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所为的，也只是能够拥有过人的实力，保护家人平安罢了。

人生百年，匆匆而过，与其这样默默的守护，为何不回归亲情，享受安乐？想到这里，孔老三眸子中迷茫越盛，脑袋胀痛，就连原本坚定不移的道心也有了一丝动摇，整个人只感觉无比的烦躁，思想好似拐到了死胡同里，无论如何绕不出来。

“咦？你小子怎么了？”

似乎察觉到了孔老三的不对劲，鬼云子诧异的惊疑了一句。

听到鬼云子的声音，原本已经殷红的眸子顿时清醒了几分，察觉到自己此刻的状态，心头一惊，赶忙盘膝坐了下来，功法运转，将心头的情绪狠狠压下。

这次足足耗费了三个时辰，待到体内翻滚的情绪完全稳定下来，闭目中的孔老三才缓缓睁开眸子，身上的衣着已被汗水浸透。

“刚刚怎么回事？你小子身上的秘密倒是不少。”

见到孔老三醒来，鬼云子大有深意的说了句。

只是此刻的孔老三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揣摩对方语句中的意味，呆呆的望着地面，一双眸子时而迷惑，时而清醒，似乎陷入了自身的业障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脸上的疑惑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却是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足足半柱香后，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一双眸子清明无比，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浑身的气质却截然不同起来，这种状态，倒是与佛家的顿悟极为相似。

“当初在葬妖山中，晚辈曾经遇到一个叫道土的修者，他曾经说过一句话，“你有你的道，我也有我的道，每个人追求的道都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无所谓高低对错”，前辈觉得这句话如何？”

这次不待鬼云子回应，孔老三已经再次开口道，“他说的没错，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道。秦道土的道是跳出樊笼，无拘无束；前辈的道是无敌天下，凭心行事；那位梁大才子的道是功成名达，花前月下。”

“看来你小子是已经想明白了，你的道又是什么？”

鬼云子忍不住开口道。

“人生百年，走过，遗憾过，直到化作一抔黄土，如是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晚辈之所以踏上仙道，守护家人平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在追求自己的道：期待着有一天自己能够站在云层山巅，俯瞰尘世繁华，弥补过往的遗憾，寻找生命最本真的意义。”

说完这句，原本还有些纷乱的心绪好似找到了归宿，顿时安定了下来，整个人如同升华了般，神清气爽，再无之前的迷茫疑虑。

“呵……年岁不大，口气不小，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才会说出这般狂妄无知的话，真真不可理喻。”

闻言，孔老三并未刻意反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此时此刻，原本在其眼中空荡荡的城池竟变得生动起来。

“人之一生，总是要有些追求的，不然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哼，罢了，你想去攀爬山巅，随你好了。不过在此之前，尽快给老祖找到肉躯才行。”

听到这里，孔老三脸色微微一滞，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原本一直语气悠悠的鬼云子忽然惊疑一声，这一刻，孔老三只感觉紫府一胀，鬼云子的神念之力蜂拥而出，朝着某个方向漫延而去。

孔老三能够明显的察觉到，对方情绪中透出的剧烈波动。

“包里客？这里竟会有包里客？难道古芳斋也在这里不成？！”

鬼云子激动异常的开口道，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说着，催促着孔老三朝着巷角处，一间看起来有些古旧的店铺行去。

眼前小店规模不大，古色古香，门前插着一杆三角小旗，“包里客”三个古字斜垂而下，与一般铺子相比，除了门前多出了一副不大相称的对联外，倒也没什么不同。

此刻天色已经近明，小店中没什么客人，热腾腾的包子在蒸笼中冒着诱人的香味儿，一位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小厮忙活的脚不沾地儿。

“包里乾坤大，铺中日月长！”

孔老三将对联上的几个字默诵了一遍，无论如何探查细看，没有丝毫异常，眼前小店只是一间普通的早餐铺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