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行歌 第二卷 残梦之祸 第三十章 夜雨声烦瑾无意

突然，烟雨阁中似有寒风起，诸人只觉有些微冷。又仿佛听到夜雨滴答，敲击水潭，格外清晰。

尔后，忽见一泓如白昼般的剑芒从天降下，似天幕突然裂开，一道仙人的术法从九霄之外落下。

两道剑芒一经接触，顿化为一体。立刻传来数声剧烈的冲击，又似嘈嘈落下的急雨。

霎那之间，那团剑华尽收，一切又恢复如初。

再看时，三楼上瑾无意自斟自饮，不曾动过。

而一楼的郑要贤却已倒在血泊之中，双手还保持着拔剑的姿势。

“五弟！五弟！”

“五弟！你怎么了。”

“五哥，快醒醒，别吓我们！”

梅山七侠客围着郑要贤，口中声声急切呼唤，但郑要贤仿佛听不到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死……了……郑兄……死了。”

他们的一个好友伸出二指试试郑要贤的鼻息，有些断续道。

“快报上名来，死后好歹有块碑。”瑾无意说着，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字迸出，似死亡倒计时的钟声。

“唉，一招也不接不下，真没意思。要贤要闲，这回真的闲了。” 又见他叹了口气，“倒是很闲，唯有酒好。” 再饮一杯，自说自话，十分无趣。

梅山七侠，敢公然藐视烟雨阁，郑贤要排名第五，看出招的架势想来武功造诣应该不低，但转眼便阴阳两隔，不由教人揣测起瑾无意的底细。

过了一会，梅山七侠客终是接受了五弟离开的事实。

“臭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你爷爷来了，受死吧。”柯景余缓缓起身，抬头怒目瞪着三楼的凶手，怒喝道。

柯景余几个翻身借力，人已经靠近三楼。

长剑出鞘，凶光毕露。应声过处，方圆一丈空无物。

看着如此凌厉的剑气，不少人点头暗赞。

“排名第二和第五差距不是一般大，颇有看头。”

“似乎更加期待了。”

“若是等到排名第一出场，那或许更加有趣。”孟华俯瞰着楼下的好戏，他心中多半是认定这二人会败。

瞧着冲杀而来的柯景余，眼看那团剑气越来越近，瑾无意脸上泰然，还在悠然倒酒。

“还行，有点样子。”瑾无意饮下一杯，“这样也好，不然就太无趣了。”

他的这一句，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贬低。

瞬息，剑芒侵没了瑾无意。

瑾无意为何放弃抵抗，楼中看客不明所以，不少人心中以为他是被惊到了。

正疑惑时，却见一道更强的华光从那团剑气中破茧冲出，仿佛要掀开那阁顶重归云外九霄。

同一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平静。

见一黑影重重砸落，轰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落于郑贤要身侧。

才一会，梅山七侠便逝去两人。

“排名第二也不行么？”有人看着那平躺在地，身上印着十多道鲜红的剑痕，睁着眼不肯闭上的柯景余，暗暗叹道。

“这就没了？”有人惊愕，再看一眼三楼的瑾无意，眼中的顿生一抹疑惑与叹息。

疑，是为什么三番两次出手。

叹，毕竟是烟雨阁的事情，你一个外人逞什么能？烟雨阁不怪罪也就罢，若是追究，岂不是自讨苦吃。

诸多人再看一眼柯景余。此时的柯景余，真如其名，只是多余的风景。

“二弟！”

“二哥！”

“柯大哥！”

梅山七侠之首段城龇目欲裂，他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柯景余看着受的剑伤很重，但最为致命的，却是眉心的那一剑。

梅山七侠几人痛苦不已，跪在柯景余的身旁，潸然泪下。

他们的几个好友，则是心惊不已，柯景余在他们看来已经是高手，为何还会一个照面就被抹杀？

“替二哥报仇。”排行老六愤然喊道。

“还有五哥。”

二人说着，提起兵器就要杀上三楼。

“留下。”段城霍然起身，双手抓出，按在二人的肩头，“老二都不是对手，你们二人上去顶个什么用，这么着急寻死？”

“大哥，我们……”

“是呀，段大哥说的没错。老七，你们二人不是那人的对手，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现在你们知道平日不努力的结果了吧，留着性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稍后我去会会他。”段城沉声道，尔后看向好友，“若我不测，还望几位看在我的薄面上，护他们二人离开。”

“段兄放心。”

三楼上的瑾无意目无波澜，轻轻扫过楼下依然活着的人。他们面上浮动着强烈的杀气，怨气，可是无一人敢迈出半步。

居梅山七侠之首的段城，手中紧紧拽着佩剑，或许是力道过大，可见他的手臂有些颤抖，双目恶狠狠地瞪着楼上的凶手。

“无趣，太无趣。”瑾无意叹了声，下意识给自己带杯酒，不想手中轻若无物。

他低头看去，发现手中只剩半壁酒壶，叹气道，“如此无趣竟无酒……”

瑾无意索性丢掉手中的半壁酒壶，低眉看了眼楼下，淡淡道：“要不你们一起上吧，能省不少麻烦。”

“妄自尊大！”段城怒目喝道，“小子，段爷爷给你送终来了，死吧！”

声落时，段城一跃而起，手一扬，凶光尽显。

以他为中心，剑罡之气急急旋旋，似龙卷风一样，透彻天地。

又听他喊了声‘杀’，掀起一剑，那些极速飞旋的剑气，立刻全往瑾无意笼去。

剑气扑面，扰动衣袂。一身白衣的瑾无意，此刻看着仿佛是一位遗世的仙。

瑾无意稍微眯眼，他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色彩。

听他徐徐说道：“如此，你死了才值得。”

话毕，登时烟雨阁中众宾客只感是春意冬觉，细若游丝的清风卷过手臂，却是冰雪落肤之寒。

有人紧了紧衣裳，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但空中并未飘落雪花。

双方瞬间交缠在一起，剑芒大盛，恍若白昼。

烟雨阁中又仿佛有沥沥声，似下起了春后雨。

声不见大，却清晰落入在座每个人耳际，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孤冷的清寒。

光华敛毕，两道身影相错飞出。

段城也落在三楼，与瑾无意遥遥对立。

“娃娃，凭这点本事也出来丢人现眼，有啥绝活赶紧使出，不然你可就没机会了。”接下瑾无意的一剑，段城心下松了口气。

但段城也替死去的两个兄弟喊冤，“这小子也没啥功夫，全靠障眼法。”

看了段城施展的剑招，不少人心里已经笃定他是梅山七侠之首。

瑾无意退落三楼，看着对楼那张神气的面孔，冷笑道：“你倒是很狂。”

“那是自然，小子，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段城盛气凌人般道，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说来听听？”瑾无意饶有兴致看着对面。

“自断一臂，加入梅山七侠客，你杀我二弟和五弟的事情便就此作罢。”段城面露讥笑盯着瑾无意。

“如此简单？”瑾无意蹙眉问。

“如此简单。”段城点头。

“就算我同意，你问他们同不同意？”瑾无意扫了一眼一楼那些恶狠狠的目光，随后看着段城，含笑道。

“梅山七侠我为主，你杀了三弟和二弟，自断一臂加入我们，便是消去一半恩怨。”段城道，沉吟一阵，他又接着说，“若你在寻一名与你同一水准的剑客再加入，七侠还在，恩怨便全了。”

“牺牲一点代价，换得一命平安，这个提议听着倒是十分划算。”瑾无意看着他，忽又笑问，“你凭什么认为我愿意自断一臂？”

“你似乎有些门道，不过也仅此而已。”段城不以为意道。

“你不仅狂，还很骄傲。”瑾无意摇了摇头道，“或许，今日出门前，你该拜一拜鬼神。”

“不服气？那便打到你服。”段城朗声道，顿了顿，声音忽有些冷，“若还是不服，杀了你也就杀了。”

“也对。”瑾无意随口应了声，看着又像是听得真佛语，顿时茅塞开的样子，“杀了便杀了。”

段城点足身一挺，随后踩着围栏蹬起，挥舞着手中剑，向瑾无意绞杀而至。

瑾无意也飞身而出，迎上那凌厉的剑芒。

这一次瑾无意却是没有出剑，这一点完全出乎段城的意料。

段城讥笑，既然敢如此托大，那他便成全了。

“死。”

段城心中默念一声，手中剑猛地一刺，剑破穿空，摧枯拉朽，一剑穿眉心而过。

“噗……”

段城一剑得手，却是又觉得腹下一阵绞痛。等他再看去，那熟悉的面容重新映入他的视野中。

“不可能！”段城面色有些苍白，方才的那一击力道不轻。

眼看着一掌再按来，段城连踢数脚，扰乱那一掌的线路，趁机翻身借力，重新落在三楼。

瑾无意翩然落身，意味深长的看着段城，“如何？”

“不如何，也就够给爷爷挠痒痒而已。”段城嘴角有些抽搐，轻柔腹部，不客气回道。

瑾无意笑了笑，不再说话，真是煮熟的鸭子，嘴硬。

二人就这样遥遥对峙。

这时诸人看官又有疑惑了，“烟雨阁不是禁止杀戮吗，规矩不管了？那位高手呢？”

五楼的孟华瞧着那抹白影，沉吟道：“那些招式，有些熟悉，到底是……”

五楼上此刻最为兴奋的，是苏州五大家族，其中又是王家为最。

王初生小声赞叹：“此人如此潇洒，若能入我王家，或者偶尔随本公子出去，看谁不顺眼，瞧谁不着心，一剑的事儿。”

王初生幻想着，不小心牵扯到了伤痛，随即又想到今日午时之痛，“哼，若是那样，那人……自然一剑斩杀……”

在诸人的沉思中，瑾无意二人又对上一招。

剑走龙蛇，寒光映目。

这一剑很慢，慢到所有人都能看到剑的运行路线，唯独除了段城。

剑虽是慢，威势却是更胜以往。

那交融在一起的绚丽剑芒中，击打之声密如暴雨。

围栏附近的宾客似乎也受不了飞散剑气，纷纷往里退开。

一声沉喝，听声音是段城的。随即见到二人分开，重落三楼。

“小子，有些东西。你用了几分力？”段城看着对面，不觉有些意外，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

“想套关键信息就明问。”瑾无意幽深的双瞳似能看透对方的想法，“方才那一剑，在下不才，最多用了五分力。”

此话一出，不少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样骇人的剑气才五层功力，若是用力出剑该是怎样后果？

想象不出，更不敢想！

段城听罢，先前浮起的优越感立刻化为凝重，伸手去擦剑，才发觉自己的佩剑早已千疮百孔，比锯子还不如。

随着他一声叹气，那顽强挺着的佩剑被气拂过，登时断为数截。

一人瞧出段城此时异样，随即解下腰间宝剑，道：“段兄，接剑。”

剑虽完好无缺，可段城依然不敢有丝毫松懈。

从始至终，瑾无意如何出剑，怎样收剑，剑在哪里，这些他没有丝毫头绪。

“休息够了吗？”瑾无意突兀问道，无人回话，他又似自言自语，“这出闹剧拖得有点久，该闭幕了。”

段城心下不觉咯噔一下，对楼那人如鬼魅一般，就此凭空消失。急急扫过楼上楼下，没有任何发现。

猛然，段城身体动了，长剑随即刺出。可是他的剑仅是一往无前地刺入空气中。

“还不错。”

段城耳根处乍然响起一道声音，似夜半来自地狱恶鬼的问候。

无声无息，冰冷利刃已无情地划过。

段城想要说话，他要喊出心中的不甘，他急的双唇也哆嗦起来。他强行撑着最后一口气，终于扭转过了侧脸，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不羁的冷笑。

段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突然扭曲起来，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

段城最终还是没能喊出一个字，脑袋无力沉了下去，一路滚到一楼他剩下的朋友跟前，那双不肯瞑目的双眼死死睁着。

“砰。”壮实的躯干也无力砸下。

看到段城身首异处，余下六人终于不敢再停留，连尸体都没有收，匆匆退出烟雨阁。

然而，三楼的瑾无意早早注意到他们的举动。

“既然闹事了，还想一走了之吗？”瑾无意冷冷一哼。

但见他手一勾，临近他桌子上的一个酒杯出现在他的手中。他用力一握，酒杯碎成了数块而不伤分毫。

又见他挥手如洒丹青，酒杯碎片俱是齐眼凌空铺展。衣袖一抖一甩，如浪头一样拍在碎片上。

“咻……”

碎片弹飞似箭。

那六人还差一丈就能逃离，但身后的危险追得更急。没柰何，六人回身抵挡。

“叮……噗……”

六人刚抬手守着身前，那急射而来的影子擦着兵刃，然后划着一个完美的弧线，向着旁边人的脖颈飞过。

“啊……”

锵！

“啊……”

几声起伏，余者应声倒下。烟雨阁一切又恢复如常。

舒长夜一直好奇三番出手之人的身份，思索良久毫无线索。直到段城被杀的瞬间，舒长夜不觉双眼一亮，“寒夜雨的剑法！”

“夜寒惊出魍魉魂，雨落无痕命绝处。声声入耳倒乾坤，烦若无烦终须无。”

舒长夜紧紧打量那一闪即没的身影，又徐徐念道，“想不到居然是‘夜雨声烦瑾无意’，此行不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