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 第109章 逆世之人

王母端坐在瑶池的御座上，斜倚着身边的靠枕似笑非笑地扫视瑶池中站着的众人。这一日瑶池除了王母和正厅中间站着的几个人，并无一侍女、侍卫伺候在身旁。王母不出声，几人也不敢说话，一个个看着地面，眼观鼻，鼻观心。

听着身后喷泉的水流声，王母微眯起眼从左至右的，扫视几人一眼终于开口道：“南方神朱雀、风婆婆、月老宫红鸾、兜率宫白鹤仙童、雷震子、青鸟、还有你们这些鹊仙我就不一一细说了。”

被点名的几人都依旧低着头

“真想不到我天庭有如此多的高能神仙，你们这么出息，我想不必我替你们开心你家尊者自然开心。”

听了王母的话，众人登时明白今日召集他们前来的目的：看来是要算总账了。前排的几人相互看看彼此，最后还是白鹤童子先上前一步：“王母娘娘，我向来是跟在师父身边，并未插手天庭事宜，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

“你逃得了干系吗？白鹤童子！不要以为你是老君的人本宫就动不了你。”王母坐正身子，单手大拇指抚弄着无名指上的实效。并未抬头看他一眼。

“小人当然知道娘娘是天庭的女仙长者，自然不敢用师傅的名号压娘娘一头。问题在下实在没有什么违反天规的地方？”白鹤童子双手背在身后，满脸都是谦逊有礼的样子。

“呵呵，萧史乘龙，好一段佳话。拐跑了下界秦国的公主，还可以自己树立的仙人形象，白鹤童子果然好手段。”王母猛的一拍扶手，双目圆睁冷哼道：“你哪来的蛟可以骑，怕不就是你尊者的手笔特来为你撑腰”

白鹤仙童脸色僵硬，眼帘低垂看着地面更不答话。

王母把视线转向下一位：“青鸟啊青鸟，上古神仙飞升之后第三百年，你随本宫在昆仑得道。现在想来，早就是你尊者埋下的一手好棋吧，像你这样的灵鸟当时怎么会认本宫这样毫无根基的女仙为主？”

逼得青鸟也不敢言语，王母起身，从右边的第一个人，走到左边第一个人的面前。每走一步，眼神就紧盯着那人看：“南方神朱雀属凤族，凤凰九尾，朱雀四尾。若说你同飒翼、飒艳没有交情恐怕连旁边的鹊仙都不相信。风婆婆真身是大风，也是凤族的高人呢？至于雷震子……本宫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也投靠了飒翼？良禽择木而息，看来这天庭的小地己容不下你们几位大神。”说着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脑子，几位就算在我这天庭也是高位之人，不然你们尊者要你们何用？”

转了一圈回到座位上缓缓坐下，长叹一口气：“至于你们这些小鹊仙，想必在这天庭平日里上窜下跳也打探了不少消息。”

一番话说得堂下众人面色如土，瑶池里只闻后面传来的潺潺水声。

伸脖越过第一排，看向后面：“本宫知道你，飒翼手中顶级密探银鹰队的一员，跟杨戬这么久，他不会没发现你的身份吧？”

云岩到是随了飒翼的脾气，露出貌似憨厚的笑容：“我哪里算得上什么顶级？不过尊者最近看我无用把我踢出来了而已，多亏杨二哥收留”

王母笑着摆了摆手：“你不必在本宫这耍，你家尊者居然能出面帮瑶姬解决声名受损的问题，让下界对《神女赋》传唱度高起来，他们之间绝对不是那么简单，杨戬想必也知道你的身份。让我猜猜，你怕不就是飒翼放到他身边，用来沟通两边消息，不让天庭注意到杨戬与翼族交往过密的迷雾弹吧”

都被王母看出来了，云岩挠挠头：“娘娘不愧为女仙的执掌者，眼力果然惊人。”

王母收起笑容，狠盯着他：“若是眼力惊人本宫就不会看不出有些叛徒早在我身边埋伏这么久。”

察觉到王母眼中寒意，青鸟浑身一抖躬身下拜：“娘娘恕罪，青鸟虽身为翼族一员。但跟随娘娘多年，绝对没有半点儿对不起娘娘。”

“你可真敢说！两边都讨好，两方都效忠，你拍着你的良心说，你真的不偏向任何一方？”王母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本宫看这一方也绝不是我。”

面对王母的追问请教退后一步，再不答话。

王母伸手抻了抻裙子的下摆：“你们也不必如此胆战心惊，说到底你们这些人有很多在天庭的位置一时之间也绝找不出个顶替之人。不过，之所以能在天庭升值如此之快，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你家尊者的手笔，看来是不小。动不了你们本宫也没什么好说的……”伸手指向人群：“那边站着的小子，是叫云岩吧，你即刻去通知你家尊者，就说我有要事同他在下界一会。地点也离他家不远，便在王魔等人已经搬走的西海九龙岛。今日本宫在那里恭候他大驾光临。”

天宫

“之前的细节我想你姐姐都告诉过你，我就不再多做重复。”飒翼难得一本正经的说话，他左手边坐着的青年坐直了身子，腰挺得有些僵硬了。见到男子这样的举动，飒翼总算露出了点儿温和之色。

他左手边坐着的不是旁人，便是泾河龙王第九子小鼍龙敖元。此前泾河龙后身体欠佳，问询龙祖之后得了一个转换之法：须得接受凡人叩拜功德加诸在身。泾河龙宫三人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给自己所管理的庙宇设下那个龙王六头的规定。当时寸心发现时还以为只是泾河流域如此行事，后来才知道泾河龙王的八个儿子早已成年在外，为了给母亲多多积攒功德。八个已经成为各河口龙王龙子也将自己的功德转回泾河龙宫。这下问题可就严重了不少……幸而及早发现，往来神仙驹打点个彻底。寸心按照前世的经验做指导，有意准备让她表弟顶替自己哥哥的位置在西游一事中充当唐僧的坐骑，获得无上功德，为母亲减免以后天庭可能带来的责罚，这一日敖元就是来向姐夫讨教。

小鼍龙目前尚且年幼比那敖春也不过大上个两百岁而已，因着寸心早早发现隐患之故，泾河龙宫将他教养的很好，为人谦逊有礼，唯一的缺点就是忧思太过，根本没有寸心前世记忆里那样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反而还沉闷的像个小老头一样。

“姐夫放心，问题的可能我都已尽知。便是给了金蝉子做当坐骑又如何？只要不给泾河龙宫招来祸端，我敖元什么都可以做。”

飒翼起身，走到了他旁边拍了拍他肩膀，面露赞许言语间鼓励与他：“你也别太担心。若是之后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你都不必出面处理，你就当你真是一匹骏马，所有事都装作不知道罢了。左右西行计划有年头，孙悟空还要被压在那五行山下五百年。那金蝉子也不过转了三世，这些年你就先过自己自由的日子。多多提高些法力，顺应心意生活即可。”

“多谢姐夫宽慰，自从知道母亲的事情有可能为整个泾河招来祸端之后，我的性子一直是这样。”敖元眨眨眼

飒翼淡淡一笑，努力压抑自己想笑的心情。敖元不仅仅性格像个小老头一样，说话却也直接，跟那酆都大帝也不相多让。有些场面话不必说出口，他居然听出了自己口中对他拘谨性格的调侃，还直接说了出来，这比莽撞不知道到底是他厉害还是敖春更厉害？

看出飒翼眼里的意思，敖元装作没看见：“一直想跟姐夫讨教几手，不知今日可有此机会”

飒翼正要答应余光里就瞧见门外站着一人：“云岩你怎么来了？”

“回禀尊者，云岩此来有要事相商。”

……

九龙岛位于西海偏南的方向，岛的形状狭长，连连续续的几部分构成，道家以九为圆满。定居此地的王魔等人便以九龙为此岛命名，自从封神之战四人封神之后，此岛就荒废下来。毕竟现在也是天庭仙长曾经的洞府，一般小妖是不敢侵占此地。因而王母选择这里与飒翼一见几乎不会有人察觉。

王母在下界等了大概有三盏茶的时间，飒翼便驾云而至。远远的看见云朵上挺立的那人，王母就知道自己想必是没受到重视。世人皆知大鹏尊者，一振翅九万里，扶摇上九天，须臾可至，若是让他驾云必定是极为悠闲的时候。

不过王母可不在意这些细节，她自问有办法让飒翼见到她的面哭都哭不出来。

听了云岩的汇报飒翼知道：王母似乎并不是刻意要追究他在天庭安插探子的事情，就不知这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经过表面客套的寒暄之后，王母倒是直奔主题了：“凤凰飞升之时诞下你和飒艳，世人皆知你们姐弟二人生就仙体，想必见识广博，你可识得我手中之物？”

飒翼定睛一看，王母手中托着一个，黑白相间的玉石罗盘。罗盘呈八角形，浑然一体并无镶嵌痕迹。略一思忖就想起它的来历：“莫非这就是传言女娲娘娘飞升，留在世间的时空逆转大阵的阵眼？”可再仔细一看，罗盘中间的小八卦，已经完全呈现黑色，本该雪白的地方没有一点白色痕迹：“此阵被使用过”

听着飒翼不染情绪的说着事实，连反问的态度都没有。王母眼中笑意更深：“你可知此阵被使用时一共有三人逆世而来，作为阵法的使用者，本宫当然是其中之一。你就不想知道这其余的二人，究竟是谁？”

“本尊者有一个优点，向来就对不该好奇的事情从来不好奇。”瞥了王母一眼，飒翼面色平淡开口道。

“哈哈，你倒是个有趣儿的人。不过虽然你不十分好奇，但是我也要说出来，毕竟也是相识多年，虽然没什么交情也不忍心你被人就这么骗了。”

飒翼冷哼一声，没说什么，摆明不相信王母会有这样的好心。

“瑶姬本应该死在金乌大阵之下，却被两人合力救了，其中一人正是杨戬，另一人也至关重要。不知你见没见过杨戬随身携带一个淡蓝色的玉雕莲花佩？周身透着清凉之意，能有如此功效的想必就是西海著名的蓝晶玉。”

飒翼抓紧玉箫的手紧了紧，这话里面暗示太浓，他就算想装傻，想忽视，想当做没听到，也绝不可能：“你的意思是那三人就是你，杨间和……寸心”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飒翼觉得整个身体就像悬浮在海水中，虽然已经感觉到窒息，却什么都做不了，又上不去，也下不来。

“尊者果然是聪明人，只怕你再帮着杨戬计划着什么，方才本宫的话是说的有些冠冕堂皇。本宫一方面不想让你受到这二人联手欺骗，主要还是不想给自己增添一个敌手。”

话已至此，再补上一句诚恳之言，又有什么意义呢？飒翼的手松了又紧，手心里面微微渗出的汗意，让他觉得滑腻的难受：“那还要谢谢娘娘了。”

说完这句二人沉默了半晌，因为感觉到不适飒翼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目光却定在袖口上。

他一直知道自打成婚以后自己的衣服都是寸心控制针线所绣，他也知道，寸心每次其实都是想效仿人间的女子亲手在上面绣上花纹。可惜每次总绣了袖口几片羽毛，就耐心耗尽放弃了。即便每次都不成功，可是作为自己的衣服寸心依然每次都坚持尝试绣一些东西。这样的妻子，怎么可能不爱他？

“不管你们以前发生了什么？我现在生活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想不到大鹏尊者也是一个逃避现实的懦夫。”看到飒翼瞪视自己，王母云淡风轻地拿出一个卷轴：“对于不知道的事情，可他明明发生过。这样一直不知道，难道不会成为你心上的一根刺？尊者可以跟本宫赌一赌，若你进入本宫这幻境出来之后还能保持心态始终如一，你在我天庭安插的诸多神仙，本宫绝不会对他们下手依旧保留其原位。你和杨戬私下结盟的事情，本宫也不会透露给玉帝听，以后你翼族升迁本宫都会给你大开方便之门。”

本来就不可能不好奇，再添上这么多好处……飒翼喉头动了动，紧闭双眼：“何以为凭？”

王母脸上带着奸计得逞的笑意，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环，握在手中，而后递给飒翼。

接过来发现上面已经写满了王母刚才立下的誓言，末位还有王母的御印。把玉环收在袖中就见到王母抖开卷轴：“尊者请了。”

虚迷幻境，顾名思义一切皆是虚妄。进入里面你可以看到自己内心最邪恶的一面，所有的*都能在里面无限的放大。可实际上，这虚迷幻境还有另外一个用途，它真正的主人可以随意篡改幻境的内容，让人以为是自己内心的想法，实际上是幻境主人操纵的。王母才是虚迷幻境真正的主人，借着飒翼对寸心和杨戬过往的好奇之心。引他入境。加上自己前世对二人的了解，想要操纵起幻境更加容易。

飒翼感觉到自己在一团迷雾当中，无论如何睁大双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时前方隐约看见一个人影，他快步走过去。穿过迷雾发现自己来到了大海岸边。这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西海吗？

湛蓝的海水拍击着岸边，往沙滩上带去了一圈圈泡沫。正午的骄阳立在当空，海边一个白色的凉棚，在风的吹拂下里隐约露出一个白色人影。海风越吹越大，通过吹拂起的白纱，飒翼看到凉棚前站着一个粉衣女子。

没在意凉棚里面躺着的究竟是何人，绕过凉棚，飒翼对那人打起招呼：“寸宝贝。”可是他的话那女子好似并没有听到，下一步飒翼该行绕到她身前。但寸心就像看不见他一样，依旧仰脸迎接着海风的吹拂。

飒翼终于认清事实，这幻境应该就是某些曾经发生过的片段，一件件发生在他眼前，但是他不属于这片段当中，因此这里面的人是看不见他的。想清楚这些，他便站在远处看着寸心的举动。这时候白色凉棚里面的人影单手撑着地，坐起身来走出凉棚，却是杨戬。

寸心惊喜的回头：“你终于醒了，刚才在睡梦里一直叫着你娘，你娘有我年轻？有我漂亮吗？”

没等他多想，画面又一转。这次他身处天庭眼睁睁看着，天河之水翻卷着银色的浪花气势万钧的俯冲下来。下面的天兵天将正在和杨戬打斗，瞬间便被弱水吞没。飒翼正想着杨戬该如何自救？抬头就看见一个粉色身影，独立在云端，又是寸心。寸心脸上带着焦急和犹豫，挣扎几下，化身成龙钻入弱水，下一瞬他就看着杨戬，骑着一条粉龙跃出水面。

眼前的画面，再次转换，这次换成欲界四重天……

周围的幻境不停的变化着，又是西海岸边寸心半跪在礁石上，杨戬站在她身后朗声说：“你想回西海，杨戬陪你回西海，想见爹娘，杨戬陪你见爹娘。三界之内，任你驰骋。”

再然后飒翼就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的二人，寸心揽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

看到这一幕飒翼已经无法再逼自己保持平静，若是平常听到杨戬说什么，三界之内，任你驰骋，这样狂妄的话，飒翼恐怕还会讥笑奚落一番，嘲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可是现在他哪有那样的心情，但他从来不是退缩的人。依旧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一幕又一幕在他眼前划过：看着她们玩耍，看着寸心说要帮杨戬洗衣服，看着寸心对胡妹说，喜欢杨戬。看着寸心不让天庭的人杀害杨戬。看着被抓去的寸心，在南天门外同杨戬重逢。看着他们成亲大宴宾客……

……

看着杨戬送了一束丁香花给他，看着两人手挽着手，朝游沧海暮苍梧，看着寸心一身蓝衣抱着一个粉嫩可爱的孩子。

见多了二人幸福的画面。飒翼从一开始揪着的心情已经恢复许多。如果二人真的这样幸福，那么为什么寸心会没继续跟杨戬在一起？握紧了手中的墨吟想着自己和寸心笛箫合奏的时候，再闭上眼睛回忆他和寸心的相识相知。

他从三首蛟手里救下她，他为了她第一次愤怒是打死了乌贼妖，他把她抱回天宫疗伤……他们一同搜寻敖显的魂魄，他们一边开挖沟渠一边增进感情，她除妖他在一旁护着……他的命火耗爵紧抱着自己不松手，她终于答应了自己的求亲。她负气而去，最后，又回到自己的怀抱。他们举世无双的婚礼三界庆贺。他们一同参与了封神之战。她的肚里怀着他们的宝宝……

她当了母亲他是父亲。

睁开眼，眼前再没有寸心和杨戬甜蜜的看着孩子那一幕。他看着寸心提剑刺向杨戬的喉咙最后收回手。婚礼前一天二人吵架。他看着二人没有西海龙族祝贺的婚宴。他看着二人无休无止的争吵。看着寸心摔了满地的瓷器，独自伏在案上哭泣。看着杨戬为了她丢掉的孩子掐着她的脖子。看着寸心拿着圣旨，含泪回首望向杨戬，问出一句这一千年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看着二人离开天庭，分手在西海岸边，寸心劝杨戬放下这段感情。

再然后，幻境里面的寸心向他扑来，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叫着夫君。没有对怀里的娇躯回抱，将要到口边那句寸宝贝咽下，用力扯下那女子飒翼冷静的说：“你不是我的寸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