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江湖日常 第九百七十章 终为土灰

邱福的枪法精髓就在于守中带攻，他此刻心中急躁，出枪之间看似凌厉，实则已经失了他枪法的精要之处。

赵天麟沙场宿将，征战了半辈子，或许开始会被邱福凶猛的攻势给唬住，但时间一长，自然能够识破邱福的枪术不过是虚有其表。

邱福枪法如灵蛇出洞，挑头挑脑，但赵天麟的突然蓄势出刀，斩在了这灵蛇的七寸之上。

刀势如狂澜惊涛，难以阻挡，这一刀完全锁住了邱福的枪法前路，蛇被打了七寸一般，进退维谷。

邱福本就算不上应变极强的高手，悍勇之气更胜巧变之机。

赵天麟突然变幻的一刀，让他难以招架，只能就地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刀。

但邱福的右臂之上还是被赵天麟的刀气划过，臂甲破碎，鲜血淋漓。

若是刚刚邱福再多犹豫一息，他的手臂恐怕已经和人分离了。

被凌厉刀气所伤，但邱福现在连喊疼的精力都没有，他身边只剩下了千余勇果营的兵马，他们的身后是燃烧得越来越盛的火焰，他们的身前是龙武军的近卫营精兵。

山丘之上的援兵被弩箭所阻，十人之中能活着下来的不过二三个，随着火势越来越大，他们的支援会更加艰难。支援的速度，远远赶上不上邱福身边的士卒身亡的速度。

邱福所部的活动范围已经被龙武军的七千余兵马压缩到了一个极小的范围内，看上去歼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赵天麟此时还觉得不过瘾，决定在这个基础上再添一把火。

“对面的弟兄们，我是龙武军副都督赵天麟，你们应该听说过我！我赵天麟少年从军，跟着太祖、开平王、中山王南征北战，也是有几分薄名的。我知道，你们都不是赵王谋逆的主犯，只是身在燕幽之地，不得已才附逆而行，本督不是冷酷无情的人，我在这里向诸位保证，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朝廷便只诛首恶，绝不追究尔等的附逆之罪！”

打到现在这个局面，赵天麟不觉得这些赵王军的士卒还有多少战斗意志，只要劝降的手段得当，不说让所有士卒都放下武器，但想要瓦解对方负嵎顽抗的死战之心还是很容易的。

果然，在赵天麟的喊话之后，残存的勇果营内出现了部分的动容。

勇果营是有生女真的勇士编练而成的，这一点是赵天麟没有想到的，但正是因此，所以这一部分人对于赵王并没有那么忠心。

只是因为赵王击败了女真，又收拢了女真部落，他们才在赵王的手下效命。

这些人重利而轻义，畏威而不畏德，对于这些生女真来说，给钱干活天经地义，可现在其他人能给出更高的价钱，他们自然也愿意帮其他人做事。

赵天麟虽然没有给他们更多的军饷，更好的待遇，可他开出了现阶段他们难以拒绝的条件——活着。

对着这些生女真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现在赵天麟开出了不再追究的条件，而且是在绝境之下开出的，这就知道人思量了。

若是两军对垒阵前，赵天麟说了这样一番话，那勇果营的士卒完全不会在乎你说的这些东西。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境，前有龙武军的数千精兵，后有熊熊烈火，山丘阻路。

这种情形之下能有一条生路，实在是难能可贵。

不少的勇果士卒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投降保证自己的生路了。

邱福听着赵天麟的话，心中也是焦急，他比赵天麟更清楚勇果营的组成，这些生女真人本就是野蛮人，虽然悍勇善战，但是不像他们赵王军的本部兵马一般，忠心耿耿。

易地而处，邱福觉得自己都想要投降，更何况这些女真人？！

决不能让赵天麟继续妖言惑众，否则自己是绝无生路的。

“弟兄们，不要听此人妖言惑众，我们杀了这么多南军的士卒，手中已经沾了南军的血，南军又怎么可能放过我们！？唯有死战方有生路，我们的外围有二十万大军，只要里应外合，南军必败！弟兄们，随我杀！”

说完邱福挺着镔铁长枪便向着赵天麟杀去。

原本勇果营的士卒还在考虑怎么投降的问题，现在主将手持长枪冲了上去，他们见状也是个个热血上涌，上头了！

他们原本就是悍勇之人，心思简单，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肌肉发达，但没什么脑子。

现在主将一鼓舞，还带头冲杀，一个个兴奋得不能自已，挥舞着刀剑杀向了龙武军。

身背烈火，冲向数倍于己的敌军，这场面还颇有几分悲壮之感！

……

——

在龙武军营内激战不止的时候，龙武军营外更是成了血肉磨坊。

赵王军的临时指挥王聪知道，邱福的兵马已经按计划从后方偷袭赵天麟所部，但那个方向是一座山丘，赵王军的骑兵难以展开，若是长时间得不到支援和呼应，战况必然不利。就算自己不能在短时间内击溃龙武军，也该派出兵马与邱福相呼应。

念及此处，在王聪的指挥下，赵王军的攻势更加猛烈。

同时，王聪还派出了一支精锐兵马，从目前看来防守较弱的西北角边上突入，向着响箭释放的方向突击，以期能与邱福部取得联系。

只是龙武军现在的防御阻击也是无比顽强，似乎是不考虑明天能不能继续打了，照着赵王军的精锐不断对冲。

双方打得那是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鲜红的血液在三晋大地之上，形成了一条条血色的小溪，渗入沙土之中。

赵王军的攻势愈加猛烈，而龙武军已经开始缓缓败退。

赵武毕竟不是赵天麟这样的老将，这支龙武军在赵天麟手中可以如指臂使，依托营寨地利可以轻易抵挡住两倍于己的赵王军的进攻，让王聪难越雷池半步。

可赵武做不到这一点。

看似简单的战阵指挥，不仅仅需要熟读兵法，还需要丰富的战阵经验。

赵天麟历经四朝，南征北讨，可以说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寻常的战阵指挥已经刻入了赵天麟的骨子里。对于战斗形势的判断，虽然不能像拥有外挂的杨清源那般，准确无误，毫无偏差，但在整体之上也不会有什么谬误。

故而在他的手中，王聪空有兵力优势却不能将其发挥出来，讨不到半点便宜。

可赵武就不一样了，他虽然也是正统六军出身，但当上中郎将也没几年，虽然后来因为军功擢升，独领一军兵马，但在指挥上还是略显稚嫩。

大周整体上还是处于比较和平、安宁的状态，边关虽然偶有摩擦，但真正的大规模战事并不算多。

五年之内，也只有两次。

一次是七王爷联合四大汗国发动的北境之战，另一场则是后金从入侵被打到灭国。

赵武只是参与了晋阳保卫战部分，战场经验不算丰富，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不容易了。

而且他也没有逞能之举，经过短暂的交手，赵武已经意识到，敌方主将用兵老辣，自己不是对手，所以他选择主动放弃了部分，刚刚反攻之时占领的外围阵地，并点燃了部分营寨，将大部分兵力集中在重要的节点上。

如此一来，他需要防守的点位相比原来大大缩减，而防守的力量更加强大。

与赵武对垒的王聪也察觉到了对方主将兵马调动，防务布置之间的晦涩之处，现在并非赵天麟在指挥。

这让王聪信心大增，再次挥军压上。

现在双方的局面已经处于天平平衡的最后时刻，若王聪能先一步打穿龙武军大营，汇合邱福，那就能里应外合，中心开花，瞬间搅乱龙武军的阵型，那时候的龙武军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若是王聪被赵武死死拦住，无法汇合偷袭龙武军后营的兵马，那今日的战事就只能就此作罢了。

此刻王聪还不知道，身为大军主帅的邱福竟然敢以身犯险，轻入敌军腹地。若是他知道，那现在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强攻龙武军。

但可惜的是，他不知道，邱福既没有携带帅旗，信号箭也没法传达这么复杂的信息。

信息差导致王聪压根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依旧选择了最稳妥的进攻方式。

稳重原本是王聪用兵最大的优点，但现在却是最大的缺点，

……

龙武军后军，邱福身边的士卒已经步卒三百人，五百强弩手死死地扼守住了山丘上方，接连不断的羽箭让攀爬而上的赵王叛军在山丘之上无立锥之地。

邱福的刚刚中刀的左臂简单地用布条包扎了一下，但并不能完全止血，他和赵天麟高强度的战斗，让鲜血缓缓地从布条处渗出。

赵天麟与邱福各持刀枪而立，两人均是喘着粗气。

邱福虽然是元化境高手，但是鲜血一直在流失，若是江湖中擅长点穴的高手，这根本不叫事情，只需以点穴之法，便可轻松止血。

但邱福是军中高手，所练武学皆是疆场杀敌之术，点穴这种武功在沙场之上可发挥不出什么作用。随队的军医可能会，但邱福肯定是不会的，失血之下，让邱福有气力将竭之感。

赵天麟则是因为年事已高，虽然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流血，但是到他这个年纪，气血早已开始枯败，短时间的战斗没有太大差别，但时间一长，气力便难以为继。

两人现在的状态也是半斤八两。

“你们还要跟着邱福一起送死吗？！现在放下武器，投降免死！？若是继续做困兽之斗，你们就只能给邱福陪葬了！”

到了这一刻，勇果营剩下的人也已经几乎放弃了生机，现在赵天麟再次提出了投降免死，更让人无法拒绝了。

这是绝境之中的一线生机，这些女真人如何能放弃？！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第一柄钢刀被扔在了地上。

“呯！”

“叮铃！”

“当！”

越来越多的兵器落地碰撞之身，剩下的三百人中，有两百余人放下了兵器选择投降。

即便是邱福怒视众人，也丝毫不能改变这个结果。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他原本想要杀人立威，阻止众军的投降，但赵天麟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有意无意地锁定了邱福，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他真的敢为了杀降卒而露出破绽，下一瞬，赵天麟的刀就会携风雷之势，斩向他的首级。

等到所有投降之人都放下兵刃来到一边抱头蹲好，邱福的身旁就仅剩下八十三人。

这其中只有十来个女真人，剩下的都是邱福的亲卫。

邱福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他的内心也犹豫过，他知道自己投降就能活命。

可他的尊严和骄傲，还有赵王朱楷的信任之重，知遇之恩都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的这一战已经到了最后了！

“赵天麟，你敢不敢和我单打独斗？！”邱福手中的镔铁长枪直指赵天麟。

赵天麟闻言一愣，随后大笑道，“邱将军，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老夫和你战到现在，可有一人帮忙！？”

邱福也是一愣，突然发现自己临死之前好像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赵天麟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一声轻鸣，此刀已经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正渴望痛饮匪首之血。

“邱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放下武器投降，接受朝廷的审判，我保你不死！”

邱福握着长枪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和失血过多已经开始发白了。

“废话少说，没到最后还不知道是你死还是我亡！”

赵天麟也知道，邱福不可能投降了。

“既然如此，那就由老夫亲自送你一程吧！”

青龙偃月刀上真元浑厚，这柄重达一百零八斤的长枪在赵天麟手中运转如飞，刀上的青龙似有腾飞于天际之势。

赵天麟的刀法再次变成了两人刚刚对战之时的春秋刀法，出刀收刀之间，蓄势集气。

刀枪相交了上百次，赵天麟不断踏前，邱福节节败退。

就在一瞬间，邱福感觉好像风停下了，眼前的赵天麟原本微眯的双眼突然睁开，其身后似有一道虚影，美髯长须，面如重枣，手持长刀。

这一刀，蓄千仞之势，动倏忽之间。

寒光闪过，枪断人亡！

狂妄之敌，终为土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