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至夤夜才歇,接下来两日,天色阴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不过,入夏的暑气燥热消下去不少。
成都上空,一身蓝黑色冠羽的鹃隼抓着石龙子掠过乌云,它的瞳孔收缩成了十字,下方喧闹的市井,惹得它警惕万分。
这只鹃隼从南飞向西北,或许要去青城山。
一路穿城而过,见到了远超以往的人流,靠近城北,一阵更大动静,惊得它振翅飞向乌云深处。
大队人马踏着未干的泥水,直奔北城门口。
三大势力掌控巴蜀,却保留隋制,纵然无有战事,守城兵将也每日驻守在八丈高的城楼上。
十几骑也好,上百骑也罢。
这些天守卒们早就司空见惯,几个持枪的守兵公事公办,下去诘问,来人答了两句,他们便陪上笑脸放行。
“驾、驾~!”
领头的壮汉吆喊一声,扬鞭就走。
他身后那些人不仅身材高大,一个个精芒内敛,眼神就和捕猎的鹃隼一样锐利,老远一看便知是内家高手。
“那是什么人?”
城门附近一家打铁铺旁,有人没听清方才守卒说话,急忙询问。
“安修仁啊。”
“凉帝李轨手下的大将,来自凉州粟特豪商安氏家族。”
不少人恍然,这安氏家族在河西拥有巨大的财力和部族影响力。本身是昭武九姓胡人,与突厥人交好,乃是凉国最大的两股势力之一。
李轨手下胡汉混杂的特点比西秦那边的薛举更鲜明,安氏兄弟作为粟特人后裔却掌握兵权,与河西本地谋士集团的文人成为对峙势力。
成都本地人对独尊堡内的消息也知道不少。
比如,之前凉国来此领队之人为李仲琰,那是凉帝之子。
现在得力大将至此,还带来如此多高手。
时间上恰好在三家盟会之前,凉国的用意真是耐人寻味。
打铁铺道旁,一名撸袖至肩的汉子道:“凉国派大将来没什么稀罕的,昨日李阀不也来了好几位高手,关中第一大派陇西派的刁昂,雷霆刀秦武通,还有李阀大公子手下的丘天觉.”
他连说了好些有名有姓的人物,把多名过路客都吸引过来。
比如西秦霸王薛举的儿子薛仁越,大将张贵.
“如此多的麻烦人物,堡主却不曾透露会支持谁,这才是繁难的地方。”
“甭担心,武林圣地那样多高手在,谁敢动手?堡主恐怕也想趁此机会讲清楚邪帝庙的事,为了邪帝舍利,也不知斗过了多少场。”
不少巴蜀本地江湖人摇头:
“叫人费解,堡主何不直接支持江淮大都督,川帮的麻烦事,大都督一剑就平了,如此一来,与川帮巴盟也重归和睦,岂不是皆大欢喜。”
“有理有理!”
今时不同往日,周围**成的人全都在附和。
随着棺宫主人败退,武林判官的威严也受到严重打击,毕竟,独尊堡没能力解决棺宫乃是事实。
往日哪怕解晖孤注一掷,大家即使不理解,也会想着,或许堡主有高明之处自家参悟不透。
现如今,天下第一用剑高手的名头已传得满城皆沸。
大都督的声望几乎在短时间内冲顶。
人家已是与奕剑大师论比高下的人物,又如此年轻,真不知堡主在犹豫什么。
解晖朝三暮四,已惹得许多人不满。
城内的舆情风色,早与之前迥异。
甚至,还有人怀疑解晖的意图。
因为有漠北人入了独尊堡,加之西秦、凉国这帮人,解晖当初建立巴蜀三家盟会,一同守护巴蜀等待明主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打铁铺附近,也存在拥护独尊堡的人。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他们已不敢像往常那般据理力争。
川帮的事,你怎么解释?
棺宫主人给你面子了吗?
一些才从外地来成都的人都有点晕。
城中竟有人聚众暗讽独尊堡,乃至指名道姓指责解晖,这还是蜀郡吗?
又过两日。
成都的气氛愈发火热,周围合一派、神泉门、万安帮,还有眉山郡的绥山派、龙游派等等势力,都派人来此观礼。
巴蜀三大势力盟会,周围小势力来了数十家。
这场盟会背后,还有逐鹿天下的霸主人物,以及武林圣地、邪宗魔门。
在安逸无战火的蜀郡武林,已是许久没有这般盛况。
故而,江湖人的眼睛,都盯上了这炽烈气氛的中心——独尊堡。
这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但,一定会影响巴蜀格局
天公作美,又一日后,天大晴。
闻得蝉鸣高柳,蛙噪新塘。
独尊堡前方不远处,有一巨大莲池,刻下风送荷香,叶蓬招展,一派生机勃勃。
蜀郡诸多势力,正踩碎阳光,直朝那匍匐在都城内如黑色巨兽一般的城堡而去。
独尊堡的主体并非平地拔起,而是巧妙地依傍着山势而建。
巨大的条石直接从山体开凿而出,层层迭迭,与山岩融为一体,仿佛整座山峰都被人工赋予了狰狞的棱角与钢铁的意志。
堡前城楼有五丈高,非是平滑墙面,而是布满棱角分明的凸起和深邃箭孔、瞭望口,远望如同巨兽身上竖起的嶙峋骨刺,透着拒人千里的冷酷。
只朝外观一看,便感受到这巴蜀第一大势力的威风。
而此时的独尊堡,随便丢一块石头,很可能就会砸中某郡某城的大人物。
忽然
城堡大门开到极致,一个面相硬朗的汉子带着重重心事自城堡内走出,一旁的年轻贵妇给了他一个安心眼神。
许多人侧目望来,他们穿过分开的人流,迎上一阵将要靠近独尊堡的车马。
解文龙继续朝前迎去,周围人看到川帮巴盟旗帜,顿时猜到是谁这么大面子,能让少堡主迎出堡外。
四下传来骚动与兴奋的议论声。
只见一众川帮高手拱卫一架三匹骏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华盖锦苏,旗帜猎猎作响。
无论见没见过,不管是看戏的江湖人,还是巴蜀有名人物,聚目瞧来。
一名飘逸儒雅的白衣青年从马车中出现,他没甚表情,却让人觉得不怒自威,跟着眼前一个恍惚,他的双脚已踩在地上。
“大都督。”
解文龙与宋玉华一道招呼,还有一大队独尊堡侍卫开道。
这礼数,已是到位了。
周奕笑问:“奉盟主他们到了吗?”
解文龙正色道:“到了,他们已在堡中镇川楼,大都督来的时间刚好,此时入堡,尝几盏蒙顶石花,便会进入正题。”
“好。”
周奕应了一声,宋玉华朝独尊堡方向伸手示意:“大都督,请。”
跟着少堡主夫妇,周奕走在前方。
他旁边还有侯希白与石青璇,川帮与巴盟的一些长老也随他们一道。
范卓与奉振则带人先行一步。
他们打算在盟会正式开始前,借着当下风色转变再次试探解晖态度,争取说服他。
周奕虽知毫无希望,却也没有阻止。
一行人在众人瞩目下,进入独尊堡。
此堡依山而建,内部却平坦开阔,一眼扫过,多见鬼斧神工之处。
不过,见识了飞马牧场这一洞天福地。
独尊堡在他眼中,也只是个大一点,宽敞一点,充满硬汉风格的石头城。
可惜,堡主的气质与这独尊堡建筑风格全然不搭。
穿过砺锋堂、磐石林、独尊楼等建筑。
石阶尽头,豁然开朗,是一片巨大的青石广场,地面平整如镜,可容纳数千人演武。广场正前方,便是独尊堡的核心——镇川楼。
此楼并非寻常雕梁画栋,而是形如一座倒扣的巨鼎,同样以巨大岩块为主材,线条刚硬,棱角分明。
楼高六层,每一层的外围都有宽阔无比的大露台。楼顶飞檐如钩,饰以狰狞的异兽吞口,这时已近山顶,时有云雾缭绕,更显霸气神秘。
宋玉华介绍了广场前的刀刻石碑,一面刻有“镇川”,一面刻有“独尊”。
分别是解晖与宋缺刻下的。
周奕望着“镇川”二字略有出神,宋玉华问道:“大都督何时下岭南,家父对你多有赞言,更好奇你所说的渊源。”
周奕笑了笑:“等此间事了,我先修书一封送上拜帖。”
宋玉华点了点头,忙又追问:“大都督可否透露一些?”
“令尊看过一柄剑,也许就明白了。”
剑?
解文龙看向宋玉华,宋玉华只是摇头,周奕不多说,靠近镇川楼,他们也无心再问。
青石广场中央,此时已是摆起香坛。
还有几个沙弥在点香。
周围有诸多武林人,来自不同势力。
这帮人看向周奕的眼神,自是各不相同,藏着仇视、忌惮与敌意的不在少数。
“大都督。”
守候在镇川楼下的颜崇贤立马上前,周奕见他冲自己摇头,便知奉振与范卓劝说无果。
“还有哪些势力没到?”
颜副帮主道:“大都督没来,这盟会自然开不了。其余缺席的几家,来了也只是做个见证,无关紧要。”
“不能这样说,今次是巴蜀三大势力盟会,我也只是一个看客。”
颜崇贤咧嘴一笑,也不反驳。
周奕瞥了解文龙一眼,这里的人,唯他心事最重。
镇川楼二楼极为宽阔,容纳千人轻轻松松。
外边瞧着都是大石头,里边却精致雅洁,没有大红大紫,色彩素净,还悬挂山水画卷,古典字画,排着书架,上方不仅有武学典籍,亦有佛经禅语。
可见,解晖很懂梵清惠的喜好。
周奕一来,与郑纵一起迎上来的,还有一名叫做解志凌的老管家。
此人一头白发,慈眉善目,看上去很温善。
挺着个大肚子,还有几分喜感。
郑纵负责到外边做事,这解志凌则是管理堡内杂务,二人都深得解晖信任。
这时由他开口相请:“大都督,请入坐。”
解志凌引路,周奕过了一面莲花屏风,看到大殿一直靠着露台,有站有坐,聚集了好些人。
左手边,是几位宝相庄严的老僧。
其中一个长眉老僧在瞧见周奕后,露出慈祥笑意,且朝他挑了挑眉。
这最不着调的,自然是道信大师。
一位圣僧的武力达不到顶尖,但四大圣僧齐聚,天下间已是罕有抗手。
周奕也不得不谨慎。
更何况,这次主事之人非是这四位。
上方还有一位俊秀女尼,想必就是武林判官的心头好,梵清惠了。
更上方,还有一位面色严肃的老尼,少说有八十往上。
她出自静斋,却不捧剑,反倒执一拂尘,带着一股神秘出尘的味道。
只是
在周奕露面刹那,这老尼的目光陡然深邃起来,脸上露出藏不住的严厉之色。
就仿佛在用正统的眼光,去看什么倒行逆施,离经叛道的事物。
充满疑惑,戒备,敌意。
甚至,还有一丝引而不发的杀意。
慢慢的,老尼皱起眉头,主座上准备打招呼的解晖忽然一怔。
他身材魁硕,宽大的肩膀配上一身黑袍,坐在两名持枪武士中间,平心静气地面对一众强悍人物,颇有巴蜀第一人的霸气。
但此时他那黝黑带着特异形象的脸上,也露出疑惑。
而右手边,坐在范帮主与巴盟四首领下手边的三位气质各异的年轻人,则在暗自冷笑中,摆出看好戏的模样。
因为
那位名头甚大,被众人忌惮的江淮大都督,正朝慈航静斋的隐世高手走去。
他撇开解晖,这很不合礼数。
可越是如此,他们越高兴。
若是打起来,那就再好不过。
李元吉、李仲琰、薛仁越这李阀、凉国、西秦的代表,都瞧见那老尼脸上的厉色越来越重。
坐在梵清惠身后的师妃暄,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已看到周奕走到一心师叔祖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不及半丈。
对高手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距离。
慈航老尼不动声色,手上悄然握紧拂尘。
本来还吵闹的大殿,陡然安静下来。
“师太,你想杀我?”
周奕笑望着她,一言之下,更是叫整个镇川楼的安静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嘉祥大师、帝心尊者、智慧大师全部扭头看来,单是他们的眼神,就非是一般人能承受。
道信大师暗自摇头,他旁边另外一位须眉俱白、透着祥和之气的老僧,则是带着一丝好奇。
一心师太开口了。
她的声音干涩,咬字像一个个石子硬邦邦地砸落下来:
“贫尼长年在终南静心堂打坐,专司门人心性与精神修行,不提心如止水,却绝不会对一个首次见到的人起杀心,大都督为何有此一问?”
“在下非是冒犯,只是任何对我有杀意的人,都瞒不过我,比如这三位。”
周奕笑着指了指李元吉、李仲琰、薛仁越三人。
李元吉听罢,桀骜的脸上出现一抹凶光,又很快藏了起来。
他这般隐藏纯属多余,周奕压根没朝他看。
“师太,你给我的感觉与这三人一样。如果你认为我感知有误,说明你的武功更高,那不妨与我一论武学,你若能杀我,此行岂不圆满。”
镇川楼中的气氛又变了。
巴蜀诸多势力代表第一次见这位大都督,这比传闻中还要霸道。
但不愧是剑术第一,竟无惧这终南隐世高手的慈航剑典!
一心师太道:“你的武功确实很高,但贫尼想问,大都督为何练武。”
“师太自己想说,何必往我身上推。”
一心师太被他戳破,并不动怒,只道:
“练武乃是为了护道,护道统之道,更护天下之道。贫尼练心多年,于己而言对任何人都不会有杀意。
大都督感受到的杀意,只是贫尼对天下的悲悯。”
周奕被她逗笑了:“师太,难道天下事在你?”
一心师太放缓声音:“天道有序,凡归正统。”
“这么说,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周奕饶有兴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那谁又能做皇帝?”
一心师太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大都督可来终南帝踏峰,贫尼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没兴趣。”
周奕一摆衣袖:
“师太,你的如意算盘在我这里打不响,企图给我加这些想法,只能是你一厢情愿。你不是问我为何练武吗?这就是原因之一。”
看到道信大和尚不断眨眼,周奕折了圣地的锐气见好就收。
一心师太又恢复严厉之色。
周奕扫了纠结的师妃暄一眼,梵清惠则是看向石青璇。
石青璇冲着梵清惠与师妃暄礼貌一笑,却不打招呼,紧跟在周奕身后。
梵清惠心中一叹。
碧秀心的女儿果然还是像碧秀心。
她朝一旁的徒儿看了一眼,又安定下来。
但在梵清惠移开目光的瞬间,圣女的眼神就变了。
“大都督。”
武林判官从主座上站了起来,仿佛没看到方才发生的事。
他身材高大,脸上有一丝礼貌笑意,但皮肤黝黑,笑意不是很明显。
“堡主,叨扰了。”
“哪里的话,大都督亲身至此,鄙堡蓬荜生辉。”
解晖摆出一番客气话:“请坐。”
主座右手边最前方全是川帮与巴盟的人,当然,坐着的人少,站着的更多。
按照规矩,作为观礼之客,本该朝后边坐。
但是,范卓、奉盟主等人根本不讲规矩。
老管家解志凌方才引路,范卓与奉盟主等人全都起坐,将最上首位置腾出来。
周奕没做拒绝,正好坐下来和一心老尼面对面。
石青璇与侯希白坐在周奕身后,多金公子刚一坐下,就轻拍他后背。
不用他开口,周奕也明白他要说圣女。
李阀、凉国还有西秦那帮人瞧见了巴盟与川帮的态度,面色都很差,再无方才看戏的心情。
这两家太坚定了。
而巴蜀的势力反倒认为这两家很正确。
他们原本还沉浸在武林圣地的强大威势中,没想到,大都督竟如此强势。
不少人才想起来。
大都督不仅是天下第一剑客,轻功同样是天下第一。
没有绝对把握,武林圣地也不敢出手。
众人又看向解晖,从刚才的表现来看,解晖的态度好像有些转变。
若是他也支持大都督,巴蜀就再无争议。
随着周奕落座,大殿中数百人之间响起议论声,解志凌领着堡内侍者给诸位观礼者上茶。
方才已喝过一轮,此时是第二轮。
众人喝茶静心之后,人也差不多坐满。
见主要人物到齐,范卓知会范采琪一声便扭项瞧着解晖:“解兄,可以开始了。”
解晖冲着他二人点头,朝周奕看了一眼,又看向梵清惠所在。
他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张肃穆面孔。
他这武林判官的名头不是白叫的,只是一个表情,众多巴蜀势力齐齐噤声。
合一派那边,原本闭合双目的通天神姥,此时微微眯起一道眼缝。
见解晖站到了左右席中央,扬声道:
“诸位巴蜀朋友,自我独尊堡、巴盟、川帮三家盟约既立,恪守成规,不僭王号,不矜霸名,只叫蜀人过得安稳。”
“洎兹以往,算是没有辜负期许,不管是贩夫走卒,黔首商贾,诸帮各派,百工技艺,咸得安居乐业,复免兵燹(xiǎn)之患。”
“然自杨广被刺于江都,天下板荡,四方豪强,竞窥巴蜀,遂致纷扰迭起,扰蜀人清晏。”
“今次我们重会盟誓,共议明主,以定蜀中,以杜四方觊觎之念。”
解晖的话与此前盟会时所定有所出入,所谓选择明主,乃是等天下大势清晰之时,此刻纷乱杂沓,也太急了些。
但考虑现今情况,众人各都点头。
他们提意见也没用,三大势力只要决定,巴蜀没人能反对。
所以,解晖说完,观礼者不言,唯有范卓和奉盟主说话。
二人异口同声:“正有此意。”
范卓站起身来,继续道:“我川帮做事素来干脆,既然解堡主也发话商定明主,范某也就不卖关子了。”
他抢先道:“本帮上下意见一致,巴蜀应投入江淮,唯周大都督马首是瞻。”
“帮主言之有理!”
众多川帮长老齐声附和。
那些与川帮关系好的势力,全都出声助威。
奉振跟着站起,一脸郑重之色:“我巴盟瑶羌苗彝四大族,所有族人,都支持周大都督。”
丝娜、角罗风、川牟寻三位首领全都赞成。
顿时,这镇川楼二楼大殿内,不只是巴盟的人,那些中立势力也再不纠结,连连发声支持。
合一派、龙游派、神泉门、万安帮这些较大的宗门,出声支持时,也会把自己帮派的名字带上。
喧闹的大殿中,与李二凤长相有几分相似,更剽悍魁梧的李元吉露出压抑不住的阴狠之色。
他又朝解晖看去,全指望独尊堡了。
一旁的李仲琰、薛仁越则与他不同。
这两人兀自对视了一眼,各有隐晦光芒闪烁。
在李仲琰背后,凉国大将安修仁看了川帮、巴盟与独尊堡三大掌舵人后,目光落在身旁一名看上去三十许的人身上。
他高如白鹤,貌相雄奇透着一股自由神气。
只是这时比较低调,否则定会引人瞩目。
“解兄,你意下如何?!”
范卓凝视着解晖,大殿中超过七成人都已赞成。
解晖顺势而下,乃是皆大欢喜。
李元吉心中有些紧张,他身旁的秦武通、刁昂,丘天觉等高手,同样紧张兮兮地看向解晖。
生怕这位堡主顶不住压力。
众人目光聚集在解晖身上,这位巴蜀武林判官反倒笑了,朝着奉振与范卓略一抱拳。
“两位兄弟,解某恐难如愿。”
奉振道:“堡主说来一听。”
解晖的目光扫过巴盟几大首领,又从西秦晋王薛仁越与凉国齐王李仲琰身上划过,定格在李元吉身上。
李元吉内心狂喜。
“解某要支持关中李阀。”
周奕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越女声:“堡主是要支持李渊吗?”
梵清惠等人的目光全都朝石青璇看来。
解晖也转过头,他稍有迟疑,却还是道:“自然是支持李阀阀主。”
石青璇又问:“是未来的李阀阀主还是现在的李阀阀主呢?”
李元吉皮笑肉不笑:“这有什么区别?”
侯希白看了对面师妃暄一眼,又看了看周奕,心道一声“师姑娘对不住了”,跟着把李元吉的话接走:
“这区别在于,堡主得了慈航前辈授意,若支持李渊,说明他就是一心师太口中的天道有序。否则,就是李渊的儿子,也可能是你李元吉。”
李元吉笑意多了一分:“这些又有何意义?”
侯希白笑道:“从元吉公子的话听来,李阀对巴蜀一点也不关心。”
“当下支持周大都督的人占据绝大多数,解堡主有一意孤行的嫌疑,这便不符合解堡主的身份。当初三家盟会时,为的就是巴蜀稳定,现在,却要自食其言,将巴蜀拖向分裂之中。”
“我想,上到巴蜀各大势力,下到巴蜀百姓,没有人愿意接受这种结果。”
侯希白一展折扇,彬彬有礼道:
“当然,解堡主有自己的理由与苦衷。所以恳请将这个理由说出来,也好让蜀人解除对解堡主的误会。”
周奕微微一笑,老侯够朋友。
解晖知道话语有诈,他没有犹豫,说道:“我自然支持阀主李渊。”
一心老尼一甩拂尘,接过话:
“数百年前,燕地有一方士名曰卢生,他曾受始皇之命入海求仙,回来遇始皇,献一册古书,书上有句话‘亡秦者,胡也’。”
“至西汉时,上林有柳树,枯僵复起,虫食叶成文:公孙病已当立。后来汉宣帝刘病已果称帝。”
“这世间早有谶言,至大隋末时,众皆闻之:‘杨花落,李花开。桃李子,得天下’。”
“故解堡主所行,合乎天道。”
周奕朝老尼看了一眼,料定她没说真话。
正待反驳。
忽然一道笑声从屏风后传来:
“哈哈哈,一心道友,原来你也擅长掐算。”
众人正觉谶言玄妙,这世间信奉神鬼之道的大有人在。
这时思绪被断,寻声望去。
只见一位鹤骨松姿,神采英拔的老道后负长剑,抚须含笑走出。
正是道门高手,袁天罡。
他一来,便道出了一心师太的身份。
“袁道友。”
老尼也打了声招呼,袁天罡与其余人仅一个眼神交互,朝解晖点了点头,便继续道:
“贫道久治周易,略通玄黄,看得一些天文历法。论及人面骨相,亦得人伦龟鉴赋、气神经、骨法,今日听得一心道友奇妙谶言,晓得原来是同道中人,心中尤甚欣喜。”
“贫道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有变,抛龟打卦,也得谶言一条,恰好拿来与道友品鉴。”
“当真是天缘凑巧,妙哉妙哉。”
巴蜀之人露出异色,自然晓得袁天罡大名。
若论相算,谁能与他相比?
看他往殿中踱步,于是竖耳倾听,以窥探些许天机。
“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
他悠悠念完,看了周奕一眼。
石青璇感到熟悉。
正是当时周奕见到袁天罡时说的那句话。
却不知,这是周奕从《推背图》上摘来的第一象。
大殿中稍有沉默,正琢磨这句话。
合一派闭目的通天神姥睁开了眼睛,散发出一股精神锐芒。
她抖了抖浑身的宝石美玉,带着女僵尸的表情,以低哑浑浊却仿佛能渗入人体精神的声音道:
“老身在与幽冥界沟通时也听到此谶言,却模模糊糊不得真切,今得袁道友解惑,只觉道法自然,奇妙非常,果如一心道友所言,周而复始,这便是天道有序。”
这一下可不得了。
竟连通天神姥也开了金口。
袁天罡观星辰天象,神姥直通幽冥地府,上达九天,下至九幽,这谶言,不知比东都民谣靠谱多少万倍。
慈航老尼皱着眉,梵清惠问:“作何解?”
侯希白很想当嘴替,这时候旁人说出来更妙。
心中纵有回响,却差了一些。
但没等他操心,一旁的石师妹就开口了:
“昔武王伐纣,克商受命,肇基宗周,周天子为天下之主。茫茫天地,无有止境。日月贞明,循环千年,又到了周而复始的时刻。”
“这个周,自然是周大都督。”
“商纣失民心,杨广亦失民心。方今群雄,唯大都督得民最深。”
梵清惠不及说话,又听石青璇道:
“当年广成子创《长生诀》,并邪帝舍利付于黄帝,后传至周天子手中。长生诀多年无踪,大都督莅江都,乃耀于世。今舍利复现于巴蜀,岂不也是印证?”
“无论是江湖纷争还是问鼎天下,都已合乎袁道长之谶言。”
“况且.”
“所谓的杨花落,李花开。李有很多,李轨、李密、李渊.也许是他们中的某一位。”
少女的声音不大,却有力,她将所听所见尽数道来:
“但在这几位李姓霸主中,李密反叛旧主,李渊贪花痴色,李轨勾结外族。”
“师太论谶言,与这些人相比,周大都督受民爱戴,在巴蜀除贼灭恶,治古寨瘟疫,呵退觊觎巴蜀之异族,更有让巴蜀长久稳定的体恤之心。”
“难道,只因师太这一句牵强附会的谶言,解堡主就要孤行己意,枉顾无数蜀人的殷殷期待吗?”
慈航老尼无言以对,心中懊悔,不该拿此谶言,但有些话不能当众去说。
而一众巴蜀势力听之,顿有热血冲头之感。
没错,说的对!
大殿之中,气氛大变。
“堡主当三思~!”
有人气愤:“这些人如何与大都督相比?!”
还有藏在人群之后的在喊:“堡主支持李渊,难道是因为李阀许下了高官厚禄?”
范卓与奉盟主适时劝道:
“解兄,你可曾记得我们当初立下三家盟会是为了什么?”
“巴蜀的安定,该在第一位,解兄!”
望着那些原本支持自己的人,这时也倒向了川帮和巴盟。
本来下定决心的解晖,这时也瞬间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