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尘录 六七

“站住，你是什么人！”

那二人冲出了门外，拦住了来者，一人如此问他，态度也不算太差！他讲的契丹话，对方似乎不大明白，这二人也是有些紧张了，一人鼓足勇气，又问了一句，

“你是什么人？！”

这次换作宋人言语，可是，对方却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先说话的那位又是提高了嗓音，大声说来，

“你到底什么人，再不说，我们可不客气了！”

仍是未有回应，可他二人，话虽说到了，不过，又哪里敢真的去做呢！另一人也看出对方似乎来者不善，又是加大了音量，道，

“你听不懂？呵，那你可真是来错了地方，快滚，快滚，要再不走，别要怕我下手不留情！”

那人很是奇怪，一句话也不讲，难不成是听不懂他二人在说些什么？这也没道理啊，他们是来找茬的，或是与小乙三人一样，是过来人借宿的，那也得有些行动哇，要不谁晓得你要干嘛！小乙翻了翻身，慢慢睁开了眼，往外那屋外瞧了过去，只不过，他们都在黑暗之中，小乙未能看个清楚！只是，那空气之中散发出异样的味道，似乎还带着些杀气！小乙静下心来想想，突然过来一人，这山上便是监狱，他若不真不是过路的，会不会有可能是来“探监”的呢？可是，要是想去上边看看，干嘛又弄出声响，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大能够理解了！

小乙正想着，突然又听着了外边人讲话，

“二位，我是想要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哎哟，那人终于开口了，没讲契丹话，但是那两个精通宋人言语，自然也能听懂的！只不过，那人的发音很不对劲，听上去也是怪怪的，好生别扭!那两位听着对方讲话，总算是大出了一口气，一人大笑，说道，

“哎哟，我还以为是个哑巴呢，呵呵，打听事啊，好说好说！”

另一人道，

“哦哟，还是个和尚？失敬失敬，大师，这外边风大，咱们里边说，里边说！”

小乙听得清楚，对方是个和尚，听着那人讲话，似乎年岁还不小呢！哎，这可真是奇怪了，一个和尚，还是不会讲契丹话的和尚，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瞎晃，还说要打听一个人，这可真是奇怪了！那二人的态度也是转换得快，带着人进来！小乙听得清楚，嗯，来人似乎只有一个，除了他三人的脚步之声，可是再听不到别的了！

三人即将进门，小乙忽然把头埋到了兰羽身后，只因他想起了一个人！没错，这个和尚，或许就是当年浪沙派船厂之中，胖子的同伴，他要打听的人，也正是被关押起来的胖子！哎哟，一想到此处，小乙越发的觉得对，这样一来，也就能够说得通了！啧啧，胖子饱受摧残，他的同伴现在过来寻他了，可是，他已经被关起来了，想要救他，难不成还要用上武力不行！只不过，这和尚的手段，那一对利爪，小乙也是见识过的，眼前的这两位，他真要对付的话，应该也就是一两招的事！只是，现在他还算比较客气，并未显露出自己的真实实力！也对，毕竟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要想救人的话，更得多加小心才行！

一人讲道，

“来来，大师坐这里，坐这里！”

这两位倒是热情得很，这样的个性，其实还挺好的，试问若是换作一个宋人，听见对方讲着契丹话，又是否能够笑眼相迎，一直说着好话么！

紧接着，另一人也道，

“哎哟，这个，大师应该不吃肉吧，这个，这个可不大好的！”

和尚已经到了屋内，小乙能够感觉得到，他是在看向自己，还好有兰羽的身子挡下，这才没让他瞧见！小乙刚才也只是瞟了一眼，便确认是他，绝对不会有错！

那和尚开了口，问道，

“这里还有人呢？！”

二人一齐回他，

“都是过路的，可是睡下好长时间了！大师，快来这边坐下，风吹得凉，烤烤火暖暖身子！”

三人去到了火边坐下，和尚略缓了一缓，又才说道，

“多谢二位，多谢！”

一人笑道，

“大师来吃水，吃水，哎，对了，刚才大师说了，想要向我们打听一个人，嗯，不知这个……”

和尚回话，

“多谢，多谢！我要打听的那个人嘛，他的身体巨胖无比，谁人见了，都不可能会忘得掉的！”

那二人一齐叫唤出声，

“胖子？那个大胖子？！”

他二人大惊，和尚听了，也是立时站起了身，又听他急急问道，

“他在哪儿，你们可有见过他么？！”

一人很是犹豫，不过还是回了他，道，

“大师，这个，这个我们可不大好讲哦！”

另一个也在附和，

“哎，大师，你说的那胖子，可是有这么高，这么胖，屁股这，这么大哇！”

那和尚也是有些激动，话音也是有了些改变，又听他道，

“是，是，就是他，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一齐出海，结果走散了，我到处寻他，总算找着一点线索！这个，这个，又有什么不好讲的呢？！”

另一人回话道，

“其实啊，也没什么不好讲的，只不过，你即便知道他在哪儿，也是见不着他的！哎，这个……”

和尚有些着急，一手伸去，抱住了对方胳膊，用力稍大，可是把那人给弄疼了，而后，又是连连致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心急，弄痛了你！”

小乙也没想到，这么个厉害的角色，却在对方面前表现成这般卑微模样，也是，要求人办事嘛，自然也是要给对方多些面子才行！

那人吸了几口气，又才道来，

“哎哟，大师，你这手上的力气可是大得很呢，不过没事，我这肉厚皮实，不打紧的！嗯，你刚才问起了那个胖子啊，他，他杀了人，所以啊，被关起来了！”

和尚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又问，

“他怎么会杀人，怎么会杀人！”

小乙心头好笑，你这和尚和那胖子，死在你们手下的人，可绝对不会在少数，这话可真是叫人作呕！

对方回话，

“哎，刚才我们还说起此事呢，他呀，一直都在退让，可总有那么些人去找他麻烦，到后来，他不杀人，那便要被人杀了，他一怒之下，一拳便打死了两个！这不，杀了人，总归是要接受惩罚的，没有立时将他处死，也真算是他的运气了哟！”

和尚又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不可以给我说清楚呢？！”

那二人可是爱讲故事的，一讲起来，也都是眉飞色舞的，他们也不管小乙他们有没有听着，那之前说过的胖子的那事，添油加醋讲给对方知晓。当然，这事并非什么绝密之事，自然可以随便讲了。讲完之后，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好一会儿，和尚方才又开了口，道，

“没想到，他过得这么苦啊！”

这话说得也是难受，那二人又来安慰，

“大师，没办法，他果真还是杀了人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们也没办法的呀！”

和尚嗯了一声，又问一句，

“他现在又在何处，你们可晓得呢？！”

一人回道，

“被关在山里了，我们这里的死刑犯，也都在那里边！”

和尚又问，

“你的意思是，这后边的山里？！”

另一人回他，

“大师啊，你可别要想着进去啊，那里守卫森严，实在危险的很哟！我们两个，守在这儿，也是正是给来往之人告诫的，要是擅闯进去，那后果可想而知哦！”

小乙心道，若是这和尚真要救人，没准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只不过人，他只有一人，还是有些不好办的，他倒很想看看，这和尚接下来又会如何继续！

和尚思索片刻，又接着道，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见他一面么？！我与他分别太久了，实在是想念得很！”

一人回他，

“只是见一面嘛，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可能会需要多一点儿这个……”

小乙虽然没见着，但也知他什么意思，钱嘛，有钱当然就好办事喽！不过，对于这样的杀人重犯，不论是在大宋，又或是契丹，应该也都会被层层看守，想要见到他，可是不容易的，所以，即便能花钱见着，那也得不少钱吧！

和尚犹豫了好一阵子，又才道来，

“可是，我没钱啊！”

另一人回他，

“没钱啊，这个，可就不大好办了哟！大师你再想想办法，我们再给你说和说和，应该也是用不了几个钱的！”

和尚陷入了沉思之中，又问一句，

“若是没钱，是不是就只能见睁睁看他死了？！”

那人回他，

“哎，这个嘛，可是不好说了，都要看上边的意思喽！”

和尚又是沉默下去，久久不曾言语，二人等得急了，又问他，

“大师，大师，你还好么，还好么？！”

和尚总算还是回了一句，

“还好，还好，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二人又是叹息不止，说道，

“大师啊，真对不住，我兄弟二人，也没那本事帮你！”

和尚回他，

“我也明白二位好意，多谢了，多谢了！”

那二人没有接话，小乙却是听得嘭嘭两声，是那人体倒地之声！小乙心中一紧，却又是听到了和尚说话，

“你干什么，干嘛要杀了他们！”

和尚说话，颇有责备之意，而这言语，也是让小乙颇为心惊！什么叫杀了他们？！小乙还未想好接下来怎么办，却又是听到了另一人言语，只不过，这话却是冷冷的异语，小乙一点儿也听不懂！不过，这是另外一个人，而这嗓音，也是让小乙回忆起了浪沙派的船厂之中，另外一个顶尖的高手，没错，就是那个剑士，若是记得没错的话，他名叫三泉，可是实实在在的日本人！这三个人，又在小乙的眼前出现，如今小乙也没更多的帮手，若是以一敌二，怕是难有胜算！

小乙感觉到那剑士三泉往自己这边过来了，他知道躲不过，于是迅速坐起了身。眼前这位，身着紧身黑衣，十分的干练，模样清瘦，比起想象之中，还要瘦上几分！他那长剑可是早就出了鞘，直指小乙咽喉，那上边还沾着些血，往下滴落着！很容易想到，这家伙悄悄躲在了外边，里边人的注意力全都在那和尚身上，自是没人再去管他！而他也确实是高手，小乙也丝毫没能感受得到他的存在！小乙又是一眼见着倒在血泊之中的那两个，心里一阵绞痛，他紧咬住牙，慢慢站起了身，怒视眼前这位，大声问责，

“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

那剑士也立时认出了小乙，看来，他对小乙的印象，也是十分深刻！认出小乙之后，他的长剑却反倒是往回收了收，与小乙拉开了更远的距离！和尚也是大惊，见得小乙，口中亦是念叨了起来，

“你不是那个，那个，海，海神大人么？！”

小乙往前一步，迈过了熟睡着的兰羽，他的手，也把长棍紧紧握住，轻轻抬起，随时都能与之一战！小乙又道，

“你们两个，到了这地方，还要做恶，真是可恶至极，可恶至极！”

小乙又看了地上二人一眼，皆是被一剑封喉，连叫喊的机会都没了，伤口处，仍是不住涌出血来，血还未有完全流尽！血流了一地，已然把这屋内沾满了鲜血！小乙又想起这二人，迎着三人进来，一齐吃肉喝酒的情形！从他们的嘴里，小乙也是得知了许多事情，真是极好的！他二人虽然嘴碎，说些了本来不该讲的话，但是，他们也只是在私下议论而已，不该遭此惩罚！再有，他二人对那和尚，一口一个大师，叫得那叫一个亲热，却没想到，却又是因为这个貌似慈眉善目的家伙给害死了！

那剑士嘴角一动，竟是把剑给收了起来，而后轻笑两声，又才道来，

“没想到，竟然会是你，呵呵，既是你的话，我也就不跟你打了！”小乙狠狠道，

“跟不跟我打，那可由不得你了！”

和尚突然讲话，来打个圆场，只听他道，

“不要打，不要打，别把他们给招来了才好！”

他当然也会怕，听死掉的这二位说，这山上可是有不少人在，他们看守着重要犯人，装备应该也会十分厉害，若是把他们吸引过来，和尚和剑士，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只不过，小乙知道这和尚，他是个笑面虎，从他骨子里边散发出来的邪恶，那可是一点儿不比剑士差的！

剑士笑笑，又道，

“你不错，只不过，我们现在要去救人，还没功夫来搭理你！你若是愿意，待我们把人救出来之后，咱们再一对一来过！”

小乙知道，这家伙想要去劫狱，之前本以为只有和尚一人，那难度可是相当之高，此时又再加他一个，或许真能有一战之力！剑士看小乙陷入沉默，又道一句，

“你还是快些带着他们走吧，到时打起来，可没人会帮你们几个宋人！”

小乙看得清楚，这二人此时的站位，也是颇为讲究，他们与小乙呈三角对立，若是小乙攻击任何一人，他们也都能够从容应对，毕竟三人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小乙对上一人，都没有完全的把握，又何况是两人联手呢！再有，那和尚移至外围，正好可以直往童陆那边，童陆正睡得死死的，根本不可能反应得过来，和尚若真动手，小乙实难保他！当然，还有小乙身后的兰羽，那也是被那剑士给盯上了，他只一人，分身乏术，要是动手，吃亏的必然也只能是自己！所以，想要保护身后二人，小乙也只能先忍上一忍！

剑士笑得很是轻松，拍拍衣袖，又是往后边退了两步，免得鞋子沾上血水，而后，又听他说来，

“我们上山，也不一定能够活着回来，所以，你也不用太过着急，呵呵！”

小乙咬住牙，问道，

“你们又为何会来到此处？！”

这次换作和尚来讲，这可真是奇怪，曾经也是大战过一次，那可都是以命相搏，可如今身处异国异乡，却倒是能够好生讲话了！

和尚回他，

“你，你刚才应该已经偷听到了吧，所以，我也就不必再多重复了！”

这话的意思也很明确，他们之前讲过的话，也都是真的，只不过，是否真的如他所言，还是他心里最为清楚！

小乙又问，

“你们是走散了，才会跑到此处来，真是这样？”

和尚微微点下头来，嘴上的胡须花白，卷曲起来，一晃一晃，这般看他，倒还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影子！小乙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你越是盯着这和尚看，对他便越是亲近，这样的人物，最最可怕，没准到最后，他的指甲已经抠入了你的身体，你还觉得他是好人呢！小乙立时调头过去，回转过心神！

又听那和尚认真说道，

“是啊，我们在大海之上遭遇了海贼，将我们冲散之后，我们就一直在找他！我们都知道，他不会死，所以一直都在寻找！我们把每个近海的地方全都找遍了，这次过来这里，也是想要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是打听到了他的消息！”

小乙又问，

“那你，杀他二人，又是为了什么？！”

小乙自然是在问那剑士，剑士表情也很丰富，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而后回他，

“反正今日杀很多人，也不差他二人！”

小乙怒道，

“你们大可把这山里的情况给摸清楚，再悄无声息的进入，不动声色把人带出，杀了这两位，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那剑士下了笑，皱皱眉，回道，

“啊，你怎么不早说，你要早说的话，他二人也不会死了！”

小乙怒道，

“你这家伙，给自己找借口，也是一套一套的！”

剑士笑笑，轻轻吐了一口唾沫，又道，

“好啦好啦，海神大人，你老就带着他们两个赶紧逃命却吧！我的剑呢，也早就按捺不住！”

和尚有些犹豫，转头看了剑士一眼，问道，

“真要杀上去么？！”

那剑士瞥他一眼，又道，

“就像海神大人所说，这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和尚紧紧闭上了嘴，又是看向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二人，他双手合十，慢慢闭上了眼睛！小乙心想，他或许是在为这二人念经超度吧，只不过，这么个恶和尚，他的法力又能达到怎样程度，会不会反倒是把死去之人推向更深层的地狱呢！

良久和尚方才又睁开了眼，那剑士也有些不耐烦了，急急催促，

“快点啊，你难道还想等着天亮之后再动手么？！早点做完，早点收工，赶紧的吧！”

和尚听了这话，总算是下定了决心，又听他道，

“好，好，咱们走，速战速决！”

剑士重重点下头来，又是在与小乙讲话，

“有缘再会，海神大人！”

小乙没有回他，他也不再理会小乙这边，把身子转了过去。和尚迈步，跟了上去，这二人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二人也是有相当的自负，要不，又怎敢在什么都不晓得的情况之下，就要摸黑上山！

小乙与众多契丹人相处，并不觉得如何讨厌，反倒是他们生性豪爽，从不使小心思，还真是更对小乙的味口！所以，眼前这二人这般死了，他也很替对方难过！这个时候，又有两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要去滋事，死的人，绝对不会少的！小乙不能去对付他二人，仔细思索之后，他可真想帮那契丹人一把，叫他们早些做出防备！

小乙忽又见得那火焰闪烁不停，一个念头在他脑袋里边浮现，是啊，这火，不就是办法么！他来不及多想，把这地上的干草一抱，堆到了一起，而后把火一点，那火苗窜起老高，很快就上了屋顶！再由这海风一吹，火势蔓延的速度，可是比小乙想象之中还要快上许多！

小乙转身过来，一把揪起了童陆，又一手抱起了兰羽，跃过地上早已断了气的两位，飞身冲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