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尘录 一一

小馋张着嘴看向童陆，久久不曾言语，好一阵子，方才把嘴巴合上，慢慢说出口来，

“是的，他们是一对好兄弟，已经好多好多年了，比起我的年岁还要大上许多，这个，也是我娘与我讲的！后来，我爹爹受了重伤，便心生退隐之意。所有人都极力劝阻，只是，爹爹一再坚持，总算还是退了下来！我问过爹爹，他说，现在才是他最享受的时候！每天只与马为伴，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真是极好的！”

童陆回道

“确实挺好的，只不过，世事无常，他的好兄弟遭了难，他不得不再次出山！”

小馋不住点头，回道，

“没错，爹爹得知镇南大王遇害的消息，连夜就与娘亲一齐走了！他们走时，我睡得正甜，他们没有叫醒我，只是给我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提到他们此行目的，还有，他们也给我安排了一个好去处，他们走后，自有人来接应我，带我去往大宋！”

童陆奇道，

“咦，去往大宋？啧啧，这样看来，应该也是十分严重的了，要不然，也不至于送你到大宋去！哦，哦，也是，也是，你爹这样的人物出手，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而你，也就没有可能再在契丹继续好好活下去！因此，送你到大宋去，也是个很好的选择！再说了，你娘不也是宋人么，也只当你回了娘家了吧！”

小馋眼里又挤出好些泪来，接着道，

“爹爹应该也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早有准备，听说，在那边的住处都已经早就安排下了。待我去了之后，也会有人前来接应，安排所有的一切！我这个时候才想，娘亲教我言语，或许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待我回到大宋，也不需要太过担心无法与他人交流！”

童陆不住点头，回道，

“你爹娘真是有先见之明！只不过，你爹如此人物，想要完全脱离官场，是绝对不可能的！上边是何态度，直接决定了你们一家人的生死，他寻个后路，也是能够理解的！哎，小馋，那你，为何又没回大宋去呢？！”

小馋回道，

“我看到那封信，信中只道，突然遇到了变故，让我先与阿叔他们走，到时他们自会前来找我！我先是相信了，可走着走着，越来越觉不对，后来偷偷跑开，一打听，才知道镇南大王出了大事，还有大姨，她也已经命丧当场了！我算是知道他们为何要带我走了，于是自己一个人跑走了，哭喊着要去寻他们！”

小乙童陆皆是大惊，只因她刚才提到了一个人，她的大姨，哎，这个，这个难道就是这两家人的另一个关联之处么！童陆忙问，

“小馋，你的大姨，她……”

小馋抹了一把泪，回道，

“我的大姨，就是，就是镇南大王的夫人！我娘与她，可是亲姊妹，从小一齐长大，后来她们一齐来到契丹，分别嫁给了镇南大王，还有我爹！我娘说过，她嫁给爹爹，也是因为镇南大王从中牵线！”

童陆微微点下头来，回道，

“哦，原来这样！我之前就听人说起，镇南大王的夫人，乃是宋人，后来听你一讲，哎，还真有些相似，没想，这两位夫人，竟然是一对亲姊妹！”

小馋又道，

“这个，我也是后来才晓得的！不过，镇南大王，也就是我的姨夫，我是从未见过的，听说，他也来过我家好些次，只是，每一次都只与爹爹和娘亲见面！大姨我倒是常见着，她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也总是盼着她来，因为她一来，爹爹就不再要求我做这做那了！在我知道爹爹的身份之前，我也不晓得，原来我的大姨，便是那镇南大王的夫人！这后来晓得之后，好像，好像这双方之间，就没有以前那么亲热了，而自那之后，大姨来的次数，也是要少了许多，而我，也不再老是盼着她来了！”

童陆轻声问来，

“那个，你的大姨，又是，又是怎么死的呢？！”

小馋的眼泪，唰的一下，喷涌出来，她又是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在抽动不止！良久，方才又听着她讲，

“大姨，她，她为了不让对方以她作人质，要挟镇南大王，她用一丈红布，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讲到此处，又是大哭不止！小乙二人也很难过，可是，又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小馋用了好长时间方才调整过来，又接着道来，

“她上一次过来，我还偷偷躲着她，她给我留下了我最喜欢吃的糕点，我还故意把它们扔到地上，呜呜，呜呜……”

好一阵子，她方才又调整过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大姨的事，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后来，我还偷偷进到镇南大王府上查看，那里已是一片狼藉，什么都没有了！有恶人守着，还好我身子轻巧，才没被他们发现！大姨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还听人说起，大姨的尸体，被人从镇南大王府上抬了出去，他们都有些慌乱，或许，大姨这一出，也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是，可是，她的性命，就只有一条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啊！”

童陆长出一口气，又道，

“所以，无论是兄弟情谊，还是姊妹深情，你的爹娘，都不可能坐视不管！他们携手去救镇南大王，也是能够理解了，至少，能够多救一个，也是好的！”

小馋点头回应，

“是啊，能够救得出镇南大王，也是很好的了！按时间推算，爹娘应该也是大姨出了事之后，方才赶到镇南大王府上，大姨没了，他们肯定是伤心欲绝！后来听说，被派往镇南大王府上查封的人，全都死于非命！我知道，那是爹娘做的，他们在替大姨报仇！那些人逼死了大姨，真是死不足惜！”

小馋的拳头捏得极紧，眼睛里边也是红成了一片，她恨极了那些人，她想着，若是没有那些人的话，她的大姨也就不会死了，而镇南大王，或许也不会真的反了，也就不会有这接下来的大规模冲突了！哎，只不过，谁能料得到这许多呢，此时再看，也就只能是一声叹息了！

童陆又问，

“那后来，你可有找到你爹娘？”

小馋直摆头，回道，

“没有，没有，就只是听说打了一场在仗，镇南大王的人马，也是全军覆没！”

童陆又道，

“我们听说，是有护着镇南大王，一齐入了山林，也不知是真是假！”

小馋的眼泪，又再次流了出来，

“我也听说了，我真希望，会是我爹我娘，他们保持着镇南大王，退到山里去了！”

童陆问她，

“小馋，你一直坚信他们都还活着，所以，你才会一直苦苦追寻,对么？！”

小馋这次抬头，双眼亦是放光，而后回道，

“没错，我相信，他们没死！我坚信，只要我努力，一定能找着他们！”

童陆长出一口气，说道，

“嗯，现在，差不多把事情理清楚了！咱们接来，还是想想如何继续！只不过，如今也没什么线索，我看这后边的山林，那可是一片一片的，若真有藏于其中，可是不好找的！”

小馋回道，

“是啊，很不好找，我已经转了好几个月了，仍是没有一丝头绪！”

童陆思索了一阵，又道，

“咦，小馋，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小馋眼睛眨个不停，问道，

“陆陆哥，你快说，到底是什么可能，到底是什么可能！”

童陆回她，

“嗯，你之前不是讲过那什么凤凰城么，镇南大王和你爹你娘，会不会是被他们抓了去，关在了那凤凰城中呢？！他们对外，称镇南大王他们逃入了山林，目的也很明确，正是要把所有闻讯赶来的援手吸引至此，而后一网打尽！要不，我还真是想不通，为何会有这许多斥候潜伏在这林中！”

童陆这话，可真是大胆得很，可是，听上去，又很有道理，小馋听了，也是立马站起了身，大声说来，

“陆陆哥，你说的这个，这个，还，还真有这可能呢！哎呀，哎呀，我们一定得去凤凰城中看看，一定要去看看才行！”

童陆笑道，

“别急啊，别急！若真如我所说的那般，他们可是巴不得我们前去送死呢！所以，还是要再多计较一番才行！对了，小馋，你对这凤凰城，又有多少了解呢？！”

小馋思索了一阵，正色道，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也听不少人讲起！这凤凰城，背靠着凤凰山，依山势而建，用巨石兴建的城墙，那可是牢不可破！听说，要是有百人驻守于此，万余敌人也不能攻破此城，可是紧固无比！不仅仅是城墙，此处还驻扎着数千军队，进可攻，退可守！因它的存在，才震慑住了高丽人，叫他们不敢轻易来犯！前些日子，契丹军队大败高丽，这凤凰城起的作用，也是相当之大，它作为战略后方，也是给予了前线官兵极大的支持！”

童陆拍起手来，又道，

“哟哟，真不愧是将军的女儿，分析得那也是头头是道！嗯，我们对这军事之事，也不大懂，这一次嘛，还得小馋来作主导了！”

小馋指着自己，道，

“我？我可不行，我，我都是瞎说的，瞎说的！”

童陆笑笑，看向小乙，小乙开口说话，

“放心大胆的去做，咱们就一定能够达成所愿！”

小馋咬住了牙，大口呼吸，而后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方才又听着她讲，

“爹爹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说，有没有这一种可能，爹爹他们，没有被人抓住，而是，而是自己躲到了那凤凰城中！他们四处搜寻，却没想到，爹爹他们竟然一直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小乙笑道，

“嗯，倒是有这可能，只不过，若真这样的话，咱们过去寻找他们，反倒是容易让他们暴露出来！”

小馋想想，又是点下头来，

“对，对，这可不大好办了！”

小乙笑笑，又道，

“小馋，听你刚才说起，那凤凰城都是由巨石建成，想来也很不容易躲藏吧！而且，城中的守军亦是极多，实在太过危险，若是换作我来选择，我也肯定不会躲到里边去！除非，除非这城中，有值得信赖之人！嗯，你有没有打听到，这凤凰城中，有个这样的角色？！”

小馋眼中立时放出光来，急急说来，

“小乙哥，听你这般说起，我，我还真是想起一个人呢！”

小乙哦了一声，问她，

“到底是什么人，你倒是说来听听呢？！”

小馋回道，

“这人姓萧，跟我同姓，我也是偶然听爹爹说起，在遥远的凤凰城，有个行为怪异的同姓阿爷！”

听了她的话，小乙与童陆眼神也变得大不一样，小乙慢慢悠悠问来，

“小馋，你刚才说，你姓萧？”

小馋眨了眨眼，回道，

“是啊，我姓萧，有，有什么问题么？！”

小乙笑笑，咽下一口唾沫，又问，

“可是萧太后的那个萧呢？！”

小馋略有迟疑，不过还是很快回了话，道，

“是的，就是那个萧！我是后来才听娘说起，我爹要管太后叫姑姑，我们，也算，也算是……”

童陆接了她的话，道，

“皇族，皇族！哎哟，真是没看出来啊，小馋，你可是大有来头的哟！”

小馋回道，

“我，我也没见过太后，只是听说，听说而已！”

童陆又道，

“难怪呢，难怪呢，有了这层关系又何尝得不了好差事呢！你爹急流勇退，或许也是怕人说闲话吧！”

小馋不大明白，回道，

“我爹不恋权势，只想要安安静静，和娘亲与我每日作伴！”

童陆半眯起双眼，又道一句，

“嗯，不过，我可听说，咱们的镇南大王，可是复姓耶律，呵呵，或许你爹退下，还另有隐情呢！”

小馋问道，

“这个，这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童陆笑着摇头，回她，

“你想想看，咱们的皇帝姓什么，太后又姓什么！从古至今，无论哪个家国，一旦皇权受到了挑战，免不得一场腥风血雨！你们萧氏一族，这些年来，势力可是大有盖过耶律家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哟！虽然表面看来，还算风平浪静，可暗地里，又是怎样的澎湃汹涌，可是不好说了！啧啧，你爹，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个，所以才借着伤病，退居山野！他或许也早就料到，很有可能会有那一天，萧氏一族会被清理，所以，才会去到大宋安置一处宅院，以备将来走头无路之用，毕竟契丹人再厉害，想要去大宋翻云覆雨，也是要多掂量掂量的！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萧氏一族越发强大，如今的风头更是要盖过耶律家！而这一次，反倒是耶律家的人被人给算计了，叫他难以作出抉择！”

小馋听得一愣一愣，她嘴里念叨不止，好一阵子，方才想得明白，而后，她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再讲话时，声音也是小得可怜，

“这个，我，这，不，这个……”

她有些语无伦次了，是啊，这么个小姑娘，又怎么能理解得了这许多呢！童陆虽然这般说了，但他也只是猜测而已，作不得准！只不过，这一次，似乎真是两个大家族之间在博弈，哎，可惜了身处这风口浪尖的这些位了！

童陆又道，

“嗯，前后联系起来，似乎真就有些眉目了！镇南大王功高盖主，惹恼了咱们的萧太后，所以，萧太后迟早也会向他动手！她的计划，相当的周全，就连你大姨的死，也都算在了里边！她知道，若是一切安好，镇南大王绝不会反，也就只有让他得知你的大姨已死，他才会抛开一切，也正是利用这个，镇南大王成了叛贼，咱们的萧太后，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他除去！若真如我所讲，咱们的萧太后，或许还是极其欣赏镇南大王的，只不过，他能耐越大，若是不听话，又有什么用呢，没办法，为了大局，也只能将他除掉！呼，真是，真是一场好戏啊！”

小馋的双眼又是流出了泪来，她把嘴唇咬得通红，几乎就快要流出了血来！小乙觉得，童陆所说，也是越来越接近于真相，因为只有这样，所有的一切，方才能够顺利解释得清楚！一切，或许都是萧太后的安排，而他们这些人，也全都只是她的棋子罢了！小乙心想，真的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物么，她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又会是怎样的长相？！

童陆深吸一口气，又接着道来，

“哎，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咱们还得看看眼前才是！嗯，对了小馋，你刚才说起，那个与你同姓的阿爷，他又是什么人呢？！”

小馋刚才愣住了，听了童陆的问话，也是反应了好长时间！听她如此回答，

“这个，也是刚才小乙哥问起，我才想到！这位与我同姓的阿爷，他算是太后的表哥吧，也曾经是位带兵打仗的将军，立下了许多战功，后来年纪大了，便去到了凤凰城驻守，一守啊，可就是好多年呢！听爹爹说起，他小时候，这位阿爷还经常来找他玩，给他带去很好好吃好玩的！所以，爹爹一直都很喜欢他！爹爹每年都会记得这位阿爷，也会拖人带去礼物之类！我觉得好奇，于是问他，他便与我说了！我也正是从爹爹的口中，知道这位阿爷，还有这凤凰城！”

童陆不住点头，又道，

“哦哦，原来如此，呵呵，你说他巧是不巧，咱们正在不知如何继续之时，又是想起了这位！”

小馋的头也是点个不停，又听她回答，

“是啊，是啊！还好两位哥哥提醒，要不，我真就像个无头的苍蝇那般四处转乱，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童陆笑道，

“嘿嘿，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嗯，小馋，关于你那阿爷，你还知道些什么呢？！”

小馋直摆头，回他，

“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就只晓得刚才与你们说起的那些！不过，阿爷曾经是个将军，应该，应该也比较容易找的吧！”

小乙突然讲道，

“小馋，你刚才说过，你那阿爷很爱玩，对么？！”

小馋急急点头，回道，

“是啊，是啊！爹爹说过，他小时候，常与他一同玩耍，阿爷还常常耍赖皮，还不如个小孩子呢！”

小乙看了一眼童陆，又才接着说来，

“若是这般个性，倒是容易找了！”

小馋很是好奇，问道，

“这个，这个又是从何说起呢？！”

小乙倒也没有藏着掖着，立时回了她话，

“你想啊，这样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老是待在凤凰城中呢，那样的话，还不把他给憋死么！”

童陆也是乐呵呵笑起，接着小乙的话来讲，

“没错，没错，咱们啊，找个地方待着，等着他出来！”

小馋思索了片刻，回道，

“好，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我知道，我知道凤凰城在哪儿，咱们这就过去，这就过去！”

童陆笑笑，却也不急，回她道，

“哎，你要咱们把她给扔下不成？！”

小馋低头一看，兰羽趴在地上，睡得正熟！小馋总算是笑出了声，他伸出手来，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拭去，而后又才道来，

“是啊，不急于这一时，咱们还是让姐姐多睡一会儿吧！”

小馋坐到了兰羽身边，卷起双腿，把头靠在膝盖之上看她，又是不由得笑出声来！

童陆大打了一个哈切，又道，

“只不过啊，咱们要是一直待在这儿，万一那些人又叫来帮手，那该如何是好！哎，要不然啊，咱们还是先走吧，兰大姑娘，她睡了这么久，应该也是差不多了！”

小乙笑笑，抬头看天，大都被树枝遮住，也没能见着几颗星辰！正如童陆所讲，对方糟了重创，必会带人过来，几人留下这么久，也是时刻走了！小乙站起了身，略微活动活动，笑着说来，

“哎，真是倒了大霉，兰大姑娘，你平日也少吃一些，莫要叫我那般辛苦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