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尘录 〇六

童陆惊道，

“小乙哥，你看看，那好像是匹马儿呢！”

小乙也是瞪大了双眼来看，果真，那月色之下，真就是有个马儿身影！不算十分健硕，与被兰羽骑走的那匹出入也是不大！小乙还未有回他，那马儿甩起了马尾，又是转过的头，向二人这边看了过来！童陆一见，又是惊喜非常，说道，

“小乙哥，你看看，是那马儿，是那马儿哟！兰大姑娘肯定在它身边，咱们快些过去哇！”

小乙心里也是十分激动，这时再夹马腹，马儿可就十分的听话了，它带着小乙和童陆，小跑着往那方过去！很快到了跟前，小乙确认，那马儿正是兰羽骑走的那一匹，只不过，此时只它一位，却是不见兰羽的身影！童陆往周围看了一眼，真就没能发现得了她！一时之间，二人又是陷入了失望之中，难道说，那些狼群围攻的，竟是这马儿？！

小乙骑马上前，跳了下去，来到马儿身前，轻声问了一句，

“好马儿，好马儿，兰羽在哪儿呢，你知道的，对么？！”

那马儿打了两个响鼻，喷得小乙一脸的鼻水！小乙也不介意，用手抚摸着它的头颈，又道，

“好马儿，走，带我们去找她，好么？！”

马儿伸过了脖子，在小乙的脸间蹭来蹭去，又拱了拱他，小乙好不惊喜，大笑着说来，

“好马儿，你是要带我们去找她，对么，对么？！”

小乙拍拍它头，飞身上了马背，而后又道，

“好马儿，走，带我们过去找她！”

马儿又是打了几个响鼻，这才又转过了身，小跑着过去，童陆骑着另一匹，也是乐呵呵的跟在后头！

没走多远，在一处草丛边上停了下来，那草较之周围的更长一些，能够隐约见得那草分开了些，哈哈，这般看来，兰羽或许真就在这里边了！

小乙飞快跑下马来，拨开长草，猛然见得一双脚，小乙可是兴奋坏了，一把揪住那双脚，就给扯了出来！哈哈，小乙每日背她，对她可是相当的熟悉了，特别是体重，简直是一点儿也不差的！没错，就是她了，这女子，差点儿被狼吃了！

童陆也蹦哒过来，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这家伙，心可真是大得很哟，这也能行，真是要把人笑死呢！”

兰羽身上脸上都很脏，而周围的草，仍是有些痕迹，小乙比对了一下，又看了看那马儿，笑着说来，

“呵，这马儿可真是不错，兰羽姑娘该是自己个儿睡着了，叫它给推到草里去的！”

童陆细看一阵，也是频频点头，又道，

“哈哈，所以说，要不是这马儿舍命相救，咱们的兰大姑娘，可就真的早就被那些狼给吃了呢!啧啧，这马儿，太有灵性，以后啊，可得好好养着，绝对不能叫它受苦受累才行！”

小乙大笑回他，

“这个嘛，到时问问兰大姑娘，咱们就只牵着它走啦！”

那马儿见着小乙二人寻到兰羽，也是格外的兴奋，再有，它的同伴也过来了，也不会让它觉得孤单！它们两个交流了一阵，又是甩着尾巴，慢慢走开，到旁边吃草歇息去了！

小乙抱起了兰羽，寻了个能够避风的地方，方才将她放一点点，她可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哎，想想，要真是被那狼给叼走了，那可真是死得不明不白了！小乙安顿好她，又去近处周围寻了些能烧的东西过来，生起了火，也就不觉那么冷了！二人坐到兰羽对面，总算是放下心来！

童陆笑呵呵说道，

“这兰大姑娘，训马的本事，可真是厉害得很呢！你瞧那马儿，与她才相处了多久哇，竟是遇着了狼都毫不畏惧，一直守护在她身边！想想看，若是咱们没有过来，这马儿，应该也是与兰大姑娘一起去了！”

小乙也是长叹一声，回他，

“可不是么，这马儿极有灵性，又是重情重义，相当的了不起！”

童陆又道，

“从这点儿上来看，或许，这马曾经的主人，也是不错人吧！”

小乙点头回他，

“没错，我也是一般想法，从这马儿，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所以，咱们应该是帮对了人的！”

童陆笑道，

“这可真是有趣啊，我们帮了他们一把，他们也反过来救了兰大姑娘，是非因果，真是巧妙得很哟！”

小乙也笑了起来，回他，

“所以说，平日里还是得多做做好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好报了呢！”

童陆又看了兰羽一眼，问道，

“小乙哥，你说，咱们的兰大姑娘，她真是无意之中跑开的么？”

又回到这个沉重的话题，小乙也是沉默许久，方才回他，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不想与我们一齐走了！”

童陆也是咬住了牙，回道，

“嗯，我也是一般看法！要不然，她又怎会变换了方向，叫我们追了个空呢！她心里，可能早就想好了的吧！”

小乙回道，

“哎，别看她平日里笑嘻嘻的，可她心里的苦啊，也只有她自己晓得！她也算是个要强之人，也是很难接受每日都需要被他人照顾！在山里的日子，看得出来，她是挺享受的，若是那里的冰雪，真能万年不化的话，她或许就真的留下了！这一出来，她也自知，没有我们，活不了太长时间，心态也是突然起了变化，所以，不想活了，也是能够理解的！”

童陆重重的点下头来，回他，

“是啊，她进到了草原之上，心里的想法，可又大变了！毕竟，她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对它的感情极深极深，那是刻进了骨子里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变了！”

小乙长出一口气，又道，

“是啊，是啊，她能够再次骑上马，在这草原之上肆意狂奔，真是让她倍感幸福！大胆猜测一下，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想着，若是能够永远留在这草原之上，其实，也是很不错的选择！所以，她抛弃了我们，自己一个人走了，她不想再给别人多添麻烦，她要自己选择自己想要的死法！”

童陆咬住了牙，回道，

“所以，她选择被这草原上的狼吃掉，也算是在对这草原致意了吧！”

说到此处，二人都很伤感，毕竟他们已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兰羽突然想要死去，叫他二人如何能够接受得了！难过了一阵，小乙又咧开了嘴，笑了起来，回道，

“哎，说不定人家兰大姑娘根本就不是想要自己走呢，而是她走着走着，自己就睡着了，于是马儿带着她到了这里，她可是一点儿也不知情！”

童陆愣了愣神，又是笑出了声来，回道，

“哈哈，对，对，也有可能是这个样子的哟！”

二人笑了起来，那两匹马儿一边吃草，一边往这方张望，或许，它们也很疑惑，这两个人，怎会如此奇怪，难不成是傻了么！

二人歇下，只是这一夜，仍是未能睡得安稳，只因那些个狼仍在四周环视他们，那狼嚎叫之声，也是时有响起。待天亮之后，可是再也看不到狼了，小乙再四下巡视，哦，原来夜里它们也曾摸了过来，把那些个狼尸全都叼走了，只剩下一地的鲜血，一场雨后，便能洗刷个干净！小乙决定再在此地多留一日，当然，还是因为兰羽的缘故！他总觉得，兰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也想要待她醒来之后，好好问问她！夜里很凉，可白日里却是热得出奇，三人这处还算能挡些太阳，也就不至于那么煎熬！待到太阳西斜，这才舒服了一些，而兰羽，也在那特定的时刻醒转了过来！

她醒来之后，一眼见着了小乙童陆，而后不住眨眼，良久方才问出一句，

“你们竟然能够追得上我，厉害啊！”

小乙笑着回她，

“那可不，你一下子睡着了，要是还追不上你，那我们可真是丢人了！”

小乙二人心里也都清楚，兰羽既是这样说话，她应该也是刻意这么做的，他想要甩开二人，这点儿毋庸置疑了！

兰羽又问，

“你，你们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小乙递给她一些吃的喝的，叫她把肚子给填填，而后又道，

“这个嘛，说出来，可是要吓你一大跳呢！”

兰羽把吃的东西放在嘴边，却没有张嘴去咬，而只是抿了抿，又接着问来，

“这，这话怎么说？！”

童陆笑呵呵接过话来，

“是那马儿带我们来的，嘿嘿，没想到吧，这两好伙伴，也是心有灵犀，嗯，你瞧瞧看，它俩多要好哟！”

那两匹马儿悠闲的并肩吃着草，还不时用脖子触碰着对方，这般看来，关系可实在是极好的！

兰羽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又道，

“啊，我，我不是让它走开么，怎么它，它又跑回来了！”

童陆咦了一声，问道，

“兰大姑娘，你让它走开？你是想要一个人睡在这草地之上么，也不怕着凉？！”

兰羽沉默了良久，方才回道，

“真是讨厌，一点儿也不听话！”

兰羽看着那马儿，嘟起了嘴，这般说话，真是有些小孩子脾气了！

童陆笑呵呵又问，

“我说兰大姑娘，夜里，你差点儿被狼给吃了，你可晓得？！”

兰羽听得童陆说起这狼，眼中亦是闪过一道光芒，可是，那光芒却又很快暗淡了下去，又听她道，

“哦，这不，不是没被吃了么！”

童陆尴尬一笑，又道，

“哎，这话怎么说的，依照你的意思，你还想被那狼吃了不成？！”

兰羽立时回答，

“被狼吃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姑娘可是一点儿也不在乎！”

童陆一愣，小乙来讲，

“兰大姑娘，你真的，真的是想要把自己喂了狼么？！”

兰羽沉默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双手也是交叉在了一起！二人看出她心里有事，于是又是多给了她一些时间！良久，小乙方才又道，

“你被自己的病症所困扰，我们都知道的，可是，我们不也一直在寻找更好的办法么？！”

兰羽苦笑一声，抬起了头来，看着二人，又是欲言又止！小乙轻叹一声，盘腿坐到了她身前，又道，

“你怕连累我们，对么？！”

兰羽的笑好生难看，眼里慢慢的，也是渗出更多的泪来，只是，没有流出，只是在眼眶之中打转而已！不论怎样，她仍是在笑着，又听她说来，

“我觉得自己是个无用之人，活到世上，徒增麻恼！要是，要是我死了，对自己，对你们，对所有人，那都是有好处的！”

小乙笑着回他，

“你也没遭受什么**的痛苦吧，只不过是比别人多睡一些罢了，死了也算不得得到多大的好处！而我们，怎么卞来，也都算是你的朋友，你死了，我们失了一个好友，怎不伤心难过，每每想起，都会掩面而泣，多惨啊！再说别人，那些个关心你的人，比如你家大哥，他要知道你死了，那不得伤心成什么样子！我就只单说这一些，你还觉得你死了，是为大家好么？！”

兰羽有些接不上话，缓和了一阵，方才又道，

“不对，替我伤心，也只是一时的，慢慢你们就可以全部都忘掉了！若是再继续与我同行，那又得多少个日夜被我麻烦呢！什么事都要依靠着别人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我也不想再要这样的生活，所以，我宁愿死，也不要再与你们一齐！”

她说得十分坚决，看来也是早就想过的！哎，这女子以往都很阳光向上，可怎么一到这草原之上，便似换了个人了呢？她不是还说过，想要去到遥远的冰川，让自己和那鱼儿一样，永永远远被冰封在那寒冰之中么！

童陆开口问话，

“兰大姑娘，到了这草原之上，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呢？！”

兰羽身子略微一颤，良久方才回话，

“是啊，真是想起了不少，以前在草场上骑马、放羊，夜里星星出来，大家就围在火边，一起吃着东西，一边数那天上的星星！阿爹会给我们讲故事，所有人都喜欢听，不过，我那时还小，听着听着，便会睡着了，于是，阿爹便不再讲了，把我抱回了家……阿妈很会做吃的，她做的每一样吃的，我都觉得是天底下最佳的美味……哥哥好调皮，总是被打挨饿，我呀，也会偷些过来给他，呵呵，他还在我面前耍威风呢……哦，我记得那一年大雪，死了好多好多羊啊，我们一家人，都可伤心了……”

兰羽想起了不少琐碎之事，三言两语说了出来，很是散乱，可是，搅和在了一起，却是让人听了倍感温馨，多听几句，又让人十分伤感！要论身世，小乙其实也是挺惨的，他连自己爹娘都没能见过，又能好到哪儿去呢！有时想想，没有就没有吧，少一些回忆，也是让自己少些念想！

小乙童陆听着兰羽说话，也没有回上一句！二人也听出来了，她就是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家中，简单而幸福，只是，后来的遭遇，让她成了孤儿，从此浪迹天涯，成了一只孤魂野鬼！更可恨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得了这怪病，之后，便受此困扰，让她万人焦虑！她直说到了太阳靠到了原野之上，呵，这样的情形，真是不多见呢，一丝丝晚霞铺到了草原之上，给染上了不一样的颜色！

兰羽笑呵呵的看着那太阳，又是轻声说了一句，

“看吧，这一日，又要过去了，哎，真是好辛苦哦！你们两个，懂我的意思吧？！”

小乙回她，

“当然懂，只不过，不到最后，还是得多保留一丝希望！你不必担心，咱们快马加鞭，回到唐门，那里的医者，一定能将你治好！我之前是没想起这事，现在知晓了，那咱们赶过去，应该也是用不了太长时间！”

兰羽的笑总算恢复了正常，又听她回答，

“连小二黑都治不了我，我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呢！呵呵，也就是多一些安慰罢了！我与你讲过，想要像那鱼儿一样，可是，可是当我真的回到了草原之上，我的想法，又是完全不一样了！是啊，我生在草原，也要死在草原！我的家人是这样，而我，也要和他们一样！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刻，能够选择自己怎样去死，我觉得，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吧！”

小乙咬住了牙，又道，

“所以，你是故意想要去死，想要被那狼给吃了？！”

兰羽笑道，

“当然，要不，一个正常人，又怎会直愣愣的睡到了草地上呢！”

小乙微微点下头来，又问，

“为何要选择狼？！”

兰羽回答，

“狼是草原上的王者，它们也会长途迁徙，寻找食物！它们吃了我，会把我的魂儿带到各处去，我也借了它们的身体，永永远远的留在了草原之上！再有，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身体慢慢的腐烂，被那些个蛆虫之类弄得又臭又烂！换作狼群，他们可是要把我吃个干干净净，哈哈，那样多好！”

呵，原来她这是这般想的，确实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童陆也是比划出大拇哥，说道，

“兰大姑娘，就这一点，我佩服你！”

兰羽咯咯直笑，忽又转过头去，看着一直对她不离不弃的马儿，又道，

“都怪你，要不，我的愿意，可是已经达成了呢！”

童陆又道，

“我们呢，尊重你的想法，只不过，我以为还没到最后的时刻，咱们再多坚持坚持嘛！我和小乙哥都相信，一定会有办法！还有，我们也都可以答应你，若是，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你再醒不过来，我们绝对不会勉强，也必会应了你的要求，把你送给那狼吃了！”

小乙听得这话，也是笑出了声，接着他的话道，

“只不过，你现在瘦成了什么样儿了，那些个狼，没准还瞧不上眼呢！”

童陆哈哈大笑，也带动着兰羽，一齐笑出了声！兰羽吃了一口东西，又道，

“哎，别说，你这话讲得好，我可得抓紧时间多吃一些，把自己养的胖些，那样再去喂它们，它们也定会更加喜欢！哈哈，好，好，多吃，多吃一点儿才行！”

这几句话，才像是兰羽说的嘛，只是，她越是这般，小乙二人心里可又越是难过！兰羽吃得很带劲儿，小乙也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了，哎，她要是一直保持这样心态，那该多好！

小乙给她拿了些水，笑着说来，

“可得慢些，别把自己个儿噎死了，那可不大好看的哟！”

兰羽笑呵接过水，吃了一小口，这才又去啃那吃的！

小乙微笑着问她，

“兰大姑娘，你，可还有什么愿望么？！”

兰羽一边嚼着，一边来想，良久，方才回了话，道，

“我想要走遍千山万水，只不过，人不行了，这愿意啊，可是完成不了了！”

小乙笑着回她，

“你要想着自己能好起来，这愿意，必然能够实现，或许能够有些不一样的收获呢！”

兰羽笑眯了眼，又道，

“呵，就如你所说，我多想着点，没准就能好转一些！”

小乙又问，

“还有别的么？！”

兰羽又想了想，而后回道，

“嗯，我想要霸占这草原，所有草原上的动物，包括人，都归我管！我想让他们怎样，他们就只能怎样，那些个可恶的家伙，一个都不留，我全给扔到大海里边去！”

她这话，也是把小乙二人给逗乐了，童陆笑着回她，

“兰大姑娘，你这愿意，也真是太大了吧，我想，这辈子怕是完成不了喽！”

兰羽大笑，又道，

“哈哈，愿望嘛，总得总得大些才行！”

童陆又道，

“也是，也是，那么，还有没有接地气一点儿的，比如，咱们再多努努力，也就能够达到的那种？！”

兰羽瞪大了双眼，后又眨个不停，最后，黑眼珠子连转了几圈，总算是说出了口来，

“哎哟，别说，还真有一件呢！”

小乙和童陆都是伸长了耳朵来听，她嘻嘻笑起，又是轻声说来，

“要是能在有生之年，要个孩子，那该有多好哇！”

小乙二人皆是傻了眼，转头看她之时，她的脸上，亦是充满了向往之意，哎哟，难不成，她是认真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