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尘录 八七

“大将军，好像，好像跟着那些人去了！”

有人回话，不过，听他口气，似乎也不能确信！

辜炎板着脸，突然开口说话，

“我去找他们！”

那雨又是大了几分，把他的头发全都弄湿，辜炎开口说话之时，口里也是吐出了水来！说完这几个字，他转身便走，小乙飞快过去，拉住了他，又道，

“等等，我跟你一齐去！”

辜炎回头看着小乙，脸色十分难看，他嘴角微动，欲言又止！小乙向他点头，又道一声，

“我俩一齐去，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刚说完这一句，却又是听得瑶儿大声呼喊起来，

“看，看，是大将军，是大将军哦！”

所有人都转向了外边，哎，真是哎，在那桃林之中，真就出现了大将军的身影！它走得不快，仔细一看，哎，背后还背着个什么东西！小乙与辜炎一齐飞奔向前，小乙很快看清了，大喊一声，

“哈，大将军把孩子给带回来啦！”

众人皆是愣神，而后又是一齐爆发出了欢呼之声！大将军可真是厉害，竟是能够在以一敌多，将孩子带回来。众人经历了一场劫难，活下来的人，也只有一半不到，大将军此举，可真是大长士气！虽然那头头还是逃走了，但除他之外，众人没让更多人逃开，以少敌多，也能算是完胜了！

大将军在一棵树下停了脚步，小乙冲了上去，那孩子趴在它背上，四肢自然耷拉下去，就似抱住了大将军一样！小乙伸手抱起了孩子，他睡着了，或许是被吓到，晕了过去吧！小男孩呼吸还算平稳，漂亮的脸蛋上沾了些水，还有大将军的几根毛发！

小乙大笑，回身又道一声，

“孩子还活着，也没有受伤！”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争相庆祝！连那辜炎的脸上，亦是挤出了笑来，不过，他的脸色又很快变得很奇怪，嘴巴微微张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小乙给小男孩把脸擦了擦，而后又才笑着问他，

“辜炎兄，你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辜炎微微点下头来，正欲开口，却又停了下来！他睁大了眼，看向了小乙脚边，而后惊呼一声，

“大将军，大将军……”

小乙也是一惊，低头一看，啊，大将军趴到了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小乙觉出不对，蹲了下去，而辜炎，也很快赶到，二人又是一齐细细查看!

辜炎手探到了大将军身下，脸色立时发了白，颤声道，

“大将军受伤了！”

二人将大将军翻转了过来，小乙心凉了半截，只见大将军胸口位置，插上了一把刀，那刀只有刀柄露在外边，刀身则是全部没入了身体之中！这刀刀柄有个两寸长，刀身应该也不会太短，再有，这可正是心脏位置，伤到了心，又如何能够活命！小乙好生难过，一手抱着男孩，另一手探到了大将军的头顶之上，

“大将军，大将军……”

小乙不知说些什么，也只能这般唤它！心中难过不已，眼中泪水亦是不住转动！再看辜炎，仍是那般僵硬表情，他是低着头，眼眶拦不下泪水，大颗大颗低落下去！后来，雨水打湿了他的头脸，也就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了！

瑶儿挣扎着过来，把头靠在了大将军脖子上，用手抚摸着它，边哭边道，

“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很想要抱抱你，可是，你总是那般厉害，我可真是没那胆子！现在好了，总算可以放心摸你了！”

瑶儿也见到了大将军胸口的刀，那刀插得稳稳的，又怎么可能会有假呢！刀柄处流出了血来，虽是不多，但也把这地面给染成了红色！瑶儿的话亦是刺痛了小乙的心，这雨好冷，小乙的心，也是好冷！小乙把那孩子抱在怀里，替他挡下了多半风雨，他是大将军拼了性命救下的，他要保持好他，这样，才能够对得起大将军！

所有人都围拢了过来，算是为大将军送行！大将军之前的表现有目共睹，若是没有它的话，还不知会增加多少伤亡，所以，它是英雄，它也绝对值得大家的尊重！无人说话，这桃花林中，又是陷入了沉寂之中！大将军的呼吸越发的慢了，渐渐的，已是没了一丝出气！它的身子开始发凉，它这一世英雄，戛然而止！

忽然听得人声，却是从一线天方向传来，小乙起身往那方看去，咬紧牙关说来，

“又来了！”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那里，众人一同搏杀，齐心协力，挡下了对方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以弱胜强，以少胜多，自然也是汇集了众人的聪明才智！更可贵的是，在这一场战斗之中，众人无所畏惧，坚毅执着，不顾自身性命，有这等江湖儿女，实乃大宋之福！

小乙再看那一线天，由于雨势渐大，那火也越发的小了，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可就再拦不下他们了！小乙抬头，那云层压得极低，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下来了！

小乙缓缓闭上了眼，道，

“不如大家先……”

小乙本想说让大家先走，可还没讲完这话，便被夏威仪给打断，夏威仪身上多处受伤，亦是毫不畏惧，坚定说来，

“兄弟们，不要命的，便跟我同去！”

呵，这夏威仪，倒还真是一条汉子！他这话讲出，激起众人血性，立时听得他们哇哇叫喊起来，

“杀死他们！”

“杀死他们！”

“为兄弟们报仇！”

“为大将军报仇！”

“……”

众人齐声高喊，小乙那话语，可是再也讲不出口了！他也再难压抑自己内心，便要与他一齐冲出，拼死一战！小乙叫起瑶儿，对她讲道，

“臭娘们，你看着孩子，若是挡不住他们，骑马走吧！”

瑶儿不住摇头，回道，

“不，臭汉子，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这孩子，交给小柔，让她带走！”

小柔仍在熟睡，要她来带着孩子走，先得把她叫醒才行！瑶儿转身，往小柔那方过去，她受的伤可是不轻，连走路都很困难，又如何能够帮得上忙呢！小乙知道，她是要陪着小乙，即便是死，也是要与他一齐！小乙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好，既是这样，那便一同去吧！

小乙抱着小男孩往小柔那方过去，辜炎紧紧跟在他身侧！刚走几步，却又听得身后有马蹄之声传来！小乙二人连忙转身看去，以为是那几位杀了回来！哎，细细一听，不对啊，这马蹄声急，数量更是不少呢！小乙心头大动，喊出一声，

“兄弟们，援军来啦，援军来啦！”

小乙确信，从这个方向过来的，一定会是自己人！按照别人的说法，时间也正好可以对上，一定是了，一定是了！小乙兴奋无比，一旁的辜炎，亦是把剑攥得极紧！夏威仪等人已然到了一线天出口外，听得小乙叫喊，也是纷纷回头！

那马蹄之声越发的响的，不多时，便有数骑现出身形，小乙看得清楚，红巾围脖，可不真是自己人么！真好，真好，总算把他们给等来了，他们来了，这外边几十号人，也就不用再死了！

小乙站立当场，大吼一声，

“来得好，来得好，人都堵在里边了！”

那几骑飞奔过来，一眼见着一线天出口处燃烧着的大火，又怎会猜不到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呢！他们很快放慢了速度，到了小乙辜炎身前，停了下来！一人问来，

“你们这是？”

小乙回他，

“你们来了，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叛军就在这一线天中，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说完这一句，小乙辜炎一齐转身，又往那酒馆废墟走了过去！身后众骑手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开，待后方援军赶到之后，方才继续往前，去到那一线天外！夏威仪等人，也是默默的让开了位置，回退到了桃林之中，那些个死了的兄弟，暂时先放到树下，有几位回去霹雳堂寻人过来帮忙！夏威仪虽然受了重伤，仍在四处走动，关照着众人，从这一点来看，倒还真是个不错的人！

小乙抱着小男孩，与辜炎一起去到了小柔那边，那里可以挡下些雨，多少还是要好一些的！辜炎走在小乙身边，始终有话要讲，可是，不知为何，却仍是未能讲得出口！瑶儿又把那处清理了一翻，还留下一小块空处，拿些没被完全淋湿的碎木头，还真叫她给生起了火来！有了火，便有了温暖，各人也都会好受一些，至少，也会更加乐观一些！初时烟很多，真正燃烧了起来，也就都好了！辜炎把大将军的尸体也抱了过来，大将军虽然死了，但有辜炎替它收尸，它应该也会感到高兴的吧！几人终于得闲，坐了下来，静静看着那小小火堆，怔怔出神！至于那些人如何守住一线天，如何与他人较量，小乙几人可是再不关心了！

瑶儿眼里饱含着泪，火光映在眼中，也是一闪一闪。瑶儿默不作声，帮着小乙将那几个伤处包扎好后，依偎在小乙身边，轻声说来，

“臭汉子，这次可实在惊险啊，也算咱们运气好，要不，可都死了！”

小乙轻叹一声，回道，

“是啊，若不是大将军和辜炎兄，咱们只怕已经一齐去见了阎王爷了！”

小乙又转过头，对辜炎讲道，

“辜炎兄，多谢了！”

辜炎仍是板着脸，仿佛从来不会笑那般，不过，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收到了小乙的感谢！又是片刻过后，方才听他说来，

“小乙，我，这个，这……”

他吞吞吐吐的，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小乙很是疑惑，于是问他，

“辜炎兄，你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呢？”

辜炎点头亦是极为缓慢，没错，他是有话要对小乙讲，小乙伸长了脖子倾听，辜炎却又是迟迟讲不出来，最后来了一句，

“这个，这个我可真是不知如何说呢！”

小乙觉得他太过奇怪，身子一动，怀里的小男孩却是猛的踢了一脚，而后他闭着的眼皮子不住转动，紧接着大声开口说话，

“爹爹，爹爹！”

小男孩没有睁开眼睛说话，而他的身子，亦是乱动起来，就像是做了什么噩梦那般！他在叫爹爹，是希望他的爹爹来保护他！

瑶儿伸手抓住男孩的小手，温柔说来，

“小荣不怕，我们都在，不怕，不怕！”

小男孩听了这话，仍是大动不止，小乙也轻拍他身子安慰，

“小荣乖，我们保护你，不怕，不怕！”

可是，小男孩仍是一般，呼吸也是更加的急促了！小乙又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他却又在极力反抗，可真不是个省心的小子！二人劝他不住，真不知如何是好！忽的，听到一声轻唤，

“乖，乖，爹爹在呢，在呢！”

小乙瑶儿皆是大惊，这话竟是从那辜炎的口中讲出，这么个阴郁内敛之人，为安慰这小男孩，竟是能够自称他的父亲，真是难得！小乙心头好笑，哎，不过，辜炎讲出这一句后，那小男孩紧闭的双眼却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小乙瑶儿更是大奇，纷纷转向了辜炎！

辜炎没看他俩，又是轻声说来，

“乖乖的睡下，醒了，爹爹给你做好吃的！”

小男孩睡着半熟，听到这话，竟又咧嘴笑了起来，而后舔着口水，又是开口说了话，

“爹爹，爹爹！”

唤出这一句，转过身来，扑到小乙怀中，呼呼大睡起来！乖乖，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瑶儿给添了几块柴火，而后问辜炎道，

“辜炎兄，没想到，你还挺会哄孩子的嘛！”

辜炎有些难以开口，憋了一阵，方才讲出两个字来，

“还好！”

真是，他比以前更加不善讲话了，哎，可能也是这些日子受了太多的苦的缘故吧！小乙想要问问他这些日子都去了何处，还有，也想要了解月儿她们的消息，正欲开口，却又听得辜炎讲出话来，

“因为，因为他一直都叫我爹爹来着！”

这辜炎可真是够迟钝的，直到现在才回了刚才应该说的话！小乙一听，笑出声来，又道，

“你说他？一直叫你爹爹？呵呵，你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了？！”

辜炎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不知为何，小乙见他这般，心中突然狂跳不止，手也是攥得极紧，那伤口亦是被撑破，血水又是不断涌出！瑶儿一见，立时心疼无比，忙道，

“臭汉子，你这是怎么了嘛，你看看这个……”

瑶儿在抱怨，可抬眼见着小乙神情古怪，却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辜炎长出一口气，这次反倒是没有拖泥带水了，只听他道，

“他是叫我爹爹，可是，你才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那般，在小乙和瑶儿的耳边炸响！小乙脑子里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自我！瑶儿也是一般，她也不曾想到，这世间竟还有这么巧合之事！小乙身形有些不稳，辜炎出手将他稳住，又道一声，

“小乙，他是小然啊，他是小然啊，你，你不记得他了么？！”

这小然二字，对小乙的冲击力过大，他整个人都快要散架那般，根本不敢相信此时仍是留在人间！瑶儿倒是清醒得快些，一把抱住了小乙，哭笑了起来，大声说道，

“臭汉子，这是小然，他是小然啊！哈哈，你的儿子，小然，你快看看，小然，他是小然，哈哈，哈哈……”

瑶儿语无伦次，她可是相当的激动，声音不小，也是吸引到了许多人的目光！夏威仪也移步过来，来看是否有什么可以帮忙，不过，看到瑶儿哭哭笑笑，似乎也不像是出了事，他也不多言，只是静静守在旁边看着！

瑶儿拍了拍小乙的脸，又道，

“臭汉子，你再看看他，哎呀，真的，真的和月儿一模一样呢！月儿那般美，她的儿子，又怎会不好看呢!老天爷啊，你总算做了件好事啦！”

瑶儿说着说着，又是哭了起来，她太过激动，哭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小乙慢慢醒转过来，脸上的表情不停变换，心情复杂，但还是喜大过于其他！他真是小然么，是真的么，他不敢确信，但是，他又很想要确定这是真的！辜炎在说谎么，不，不，他是从来不会说谎的，他若说谎，自己一眼便能认出来！是的，辜炎没有说假话，那么，他真就是小然了！哈哈，他真就是小然了！

小乙眼角落下泪来，这是幸福的泪水，欢喜的泪水，他嘴皮子不住颤抖，终于讲出话来，

“辜炎，他是小然，是小然！哈哈，是我的儿子，小然，小然！哈哈，小然！”

小乙太过激动，整个人都在发抖！辜炎手托着他的背，显得十分冷静，轻声回他，

“没错，他是小然，正是你的儿子小然！”

小乙咯咯笑出了声，就似母鸡在叫，咯咯咯笑个不停，也是把夏威仪给逗乐了！夏威仪捂着伤处，笑着说来，

“小兄弟，你这是乐傻了么，哈哈，真是好玩！”

小乙双眼一动，看向了夏威仪，又道一声，

“我儿子，小然，嘿嘿，是我的儿子，小然！嘿嘿，嘿嘿！”

夏威仪也乐了，忙道，

“知道啦，是你的儿子，很漂亮，很可爱！哈哈，那我啊，也就不打扰你们父子团聚啦！”

说完这话，夏威仪乐呵呵的走了开去，走开几步，又是回头看来，哎，他在看瑶儿，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可是，又是说不清哪里不对！思索片刻，又才转身走开！

瑶儿把手烤得暖和一些，而后轻轻放到了小男孩的脸上抚摸了起来，小孩子的脸蛋嫩得很，滑滑溜溜的，实在漂亮，她实在忍不住，又在小男孩的脸上亲上一口方才满足！而后把头贴在了小乙的肩上，这才又讲出话来，

“辜炎兄，他真是小然么？！”

辜炎已经说过许多次了，不过，他还是很有耐心回答，

“是啊，他是小然，如假包换！”

辜炎之前憋了许久，原来是想要告知小乙这男孩便是小然，这下终于把这秘密讲出，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这时再讲话，可就不像之前那般紧张了！

瑶儿又问，

“那之前我们问他，他为何又说自己叫小荣呢？！”

辜炎想了想，回道，

“可能，可能是我曾对他讲过，若是遇到了陌生人，别要把真名告知他们吧！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你们，所以，所以……”

瑶儿不住点头，又道，

“真是聪明，聪明，小然果然是聪明！”

辜炎一提到小然，也是眉飞色舞起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那般，又听他道，

“可不是么，小然，他还不到一岁就会讲话了呢，那日突然叫出一声爹来，可把我惊到了！他个头比起同龄人来说，也是要大了许多，这可能和小乙也有很大的关系吧！他走路也很早，别的孩子刚才会爬，他就已经能够颤颤巍巍的走路了，骨头硬，绝对是个习武的好料！”

瑶儿嘻嘻笑着，轻轻捏了捏小然的脸蛋，补充道，

“还有啊，小然长得漂亮，人人见了都会夸赞！”

辜炎笑了，他竟然笑了，哈哈，笑得并不难看，看来真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又听他接着道来，

“是啊，小然长得好看，人说，比那小姑娘还美呢，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美男子，把那些个小姑娘，都迷得晕头转向的！”

瑶儿哈哈大笑，又道，

“是啊，是啊，哪家小姑娘见了小然不会喜欢，到时候，咱们可得擦亮了眼睛仔细挑选，免得小然吃了那女人的亏！”

辜炎接话道，

“是啊，是啊，可得看仔细了才行！”

这两人，实在好笑，一唱一呵，好似小然就得听他们的才行！说来也怪，他二人，与小然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可是，却也都是真心待他，虽说从小经历磨难，但是，苦难已经过去，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

小乙饱含泪水，悲痛消散，欢喜顿生，他仰天轻笑，道出一声，

“老天爷有眼，老天爷有眼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