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尘录 〇四

这美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主动退到了一旁蹲下，看了看“假天师”，又把头给埋到了两膝之间，像是个犯了错的孩童那般！

七子问他，

“呀，你又怎么了？”

他也不知是不是在思考，好一会儿后，方才回复，

“我，我好像吃醉了，醉了！”

“假天师”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也坐了下来，这才问道，

“你们又是从何处来呢？”

七子回道，

“龙虎山啊，刚才见过天，天师，与你长得真是一模一样啊！”

“假天师”点点头，回道，

“哦，刚才说起过天师，是我疏忽了！那，那又要在这里待多长时间呢？”

哎，这话说得，难道是不愿几人在此不成？

七子回他，

“这个嘛，就要看心情了哟，心情好，就多留几日，心情不好，那便早些去吧！”

“假天师”回道，

“嗯，这样也好。”

这人话不多，比起天师来说，可就要冷漠许多了！

七子问他，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就你们两人在此么？”

“假天师”回道，

“这个，这个，小乙哥没与你们讲么？”

七子直摇头，他方才解释道，

“哦，那便由我来讲吧。 嗯，这里是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的坟墓，我们是在为他们守灵！”

七子和哼哼大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哼哼高声问来，

“什么？坟墓，你是说，他们死后，便藏在了此处？而且，还是两位！”

“假天师”认真点头，回道，

“是啊，我们待在此处，已经十多年了，很少下山，也没有多少人会过来。前些日子，有些人过来，把这山路给修缮了一遍，所以，以后上山下山，也要轻松许多了！”

七子问道，

“那修路之人，又是谁呢？”

“假天师”回道，

“若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当今的圣上吧！”

他说起这圣上二字，情绪也未有一丝起伏，看来，这“假天师”也很不简单啊！

七子又问，

“你，你又是如何猜到的呢？！”

“假天师”平静回道，

“从他身上的物件，以及随从身上，多少能够得到些蛛丝马迹吧！”

七子又问，

“哎，莫非他们也来过这地方？”

对方点头，回道，

“是啊，就在半个多月前吧，一齐过来悼念两位前辈。”

七子心想，哎，这两位前辈也不知又是什么人，竟能让那皇帝亲自过来祭奠！在冬日里前来拜访，也是算不得皇家的正式活动，这样看来，多半也是皇帝到了此处，顺道过来看看罢了！不过，即便这样，那也够有得吹了！

这次换哼哼来问，

“哎，小哥，那皇帝长什么样，和我们普通人能差多少？有多少人跟着他啊，会不会有数百上千？哦，对了，他来到你们这儿，你俩有没有向他下跪呢？还有，还有，有没有跟他一齐吃过酒呢？……”

哼哼一下说了这许多，若是没七子拦着，她还不知要问多少！

哼哼瞟了七子一眼，又接着道，

“你问一句，小哥哥答一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问完，嘿嘿，不如像我这样，一次问个清楚！”

“假天师”微微点头，很快回道，

“他长得与我们差不太多。随从不算特别多，也就三五十人吧。我们并未向他下跪。至于那酒，他也只是自斟自饮了一杯而已。”

果然是问什么答什么，哼哼一听这回复，也是大笑不止！

七子正想问问那两位前辈是谁,“假天师”却突然站了起来，轻声说了一句，

“又有人来了！”

哎哟，七子认真辨识，仍是什么都没听着，呵，这“假天师”也当真厉害得紧啊！

“假天师”并不慌张，慢慢打开了门，往外走出，出去之后，还不忘把门给掩上，又嘱咐一句，

“没事，你们先歇着，我过去看看，应该没什么事的！”

七子虽然好奇，却也没有跟出去，哼哼此时眯眼看着那美男子，叫他很不自在。

不一会，便听着有人过来，七子仔细辨认，好像不止三人！哎，这么晚了，怎会又有人来，真是奇怪得很！

门开之后，“假天师”先行进来，而后跟了一位壮汉，满脸的横肉，乍一看，还有些吓人！壮汉后背背着一人，这位倒是一脸的笑意，看到这屋内竟有如此多人，也是大为惊奇，说道，

“哎呀，竟然还有别的客人呀！”

“假天师”回道，

“他们也刚才一小会！”

这位看上去也只二三十岁，皮肤极好，水嫩水嫩的。他一见着那美男子，便是拍着壮汉肩膀，指挥着壮汉，让他背袋着自己过去。来到美男子旁边，壮汉将他放了下来，他凑到跟前，笑着讲道，

“哎呀，真是辛苦你啦！”

美男子回道，

“不辛苦，不辛苦！”

看这情形，这家伙也是个熟人，应该也是不止一次过来！他伸出手，在美男子头上摸了摸，又道，

“嘿嘿，这次过来，就把你一齐接回去！”

美男子直摆手，回道，

“不，不，我就留在这儿，就留在这儿！”

那人又道，

“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做甚！还是跟着我回去吃香喝辣，多好！”

美男子不住摇头，回道，

“我早就习惯住在这儿了，真的不想再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人手托着腮，思索片刻，又看了看“假天师”，而后恍然大悟，指头大点，又道，

“你，你莫非是看上他了，要和他……”

“假天师”打断他，冷冷道，

“闭嘴，莫要乱说！”

那人大笑起来，捂起肚子，又道，

“哎，莫要当真，莫要当真，我也只是说笑而已！”

“假天师”回道，

“这种玩笑，别要乱说！”

那人呵呵笑着，这才又好生留意除了他的熟人之外的几人。哼哼和七子并无什么特别，所以他的目光，大都停留在了大山身上。他站着看看，又蹲下瞅瞅，后来干脆趴在地上，倒立着来看，

“哎，这么眼熟呢，咱们，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的哟？”

大山没有回话，却是哼哼先行讲出，

“你又是谁，可是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那人起了身，捂着肚子笑道，

“我啊，当然不是外人啦！你们，又是从何处来的？”

哼哼冷冷回他一句，

“我们从哪儿来，与你又有何关系 ！”

那人一听这话，皱起了眉头，说道，

“呵，这小姑娘还厉害得很嘛！”

正此时，外边又传来了一阵响动，好像还有车马一同过来！门未有关上，七子从那大门处往外看去，果真见着又有人来！

那家伙拍起手来，大笑道，

“酒来啦，酒来啦！嘿嘿，咱们一边吃洒，一边聊！”

他屁颠屁颠跑了出去，很快抱了一坛酒来，

“啧啧，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哟，很多时候有钱都买不来的！”

大山一见那洒，也是两眼放光，急忙问他，

“哎，给我也来上一坛？”

虽然刚才哼哼没给他个好脸色，但一看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也肯定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啦！他见着有人想要吃他的酒，大喜过望，把酒递送过来，又道，

“哈哈，我就说你不是一般人嘛，果然吧，屋里这许多人，也就数你的眼力最好！”

大山欣然接受了他的酒，赶忙吃上一口，又道，

“嗯，果真是好酒，好酒！哎，我看你那还有不少，再来上几坛怎样？”

那家伙一听这话，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急急回道，

“哈哈，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就这去拿，这就去拿！”

他又奔了出去，抱了两坛进来，放到了大山的身前。而后看看周围几人，又才问道，

“你们，都不想吃酒？”

哼哼道，

“给姑奶奶也拿上一坛，我倒要看看，这女儿红的滋味如何！”

那家伙眼珠子转了转，笑了起来，又道，

“好，好，女中豪杰！好酒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他又跑了出去，很快又取了酒过来，放到了哼哼面前，又接着道，

“你先吃，不够的话，我再给你拿！”

给哼哼送了酒，又来问七子，七子当然说要，于是他又给送了两坛过来。七子一吃，哎，这酒的滋味果真有些奇特哟，带了些酸甜味道，又添了些许苦涩，回味悠长，越吃越想吃！他也没忘了给那美男子一坛，这次“假天师”看了，也并未再说什么！那人看着几人吃着自己带来的酒，别提多高兴了。忽又见着那壮汉待在那边叫人不大舒服，于是又让其出去搬酒了！

七子不由得问他，

“呵，你这是带了多少酒来啊？！”

那人自己也抱了坛酒，喝上一口之后，方才回他，

“我精心挑选了三百坛，这外边只有一部分，其余的嘛，可能要后半夜才能到喽！”

三百坛？我的个天啊，他的家里是开酒馆的不成？

那人见着众人惊讶目光，也是颇为得意，又道，

“好酒嘛，谁都喜欢，喝不完，那也能够储藏，放的越久，就越有滋味，啧啧，你们看看这酒，已经存了不下三十年了哟！”

七子惊道，

“三十年？呵哟，还真是长见识了！”

那人笑道，

“这也没什么，晚些时候还有更多惊喜！”

七子问他，

“惊喜？说来听听！”

那人一说起来，本想要卖些关子的，都又是忍不住全都道出，

“我这次过来，可是拉了满满一大船货物！本是想着明日再上山的，可我实在按捺不住哇，于是便叫他们把东西装上，连夜赶路！哦对了，我还想着山路难走，让他们先行开路，没想到啊，这路竟是修得极好了，根本不需要我们再来出力！嘿嘿，除了酒，还有好多好多吃的，只要是我能够收集到的好东西，可全都带来了哟！”

七子不住眨眼，都忘了吃酒了！

那家伙又吃一口酒，继续说来，

“这还不止，这身上穿的戴的用的，每样也都准备了几十套。极品文房四宝给来上二十套，经书杂卷能买到的，也都包了个圆！呵呵，还有还有，为保证食材新鲜，这鸡啊鸭啊，牛啊羊啊什么的，统统带活的过来。哦对了，我把临安府最好的厨子也给请来了，有他在啊，每日每餐换着花样，半年不会重样！”

七子口里的酒都顺着嘴角滑落了下来，他赶忙用手捂住嘴，问道，

“你，你这也太可怕了吧，若非路途遥远，你怕是能把整个房子都给搬来！”

那人歪起头，眼珠子朝斜上方看去，点了点头，回道，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忘了要带个房子过来了！”

呵，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哼哼问道，

“你刚才说临安府，所以说，你是临安府的人喽！”

那人笑着回她，

“是啊，土生土长的临安人！”

哼哼又道，

“嗯，早就想去临安府了，既然你有船过来，咱们待够之后，不如就搭你的船过去，你看可好？”

那人拍着大腿回道，

“好啊，当然好啊！我正愁无聊呢，有你们一齐，肯定会好玩许多！”

哼哼伸出手来，二人掌心相击，好大一声响，

“哈哈，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初时还有些言语冲突的二人，才喝了半坛酒，便能称兄道弟了，呵呵，这酒啊，还真是一个神奇之物！

忽又听得一声羊叫，那人一拍大腿，朝着外边大喊，

“去，去宰只羊来下酒吃！”

“假天师”这个时候脸色挂不住了，你们要吃酒也就随你们了，还想在这里宰羊吃肉，呵，这可由不得你们！

“把你的酒端上，到外边去吃！”

那人一点儿也不担心，慢慢起身，把头往外一扭，又道，

“哎，我说，找个好地方搭个火，咱们在外边吃酒吃肉，才能痛快！”

七子心头好笑，这家伙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照之前所说，这里埋葬了两位前辈，这家伙过来，多半是要来祭奠他们的，可谁能想到，他一齐带了这许多东西过来，倒像是个来郊游的富家子弟！“假天师”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那美男子，让他少吃一些。他自己则是靠着屋内墙壁坐下，闭目养起神来！

除了那家伙，还是大山先站了起来，他又已吃下一坛酒，此时怀抱两坛，格外开心，

“走吧，咱们外边去，才能放开手脚嘛！”

大山走了出去，其余几人当然也不会留下，这屋内，也只剩下了那位“假天师”一人了。当然，美男子出门之前，也是把弄乱的地方收拾好，把空了的坛子，给一齐带了出来。最后关上了门，那位“假天师”，便与其余众相隔开来。

再看不远之外，已然燃起了一堆火，虽然火还未旺，但那股子烟火味道，可是早就浓重得很了！几人很快来到旁边，几位大汉立时给他们让开位置。地面已经被清理得干净，并铺上了一层又宽又厚的毯子，坐到上边，竟是格外的舒服！果品已经准备好，酒水也已安排妥当！再看不远之外，七子的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呵呵，两人举起火把，把那边照得亮堂。羊也已经杀好剥了皮，挂在一边，一人胖大厨正在疯狂剁砍，而在他旁边，土灶也早就安好，等待着这位大厨大展厨艺！

七子不由叹道，

“哎哟喂，这也太快了吧！”

那人大笑起来，回道，

“当然，只要肯花钱，哪样办不成？！”

七子又问，

“这么说来，小哥的家境也是殷实得很哟！啧啧，真是让人羡慕啊！”

那人回道，

“有钱嘛，当然是要方便许多啦！不说这，不说这，咱们吃酒，吃酒！”

几人继续吃酒，有这满天的星斗作陪衬，喝的这酒，也是多了一分滋味，不知觉间，七子已是有了些醉意，再看那天空，一片迷糊，不过，仍是能够感受得到那星光轻闪！前方是片湖水，微风扶过，带着点点水气，不过，很快又被那火堆带来的热气烤干。

羊肉用长长的竹签串好，放在火上烧烤，没几下就能吃了，有了这肉下酒，喝起酒来，也是更加舒畅了些！当然，除了几人之外，跟着那人上山来的每一人，也都能有份，绝对不会少了任何一人！过不多时，又来了一队人马，这次拉得是些茶货绢布之类，送到之后，之前吃好的那些个，又是把他们换了下来，下山再去拿货。

那家伙吃得大为兴奋，过来一把抱住了大山，笑道，

“哎，哎，你也实在奇怪，还戴着个面具，嘿嘿，让我给你揭开，看看面具后边又有什么东西！”

大山伸手把他往外推，笑道，

“我知你胆子小，还是别要看喽！”

那家伙哪肯罢手，又把爪子伸了过来，大山一手捏住，往外掰了掰，那人吃痛，大声求饶，

“哎哟哟，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放开我吧！”

他这一叫，也是把自己带来的护卫惊到，他们立时围拢了过来，不过，这家伙也够意思，立时解释清楚，

“我们只是玩玩，玩玩而已，你们该吃吃，该喝喝，去吧，去吧！”

那几个又瞧看了一阵，没有异常，这才转身回去。

七子与大山在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是从未见过他那面具之后的样子，他其实也很想去看看，只是又是有些不好开口，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知道，大山的脸是伤了，毁了，对于大山来讲，或许这是他一生的痛，所以，这伤疤，他是不愿去揭的！

大山笑道，

“你这臭毛蛋，还想要用强不是？！”

那家伙一听这话，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

“你，你怎么，怎么知道这，这个？”

大山又吃了一口酒，这才回道，

“你仔细看看，我又是谁？”

那家伙揉了揉眼睛，凑到跟前，却仍是认不出来，他不肯放弃，又是跑到水边，洗了个脸过来，在那火光映照之下，终于看出了一些端倪，

“啊，啊，你，你是，你是小乙哥，小乙哥，对不对，对不对！”

他这话越发的响亮，最后都是用作吼的！大山赶紧打断他，又道，

“好，好，差不多得了，没必要喊得如此厉害！”

那家伙挨近到大山身边，一脸的崇拜，

“哎哟，小乙哥，你，你怎么过来啦！哈哈，今日上山，果然是来对了哟！”

大山回道，

“本以为会十分无聊，谁曾知晓，有酒有肉，你也是给我来了个惊喜呀！”

那家伙大笑起来，端了坛酒过来，又道，

“小乙哥，我现在的酒量可是深不见底，今日啊，定要将你吃倒才行！”

大山笑道，

“呵，口气倒是不小，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有那真本事！”

那家伙举起酒坛，咕咚咕咚大吃起来，呵，他还真是跟大山拼酒来着！

大山看他吃完一坛，指了指自己身前空坛，又道，

“哎，你得再吃下两坛，咱们再来比过！”

这样算来，大山已经吃下三坛酒，呵，这么馋酒，倒是少见！那家伙咽了口唾沫，吧唧了几下，又道，

“这个嘛，那我得缓缓，缓缓！”

那人突然又道，

“哎，我把里边那个也叫出来，那家伙吃起酒来，也是没个数的！”

说完这话，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飞奔向那茅屋，那门没关，他直接推门而入，很快，便揪住了“假天师”，死活要拽他出来！这家伙吃了酒，力气倒是不小，而“假天师”应该也是怕伤到了他，所以没有太过用力。这样一来，也就被一点点拖拽了过来。

大山看了看“假天师”，笑道，

“你看看，大家这般开心，又怎能少得了你呢！快些坐下，咱们边吃边聊！”

“假天师”不肯，再不愿往前，无论那家伙多么使力，也是再动不得他分毫，看来，这也是他的底线了！

大山看他如此决绝，摇头叹气说来，

“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呢！嗯，要不然，你过来把这酒吃了，我便与你讲讲，最后发生了什么事！”

“假天师”一听这话，眼神之中的哀怨神情越发的明显，他咬紧了牙关，狠狠问了一句，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呵，说出这话，那一切也都好办了！

大山没有回头，只是把酒坛拿在手中，笑道，

“当然，我怎么可能会说假话！”

“假天师”抢步过来，差点儿没把那家伙绊倒，他拿过酒来，抬起便吃，没两下吃完，把坛子往外一扔，扔到了湖水之中。他用手抹了一下嘴巴，大口喘着气，看着大山。

大山不急不缓，又轻轻开了一坛酒，递了过去，道，

“来，咱们一齐坐下，边吃边讲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