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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减文学网 > 都市 > 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 第160章 《追捕》上映,奔赴泰山路

一九七八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十一月初的海滨市,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刀刃,刀子一样刮过国棉六厂那堵刷了半截白灰的围墙。

枯黄的梧桐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堆积在空旷的大院角落里,无人清扫,踩上去便是一阵细碎的悲鸣。

下班的铃声刚响起来,厂里的高音喇叭还在絮叨着生产简报的尾声。

第四纺纱车间的白班工人们,却少见地没有立刻涌向停车棚推着自行车跑路,而是聚集在车间大门对面那面贴满了各样纸张的告示栏下。

年轻人们的眼睛,像黏在了栏上那张簇新的红纸告示上。

纸张红得有些刺眼,显得上面的黑色大字很醒目:

红星电影院今日播放日本犯罪爱情片——《追捕》,欢迎各位同志观看……

车间主任刘铁柱站在告示最前面仔细看。

这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他身材粗壮结实,脸膛因常年被严厉表情浸泡而显得狰狞。

此时他正背着那双骨节粗大的手,挺着笔直的腰杆宣读告示。

读完了之后,他用粗糙的指节重重地叩点着那红纸的边缘,然后转过身习惯性的露出严肃表情并开口说话:

“都给我听清楚了!我不管今晚什么红星电影院或者解放电影院放什么什么日本电影追捕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他的嗓门猛地拔高了八度,像钢刷刮过砂皮:

“国家花宝贵的外汇,弄来这些洋画片子,那是让你们当资本主义那套花花肠子照单全收的吗?想都甭想!”

他圆瞪着眼睛,目光像带着钩子似的扫过人群里那些跃跃欲试的年轻面孔:

“下班统统给我回家!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好好休息,明天好好上班!”

“这小鬼子的东西不是好东西,尤其是什么爱情,纯粹是在精神上搞坏事,所以任何人不准往电影院方向迈步,听见了吗?谁要是敢顶风上……”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再次用手掌重重拍了一下告示栏的铁皮外壳,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告诉你们,车间纪律、厂规厂纪可不是摆设!明天被我抓到你们犯错误,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话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人群里立时炸开了嗡嗡的低语。

李晓梅站在人群中间偏后的位置,紧紧咬着下唇。

那张告示上的红字透过人群缝隙扎进她眼里,每一笔都写着“禁止”。

她下意识地捻紧了捏在指缝里的两张淡蓝色纸条片,上面印着“红星电影院、二层2排12座、1978.11.1晚20:30”字样,这是红星电影院的电影票。

票面上带着她手心渗出的一层薄薄的汗,材质因此变得有些松软。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塞进了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口袋里,手指碰到一个硬硬的小圆东西,一颗包裹在红绿玻璃纸里的水果硬糖。

那是特意给今晚留着的甜蜜期待,此刻却像冰疙瘩一样凉。

“啧,”身旁站着的李金宝低声嘟囔。

他剃着青皮头,后脑勺的发根在午后的光下泛着硬茬的青光,“管天管地,还管人家下班看个电影不成?”

在他旁边那个身材高些、名叫王卫东的青年没接话,只把双手更深地插进工装裤口袋。

与此同时,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耸了耸,眼神里闪过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执拗光芒。

他们不敢招惹刘铁柱,只能低声抱怨或者用眼神反抗过。

但却有人敢这么做:

“刘铁柱你那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任何人不准往电影院方向迈步?”

这声音一出来,许多人找到了嘴替,纷纷钦佩的看向他,同时也看看谁这么有种。

刘铁柱则大怒。

他的脸上表情顿时狰狞扭曲,瞪着一大一小的眼睛看过去,正好人群散开,于是他的目光就像两把子母剑似的劈到了说话者身上。

然后跟劈在了金刚石身上一样。

断折了。

说话的人吊儿郎当的看着他。

他脸上的横肉跳了跳,最终扭曲出一个笑容:“哟,东哥?下班了你怎么还没回家呢?”

“是王东!保卫科的王东!”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对,是他,老刘这次碰上硬茬子了!”

“王东可不好惹,听说他跟厂长是亲戚……”

“这都是瞎说,他跟厂长只是一个姓,不过他跟泰山路的钱进关系很好……”

“你们说刘铁柱敢惹他吗?”

“再借他两个胆子都不敢!王东保卫科的,而且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那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厉害,一百几十号人啊,有钱有势谁敢招惹?”

刘铁柱听到了这些声音。

但他假装没听到。

因为这些人说的是真的。

这王东不光是保卫科的,背后还有一百几十号甚至可以说是二百多号的猛人。

别人不知道刘铁柱知道,泰山路劳动突击队跟市供销总社甲港搬运工大队是兄弟单位。

一方有难两方支援,别说他了,现在海滨市所有违法犯罪分子都怕这两帮人!

面对刘铁柱的询问,王东吊儿郎当的说:“我不敢回家呀,我家在泰山路上,从咱单位去泰山路,不跟去红星电影院一个方向吗?”

刘铁柱讪笑道:“我、东哥你误会了,我那话是对我们车间的小年轻说的。”

第四纺织车间里头多数是小年轻,不好管,所以工厂才安排刘铁柱这个狠角色去当车间主任。

但在王东眼里,全海滨市有且只有一个狠角色:

钱进!

他上去拍了拍刘铁柱的肩膀笑道:“行了吧,刘主任,这电影国家都让上映了,人民群众也想看,结果你在这里阻拦?你算老几?”

“再说了,你也知道这电影是国家花外汇引进来的,那咱人民群众不更应该都去看吗?咱们买的电影票可是实打实的人民币,最后是上交国库的!”

不少人跟着说:“对呀对呀。”

“单位又不发这个电影票,都是我们自己买的。”

“我们是给国家经济发展做贡献。”

刘铁柱急了。

他拉了王东一把低声说:“这电影我看过,它不正经,里面有男女亲嘴的画面,还有小鬼子娘们在山洞里光着腚的画面!”

王东大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刘铁柱咧嘴笑了:“是吧?我……”

“你他妈的,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藏着?难怪人家都说你不是个东西!”王东破口大骂。

“那我今晚得赶紧去看啊,不,我要连看两场!”

说完他推开人群,匆匆忙忙的跑了。

刘铁柱傻眼了。

人群熙熙攘攘的散开,大门口逐渐清冷。

只有车间深处机器低沉的嗡鸣从未停歇,仿佛不知疲倦的心脏。

日头一点点西斜,像一块暗黄的油污缓慢沉坠,最终被天际线吞没。

暮色四合,沉甸甸地压了下来,笼罩住所有低矮的厂房屋顶和长长的苏式宿舍筒子楼。

昏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清冷的秋夜里孑然独立。

宿舍楼里灯光昏昧。

晚饭是食堂打回来的馒头和一小撮咸菜丝。

张海波和王卫东、李金宝三个人围着屋里那张唯一的小方桌,默默地啃着。

咸菜齁咸,嘴里嚼得麻木。

“咯噔”一声,是塑料门帘被掀开的轻响,又被小心地放落。

陈秀芹、李晓梅、赵爱红三个女伴闪身进来。

屋里谁也没说话,但几个人的眼神只在空中飞快地一碰,便心照不宣地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尤其是李晓梅。

这个总爱穿件洗得发黄绿军装外罩、在厂宣传队待过的女青年,此时眼神里跳动着火苗。

“走?”李金宝猛地站了起来,把还剩半个的馒头往桌上一撂。

一个字,像道无声的命令。

门帘再次被撩起又落下,轻微的足音消失在楼道陈旧的楼梯上。

深秋的寒风打着旋儿扑面而来,刀子般刮在脸上,几个人都裹紧了并不厚实的单衣。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歪扭地投射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

没有人说话,只听见脚步踩碎干燥落叶的声音和紧赶慢赶的、压抑不住的轻促呼吸。

他们低着头,在晚归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快步穿行。

越靠近电影院,心跳便跳得越厉害,最终擂鼓似的撞击着胸腔。

到了这时候,那灰白色、线条方正的建筑就在他们眼前了,楼顶上“红星电影院”几个红色的大字在灯光下分外显眼。

夜幕中的电影院门口比白天时候更热闹。

有个穿着喇叭裤的青年跟身边朋友嘿嘿笑:“我在首都的表哥特意给我写了封信让我看这个,他说里头有个叫真美的小娘们,跟里面那个杜丘亲嘴,镜头非常清楚!”

这个声音没有被特意压低,于是引来了人群中一阵吃吃的笑声。

有人说道:“不是叫真美,是真由美!不光有她跟杜丘警长亲嘴的镜头,还有在山洞里……嘿嘿嘿!”

好些青年跟着嘿嘿嘿。

他们眼睛看向墙壁的电影宣传海报,散发着狼一样的绿光。

六个人去排队,队伍已经拐到了路口。

穿绿军装维持秩序的民兵正呵斥几个想插队的小青年,胶鞋踩在水洼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

开始检票了。

队伍在欢呼雀跃中向前挪移。

终于轮到六人。

“票!”检票员是个戴红袖标的大妈,她狐疑地打量着这群年轻工人,“几个人?”

王卫东赶紧掏出皱巴巴的电影票:“国棉六厂团委组织的,六个人。”

他身后的张海波踮着脚往影院里张望,鼻尖上还沾着纺纱车间的棉絮。

放映厅门口弥漫着樟脑丸和汗水混合的气味。

往里走,出现了影院内部那特有的、放映机胶卷被灼热后散发出的化学味道。

影院里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墙角几盏小灯泛着幽幽的绿光。

陈秀芹摸着黑找到座位时,发现木椅子的漆面早就被磨光了,露出原木的颜色。

她环顾左右,放眼望去。

发现整个放映大厅已经满座,还有不少人挤在过道甚至是站在了后排空地上。

攒动的人头在昏昧的光线里连成起伏的黑色轮廓。

这么多人在一起自然喧哗。

他们都在期待着海滨市第一场《追捕》的演出。

这部电影一个周之前已经在首都、魔都等大城市播放过了,然后在青年人群里引发出了巨大的轰动。

他们都有亲朋好友在这些大城市,都接到了亲朋好友的叮嘱:

一定要看这部电影!

就在喧嚣声中——

啪嗒。

头顶幽暗的壁灯全数熄灭,仿佛整个世界瞬间被巨大的墨汁覆盖吞噬,只余绝对的黑暗和无垠的寂静压迫下来。

蓦地,一道雪白锐利的光柱,带着细微胶卷摩擦的滋滋声,猛地从众人头顶后方的放映孔穿透黑暗,直刺正前方。

然后随着‘沪都电影译制厂’七个大字飘飘荡荡的出现在荧幕上,这引发了一些青年们的欢呼。

按照经验,他们以为接下来会是电影内容剧情的简介,介绍环境、介绍背景。

然而没有!

就在突然之间,各种鲜艳的、跳动的色彩与活动的人影,带着一种从未见过的、逼人的清晰度和色彩饱和度,狠狠刺入所有人的眼帘!

电影直接开播!

而且一出来的画面就震惊了青年们: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庞大都市鸟瞰景象,高楼林立,钢铁轨道纵横交错。

没有开头的锣鼓点,没有熟悉的片头旋律,没有任何心理铺垫。

一座繁华的大都市就这样近乎蛮横地劈头盖脸砸进了青年们的眼里,用那种从未见过的繁华景象和凌厉画质攻击了他们。

刹那间,所有的窃窃私语和呼吸都被扼住了咽喉。

放映厅里的空气似乎骤然凝滞了。

人群悄无声息。

李晓梅看着这庞大的都市、看着人群中五颜六色的衣服鞋子、看着那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情景,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击中,完全空白一片。

这、这就是小鬼子的城市?!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那颗水果硬糖。

指尖触到了玻璃纸,冰凉光滑的触感让她激灵了一下。

荧幕上光影流转,画面切换。

风驰电掣的马蹄声中,那个叫杜丘的检察官纵马掠过山谷,背景音乐带着一种奇特的电子音效果,震得人心尖发颤。

然后,画面定格在一个街角,杜丘穿着那件笔挺的长风衣,戴着墨镜出现。

男女青年们纷纷瞪大眼睛往前凑,有人直接下意识站起来想看的更清楚:“他穿的这是什么衣服?”

后面的人不满的喊:“喂,前面的同志坐下,太没有素质了!”

杜丘微微低着头,下颌的线条坚毅如刀刻,那股子彪悍的纯爷们味道让人迷醉。

他身上的衣服和腿上裤子造型也让人迷醉。

不管衣服还是裤子,都是张海波、王卫东等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款式。

太、太潇洒,太酷了!

他们盯着杜丘魁梧的身躯和冷酷的面容看,盯着杜丘和身边朋友的穿着打扮看。

那些衣裤裹在高仓健挺拔的身躯上,每一道褶皱仿佛都经过精心设计,每一个弧度都写着冷冽的距离和一股……

近乎凛冽的吸引力!

这是什么?

这就是时髦!

青年们近乎痴迷的继续看。

杜丘快速穿过街道,强劲的风鼓起衣服宽阔的后摆和下襟,粗大的裤腿随着他坚定的步伐飘飞,飒飒作响。

有时候裤腿与他脚上那双锃亮、造型硬朗的黑色皮靴相遇时,似乎竟发出了一声奇妙的摩挲声!

坐在李晓梅旁边的王卫东身体猛地一震,像被电流穿过。

黑暗中,他那只搭在冰冷木椅扶手上的右手,完全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坐在天天旁边的李晓梅。

李晓梅没有注意。

她被电影中激烈的剧情、刺激的画面和音效给震慑得僵直了!

这部电影对青年们的冲击太大了。

尤其是随着一段**剧情的展开,女主角真由美在酒店为逼迫警官离开给杜丘创造机会,竟然在房间里脱掉全身衣服,挑衅地问警官:“我要洗澡了,你要一起洗么?”

这下子可是引爆了全场!

好些男青年拍手喊道:“太爷们了!”

女青年则面红耳赤、情绪激动。

这就是敢爱敢恨!

王卫东没有出声,但手背上鼓起的青筋证实了他此时心情是多么激动。

再一个他还捏着李晓梅的手腕呢。

手腕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李晓梅猛地回过神来,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胸腔憋得发闷。

她试图悄悄地挣扎了一下,但手腕被王卫东捏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但在黑暗中,王卫东似乎全然未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他的眼睛在幕布光影的反射下,灼亮如点燃的火炭,死死钉在男主角身上。

钉在他那件飞扬的风衣和行走生风的喇叭裤上,钉在杜丘脸上那种面对诬陷、追捕,依然拒人千里却充满力量的冷硬沉默上。

随着情节推进,那座陌生的东洋都市一次次出现在画面里。

光怪陆离、车辆穿梭如巨大甲虫的宽阔街市……

玻璃幕墙如同银色瀑布般倒映着天空的摩天大楼……

商场里琳琅满目的货架上堆着从未见过包装的商品……

甚至连街边贩卖机里掉出来的咖啡罐子,上面的包装印刷都鲜艳得不可思议!

每一个画面,每一处细节,都如同锐利的冰锥,反复敲凿着当下国人在认知上的冰层。

剧情到了最**:

为了证明清白,杜丘站在东京新宿区那栋如同钢铁巨兽般耸立的警视厅大楼楼顶边缘。

风吹得他额前的发丝狂乱地舞动,衣袂猎猎作响。

他往下望了一眼——所有观众、李晓梅等六个青年也跟着往下望了一眼。

他们心跳加快了。

只见城市的霓虹在脚下铺开,闪烁着诡异妖冶的光芒,街道上的车辆行人如同渺小的蚂蚁。

这个俯视的镜头相当凌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现代俯瞰姿态,向电影院里的海滨市人民展示了一种他们全然无法想象的都市巨构。

那高度令人眩晕窒息,也令人心头悸动难明。

有女青年尖叫了起来。

她们还不知道,这叫恐高症。

最终字幕缓缓打出“终”,音乐徐徐收声。

幕布上一片空白,反射着放映灯残存的光芒,很像在场观众们的心情。

空荡荡的。

但却又充满了光芒!

灯亮了。

雪白的光线水一样漫过整个放映厅,刺得刚出重影的眼睛发痛。

人们纷纷站起,木椅翻动的噼啪声、脚步声、咳嗽声重新响起,却不再是入场前那种嗡嗡的喧嚷。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笑闹。

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流光溢彩、那种令人屏息的繁华、激烈和冷峻,把所有人的心神给震慑的到现在缓不过神来。

尤其是青年们。

他们自诩不同于生活在贫困年代的父辈,认为自己见识了很多新物件、接触了很多新信息。

结果一部电影就击垮了他们维系多年的骄傲。

与繁华生活之间那巨大的失落感和好像被现代文明给狠狠推开了的茫然,席卷了刚从黑暗中钻出来的每个灵魂。

包括那六个青年。

他们随着人流机械地挪动脚步,双脚像踩在松软的棉花上,一步步走下台阶,穿过气味混杂的回廊。

沉重的双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外面街道上,初冬夜晚的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一下子扑了进来。

他们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脖子。

电影院霓虹灯管拼成的巨大招牌在头顶闪烁着红蓝紫绿的光,变幻不定的光晕涂抹在每个人脸上。

借着这股光往外看。

远处街道清冷空荡。

路边树木死气沉沉。

楼房低矮破旧。

秋风森寒,突然吹来后让好些人打了个哆嗦,像是刚从一场迷离诡异的大梦里被人用力唤醒。

“天呐!”赵爱红死死抓住陈秀芹的手腕,“真由美的裙子!”

“小梅你注意到了吗?那件裙子!”

银幕上真由美曾经穿着一件米白色连衣裙转圈,当时便引得全场女青年集体发出惊叹。

李晓梅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

那条裙子的下摆像伞一样撑开,比海滨市任何一家裁缝店做的都时髦。

可李晓梅此时不想说话。

她倚在树干上,呆呆的看着衣襟。

蓝色劳动布一尘不染,被她洗得干干净净。

她曾经在宣传口工作过,很是爱美,于是她偷偷的、得意的将自己衣服做了收腰设计。

这样当她挺拔的站直身体时候,很容易让人注意到她那纤细修长的腰肢。

可是一部电影看下来,她这充满小聪明意味的修改成了笑话。

甚至她为此联想到了一个在书本上学到的词:

农民式狡猾。

自己修改劳动布外套的行为,在电影里随便一个女同志的光鲜成品衣服面前,都有着一股子农民式狡猾。

“你怎么了?”王卫东看出她情绪不对,便关心的问道。

李晓梅还是不说话,低着头离开梧桐树往回走。

其他人满头雾水、不明所以,只好跟着她走。

他们与身边那些热切讨论电影、讨论东京、讨论杜丘和真由美的年轻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六个年轻人沉默地走在路灯稀疏的街道上。

风更紧了,裹挟着从北面吹来的灰尘和寒意。

李晓梅下意识地把双手更深地揣进那件穿了几年、袖口已经磨得起了毛球的老旧蓝布外套口袋里。

指尖触到的,仍是那颗硬糖。

这本是她给电影准备的零食。

却没吃上。

于是她默默剥开,将裹着的那一小块橙黄色的糖塞进嘴里。

很快,舌尖尝到一股廉价的、工业糖精的甜味,浓得发腻,远不像想象中那般美妙。

“那……那就是日本?”陈秀芹终于忍不住,声音有些干涩发颤,打破了死水般的沉默。

她仰起脸,看着远处天际隐约的城市轮廓线。

那里只有灰蒙蒙的一片低矮,和电影里那些闪耀的钢铁大厦云泥之别。

赵爱红努力回想着在影片某个街角快速闪过的服装店的画面,那店面有大橱窗,橱窗后面的塑料模特穿的衣服花花绿绿:

“他们的衣服也太、太丰富多彩了……”

她的话没说完,意思却谁都懂了。

李金宝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两手插在他同样老旧、膝盖处明显发白快磨破的军绿色裤兜里。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那张平时爱说笑的脸绷得紧紧的。

走了几步,他像是脑子里一根一直绷着的弦突然被什么东西拨动了。

他扭过头看着旁边沉默的王卫东,拔高的声调像是问对方又像是问所有人:

“我说,那杜丘后来跳楼时穿的那裤子!下头肥嘟嘟、上头顶合身的那种,那玩意儿叫啥来着?一直那样,裤脚能扇风的那种……”

王卫东被问得一怔。

杜丘贯穿全片的那条裤子?深色的,裤型确实极其特别。

上半截极其修身,贴着腿部肌肉一路下来,自膝盖以下却骤然如喇叭口般散开,行走间宽大的裤脚像兜满了风一样摆动。

这种剪裁……

“喇叭裤吧?”赵爱红迟疑地插了一句,声音小小的。

李晓梅终于开口:“就是喇叭裤,我记着呢,开场那个警察叫矢村什么的时候,他自己就管那裤子叫喇叭裤。”

“喇叭裤!”李金宝像是被这名字点燃了。

他一拍脑门,声音里带着激动:“对对对!就这个!杜丘穿着,杜丘穿着这么带劲,要是我也有一条……”

他忍不住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身上这条洗得发硬的军绿裤。

其他人看向他,眼光发亮。

要是我也有一条……

这想法像一道强电流,瞬间击穿了六个青年人心中积压的茫然、震撼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渴望。

那双穿着帅气喇叭裤、大步行走、直面追捕者的身影再次无比鲜明地掠过每个人的脑海。

一直没说话的张海波慢慢的说:“他们里面的衣服,我不清楚怎么能搞到,可喇叭裤,我有办法!”

其他五个人惊喜的看向他:“海波,你有什么办法?”

李晓梅这边苦笑道:“你要自己改吗?其实,我早就知道有人穿喇叭裤了,我去海滨科技学院看望我一个姐妹的时候,她的同学就有穿这个的。”

“这种喇叭裤不好改,因为……”

“因为我不改。”张海波继续着慢条斯理的语气,“我知道哪里出售。”

“就是我们隔壁的泰山路!泰山路新开了一家服装厂,她们生产喇叭裤……”

李晓梅打断他的话,俏脸上的震惊表情很清晰:“我怎么不知道?我每个礼拜天都会去百货大楼转悠。”

张海波说道:“你让我说完——好像是泰山路的服装厂是最近几个月刚开的,估计她们的生产没有进入计划里,所以生产的喇叭裤不能进入百货大楼出售。”

“但是她们自己在厂门口出售!”

“你能确定?”李晓梅重新活过来一样,大眼睛里光芒鲜活,“就是电影里那样的喇叭裤?”

张海波说道:“能确定,你们要是去他们泰山路的人民流动食堂吃过饭就知道,他们的队员都穿上了这种喇叭裤……”

“去看看!”王卫东下意识的说。

“对,去泰山路!”

李金宝朝着马路前方黑沉沉的方向一指,那方向指向老城区深处:“拐过去!快!”

没有丝毫犹豫,几个人的脚步骤然加快。

没有口令,没有商量。

风在耳边呼啸。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着,如同擂鼓,咚咚的声响盖过了风声、枯叶声、夜行人偶尔投来的疑惑注视。

六个青年奔走如风。

像是奔向一个自由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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