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轻笼江水。
水气氤氲浮动,如无形之绸带温柔地缠绕着城墙高阁。
夏气初入锦官城,周奕与石青璇返回时,青石道旁,栀子花新绽,琼英堆雪,煞是好看。
一路行来,察觉成都有变。
故而也不流连,晓行夜宿,早早入城。
在城南附近寻了个江湖人稍作打听,知悉周老叹还算守时,未曾提前找上川帮,这才定下心。
所谓蜀犬吠日,成都夏日难得晴。
此时近巳时,天光大好算是稀罕。
二人赶路少歇,与那些奔走的江湖旅客一样,口渴就寻了家城头茶棚。
那茶寮鼎沸,叶芽翻乳,水汽纠缠着檐下悬挂的竹帘。
茶客们身着薄衫,三三两两聚坐,有人摇团扇,有的提拉胸口的衣服扇风。
他们议论纷纷,说起近来成都发生的事。
周奕叫了两碗茶,在一旁听得真切。
这才晓得独尊堡局势紧张,已有数次大战。
不过,独尊堡高手众多,非但没有吃亏,反而打出更大的名头。
这解晖不仅与宋阀天刀是亲家,如今看来,与武林圣地的关系更为紧密。
巴蜀的江湖人本就以武林判官为尊。
在旁人眼中,并未深觉独尊堡危机,反倒聊以成趣,将这场武林纷争看做好戏。
看好独尊堡一方的人,占据绝大多数。
毕竟,许久以来,解晖都是这巴蜀说话声音最大的人。
坐了一会儿,周奕又听闻巴盟的盟主奉振去往川帮。
枪霸与猴王挑在这个敏感时候会面,却没有掺和独尊堡的纷乱,顿时叫不少人看出端倪。
巴盟与川帮明着开小会,显然,三大势力已是内部不和。
武林纷争不算什么,三大势力的态度却关乎巴蜀稳定。
安逸惯了的人,都对此颇为关心。
茶棚火炉不远处,一名正将斗笠作扇的黑脸老者默听了好一会,才朝一群人的议论中间插口:
“听说奉盟主与范帮主都支持江淮大都督,这不是很好嘛。老朽才从江南返回,这位周大都督的名声极好。听几位的意思,堡主似是不认可,这是为何?”
有人道:“堡主与关中势力往来密切,和江淮那边就没多少交情,况且由北克南,更易鼎定乾坤。”
“诶,你这话就说偏了。”
“佛门诸位圣僧就在独尊堡,加之有宁散人支持,这乃是天下最大的一股势力,堡主跟他们的风色,那也无可厚非。”
立时有人质疑:“宁散人没说过这般话吧,他老人家悲天悯人,只是希望战火早歇,叫九州重回安定。”
“既然如此,为何不支持周大都督,放眼天下,也是大都督实力最为雄厚。况且,他还是最年轻最宽仁的霸主,未来也有望成为九州四海第一高手。”
有人话中带刺:“武林圣地以武起家,若真为天下人着想,该立刻让堡主支持江淮才对。”
“哼,说的好听,归根结底,不过是大派争斗,为了利益。”
不少人赞成他的话,但信服独尊堡的人,则马上反驳。
茶棚内慢慢出现一股火药味。
最后,还有人提到川帮的大麻烦,说是棺宫主人就要登门。
这是仅次于独尊堡三家盟会的大事,城内的江湖人都在关注
离了茶铺,石青璇看他若有所思:
“你在想邪极宗的事?”
周奕微微点头:“这舍利我更不能碰了。”
想到独尊堡的现状,石青璇就明白过来,又见他回头看那茶铺。
“三大势力的不和对民间影响深远,我该想法子让解晖老实点。”
少女轻声道:“你好像对解堡主的事很了解。”
“他喜欢梵清惠,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但人家梵斋主对他一点心思没有,恐怕连修炼剑典的炼心之情都不够,真是自作多情。”
周奕声含鄙夷。
石青璇侧目问道:“说起静斋,你与本代圣女关系如何?”
“嗯,喝过几次茶,你与她熟不熟?”
石青璇点头:“熟,师姑娘是极少数知道幽林小筑在哪的人。”
她思索道:“若说起慈航剑典的修习,师姑娘寻你练功最合适。”
“寻我练功对我也没有影响,我可不是解晖。毕竟,我的心和石头一样硬。”
瞧他冷起一张脸,石青璇轻轻一笑:“谁信呐。”
等他们返回川帮时,隔老远副帮主颜崇贤就迎了上来,很快,范卓也从总舵中走出。
瞧见那白衣青年,范卓心中直喊“可算回来了”。
他原本不是这般性情。
兴许是受巴蜀局势影响,对周奕产生了巨大依赖感。
打过招呼,范卓絮絮叨叨说起成都的事。
与周奕一路上的听闻差不多,只不过范卓说得更详实。
独尊堡的议会暂且不提,当务之急乃是棺宫。
“那周老宗主又叫人传讯,他们四日后必然登门。”
“他问到了我?”
“是。”
“那没事了,他是冲着我来的。”
范卓与颜崇贤各都瞪大眼睛,这叫没事?
周奕笑着解释:“起因是这人在我手上屡次吃亏,他心中不服,怕是想与我再斗输赢。如今他们的心力决计在独尊堡那边,我将他打发走即可,你们无须烦忧。”
范卓与颜崇贤对视一眼,各觉讶然。
感觉到周奕胸有成竹,这些天涌上心头的忧虑烦躁,便如潮水一般退散。
“棺宫登门当日,奉盟主也会带着巴盟的人到场助阵。”
范卓有些唏嘘:“能叫巴盟做到这一步,那可不容易。”
这可是要对上棺宫,巴盟也是铁了心。
周奕都有些没想到:“是奉盟主亲口说的?”
“是。”
“不过,奉盟主还有一层考虑,西突厥的人找上他们,希望巴盟改变主意,支持李阀。”
李阀在关中距离颉利可汗很近。
西突厥的统叶护要对付颉利可汗,就要从外边借力,江淮势力与漠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压根不在统叶护的考虑范围。
范卓又添了句:
“奉盟主拒绝了西突厥,但两家过往有些交情,便想将他们带到川帮,让他们望而却步,有这般想法,又担心出乱子,故而迟疑不决。”
“让他们来吧。”
周奕微微一笑:“如果是西突厥的重要人物就更好了,我与统叶护有点生意上的往来,正好叫他们传话。”
哦?
范卓心下有数,就不再多问了。
又聊过一阵,范卓与颜崇贤便目送他们回住处。
颜崇贤原本富含心事的脸上展露出耐人咀嚼的笑意:“巴盟的瑶族鼎力支持,我猜是美姬丝娜春心萌动,看上大都督了。”
“你知道就好。”
范卓也有同样的误解,他们并不晓得通天神姥这个精神老迷妹回到合一派后,已把周天师送入祖宗神祠,当先辈来供奉。
这在整个巴蜀武林,都是稀罕事。
但合一派的神姥与核心长老都很清楚,继本代之后,等于有了一道天师所传的正统。
追问根脚,那是正儿八经的道门身份。
甚至还是天师亲传。
作为合一派下一代掌门人。
丝娜遵师命,已是按祖法对待,身为瑶族首领的她,自然不遗余力地支持。
心网一事之后,周奕在四大族中的声望极高,没人将这位恩人当外人看待。
奉盟主把一切都看得透透的,瑶族立场明确,角罗风与川牟寻两位大老也没意见。
巴盟已是彻底撇开李阀与西突厥。
这一次进入川帮站队,不仅做给外人看,也要压一压独尊堡近来依仗武林圣地攀升的气焰。
颜崇贤对巴盟一些内情也不清楚,故而判断有误。
这时看向范帮主,带着一丝惋惜之色。
“可惜,采琪小姐对大都督没什么想法。”
“这有什么可惜的?”
范卓望着这位老朋友,很是无语,小声道:“周大都督风流多情,不算良配。”
颜崇贤咧嘴一笑:“那侯公子也是多情。”
范帮主连连摆手:“别提了,别提了”
……
“你们碰上了石师?”
“嗯,还恶斗一场。”
侯希白露出沉郁之色,又听周奕道:
“令师已经弥补精神缺陷,功力大进。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想做的事情很多,根本没心思找你。趁此时机,你该勤奋练功。”
侯希白听到这反倒是笑了:
“石师完善功法,便不用承受来自精神分裂的痛苦,我也为他高兴。”
你这家伙
周奕笑了一下,侯希白对师父不够了解。
现在的石之轩依然危险,他不仅希望统一魔门,结束分裂,整合这股力量。
甚至是颠覆旧朝,建立新朝,成为或塑造一个符合他理念的“明君”。
他能化身裴矩深入朝廷核心,运筹帷幄,搅动天下大势。
绝世武功,超卓智谋,一样不缺。
周奕又想到他与碧秀心的爱情悲剧,故而试图通过宏图霸业来救赎内心的创伤,同时追求武学与人生的极致境界。
这样一个复杂的家伙,必须警惕。
侯希白打断了他的思索:“周兄,慈航静斋的梵斋主也来了。”
“他们这架势,是保定解晖,让他主宰巴蜀局势。”
侯希白摇头:“我也搞不明白,佛门的人为何有这般大的执念。”
周奕早有所料:“无妨,我也很喜欢帮人消去执念。”
侯希白没觉得这是大话,于是与他讲起自己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消息。
短时间内,让周奕对独尊堡方方面面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接下来几日,周奕足不出户,每天都在打坐练功。
一方面想着与袁天罡讨论的道法剑术,同时也在思考石之轩展露的奇特印法。
时间飞逝,三天时间眨眼便过。
成都的好天气早已消失,从周奕回川帮总舵后的第二天便开始下雨。
直到第四天,雨丝渐细。
但天空云气如墨,沉沉欲坠。
“驾~!”
“驾~!”
“……”
一大阵驾马声过后,从城西那座由巨石垒砌而成的城堡建筑中冲出数十骑。
为首那汉子面相硬朗,正是解文龙。
他旁边那人乃是独尊堡的郑老管家。
“郑老,我询问爹是否要去川帮,他没有明确答复,咱们这么做,是否会惹他不高兴,回来时又该怎么分说?”
解文龙拽着缰绳,冲出独尊堡后稍稍放缓马速。
郑纵抬了抬斗笠:“少堡主勿忧,堡主不答,乃是默许。”
默许?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自家老爹的态度显然比之前坚定。
若非听了眉山郡的消息,又得妻子嘱咐,他决计不会踏出独尊堡。
想到老爹的威严,终究是少了底气:“你说个缘由。”
郑纵道:
“只管将今日所见汇报给堡主即可,另外也可维护巴蜀安定,拆穿外界说我们三家不和的谣言。周大都督既然与宋阀有渊源,以少夫人那边的关系,她不好出面,由少堡主去一趟也合乎情理。”
“此乃一举多得,少堡主勿忧。”
解文龙将郑老管家的变化看在眼中,去了眉山郡一趟之后,他长了见识,开始长脑子质疑堡主的决定。
“郑老,武林圣地势大,堡内无忧啊。”
郑纵聚音成线,循循善诱道:“少堡主,那只是眼前事,这些高手事毕后立刻就会离开成都,就算短期三五年内没有事端,往后可就不好说了。”
“无论是圣僧还是宁散人,他们都上了年岁,不可能熬得过周大都督。”
“就算他争夺天下失败,也有机会成为当世第一高手。”
“此人对敌手段狠辣,一旦清算,又该是怎样的大麻烦?而且,那般时候,可能正轮到少堡主执掌独尊堡。”
解文龙一个激灵。
老爹这不是坑我吗?
“想避免麻烦只有两个方法,第一就是以绝后患,第二就是不要为敌。”
郑纵道:“此人羽翼已丰,还有一身独步天下的轻功,他不掉入陷阱,旁人怎可能得手?”
“我独尊堡此前与他并无仇怨,少堡主也只与他见过一面,为何要惹此大敌?堡主的决定,实在是有些冲动。”
“少堡主考虑长远,便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不能做绝。”
“故而,今日非去不可。”
解文龙深以为然:“郑老言之有理。”
“不过,棺宫势大,周大都督如何应付?”
郑纵犹豫了一会:“棺宫高手层出不穷,那位周老宗主更是天下间少有的强绝人物,但是,我不知怎得,自打见过几面之后就对这大都督有莫名信心,或许是他的剑法太过震撼。”
“且不论他如何应对,我们人先到场,再静观其变。”
“好。”
解文龙抛开杂绪,打定主意后催马加鞭,直奔川帮总舵。
越近川帮,遇见的江湖人便越多。
解文龙发现,这些人都是奔着川帮去的。
他久在巴蜀,对附近的口音很熟悉。
眉山、资阳、临邛,武都等郡的武人,竟也收到消息赶来,还有汉中一带的江湖人。
川帮总舵附近的茶楼、酒馆全部满客。
里三层外三层,路上积水荡开的水花上站的都是人。
解文龙来到川帮总舵时,天色越发阴沉,但不妨碍路人认出他的身份。
一些相熟的,在他下马之后还主动上前打招呼。
“少堡主也来了。”
“是啊,谣言果不可信,三大势力的关系没到那种地步。”
“……”
“少堡主,请!”
川帮总舵中奔出一名长老,他压住惊讶之色,礼貌迎接。
解文龙略一抱拳,就与郑纵带人进入。
高耸的瞭望台之后,川帮四下寨楼围着入口,中间是一个宽阔广场,平日里用来集散货物的地方这时空空荡荡。
临近那五层楼宇下方,正聚着一大群人。
解文龙瞧见了川帮与巴盟核心人物,于是上前打招呼。
虽说与各位首领比,他矮了一辈。
但有少堡主这一名头,也没人将他当做后辈看待。
见过范卓、奉振与另外三位首领后,解文龙瞧见了两位特殊人物。
首先是一位五十余岁的高大男子,浓眉深目,瞳孔带着异色。
他头发爆炸,披皮带甲,给人一种凶悍野蛮之气,腰间悬着排华丽鹰羽,与它们搭在一起的乃是一面玉令。
解文龙认出了他的身份。
西突厥的罗渡设,能担任“设”的通常是可汗的儿子或近支宗室。
这罗渡设正是统叶护可汗的亲族,是一方兵马统帅。
他旁边则是一名栗色秀发,棕色眼睛的美人。她的面庞明艳照人,身材凹凸有致,一颦一笑间带着异域风情,很容易叫人上火。
“莲柔公主。”
解文龙朝这位波斯美人打了一声招呼。
莲柔娇笑道:“是解堡主叫公子来的吗?”
此女是云帅的女儿,后被统叶护可汗收为干女儿,对其宠爱有加,她不仅风情动人,武功、智慧都不简单。
随口一问,就想摸清三大势力此时的关系。
“家父忙于堡内之事,范帮主与奉盟主虽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但事关盟友,还是派我过来瞧瞧。”
解文龙没有说清楚,但莲柔已猜了个大概。
毕竟,他们前几日才去到独尊堡,大致明白解晖的态度。
故而对解文龙的到来感到好奇。
此番看来,解晖并未变卦。
罗渡设与莲柔看向奉振几人,变卦的人,乃是巴盟。
否则,独尊堡与巴盟联合在一起,就足以确定巴蜀风向,只凭川帮一家,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可惜事与愿违。
解文龙正准备打听西突厥的人为何在此,忽然背后一寒,郑纵扯了扯他的衣摆。
解文龙听到异响,转过头来,瞧见了恐怖一幕。
霎时间,楼宇下也人影晃动。
莲柔、罗渡设等看戏之人,全都退到一边,以免被误会成与川帮一伙。
远空迭云,一道闷雷生于层岫。
初若万毂行地,辘辘自西南来,渐次迫近。
黑云陡然压低,成都其他地方还在下雨,可落在川帮总舵前的雨丝却仿佛停了下来。
来了!
川帮、巴盟一众高手,全都朝入口望去。
“嗖嗖嗖~!!”
一道道黑衣人影极速落下,与之相对的,还有一口口诡异黑棺。
这些真魔样貌各异,用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但练武之人,一眼看去,便知他们的精气神处于极度高昂的状态。
他们立在棺椁边,全然无视川帮内的大批人手。
从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能望见深不见底的深邃感,双目就如同黑渊,而他们则是沉浸其中,想从深渊下打捞灵性,获得武道极致秘密。
这种脱俗乐趣的集体出现,竟有种庄严神圣之感。
魔门两派六道,唯有这邪极宗最诡异。
除了那难以抵御的魔煞,更有叫人看不透的武道执着。
不过,没有人敢小看这些真魔。
其中不少人都是一郡最强者,在桎梏多年、苦修无望之后踏入棺宫,天下武人奇多,自不缺乏痴武成狂之辈。
甚至,还能看到一些位列奇功绝艺榜的高手。
成为真魔之后,逼近武道宗师的大有人在。
只在数年之间,邪极宗便成了当之无愧的魔门第一势力。
众人仔细去看,这才发现川帮总舵入口的雨丝,竟是被这些人聚在一起散发的气劲逼退,无法落下。
这时五名真魔抬着一具朱红色的棺材出现。
“轰~!”
空中又一道闷雷砸下,好像劈在那口朱红色的棺材上。
那棺材像是自动竖立,跟着人影一闪,模糊到眼睛追不上,再定睛一看,一道着朴素僧衲的矮胖人目跳鬼火,脚步轻盈地悬停在棺材上。
他一出现,在其周围的光线都仿佛变暗不少。
一层可怖黑光如同实质一般隐隐绰绰绕他周身,正是叫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魔煞。
寻常真魔的煞气都不好防范,更何况是这位棺宫主人。
周老叹的眼睛慢慢从川帮四周扫过。
他看到了西突厥的莲柔公主、罗渡设,这两人只是看他一眼,立刻移开目光。
接着又扫过巴盟、川帮的一众首领长老。
没有人敢顶着精神压力与他对视,只是扫过一圈,便等于确定,在场没有任何一人是他对手。
这等霸道无礼的手段,叫人气愤又无可奈何。
范卓等人瞧见。
周老叹身边另外三口棺椁上,又出现三人。
一人着宫裙青春靓丽,她手持骨笛,媚惑无限。
一人颇具行为艺术,怀抱独脚铜人,目色冷傲。
第三人衣着齐整一丝不苟,他面容铁冷,正手持白布擦拭一把巨大剪刀,将上面沾着的雨水擦干,对自家兵刃爱护已极。
只不过,他的眼睛没看范卓,全瞧着莲柔公主身边的罗渡设。
罗渡设起先以为是错觉,来回移动几步,发现丁大帝的目光一直随他移动。
这位西突厥兵马统帅心中涌现怒火,他自问没有得罪过这魔门老怪,甚至从未见过。
真是奇怪得很。
殊不知,他一头爆炸发型,与海沙帮的狮王相比也不遑多让。
四位强悍的魔门宗师一道露面,配合他们的诡异画风,直叫川帮内外无数江湖人头皮发麻。
“范卓何在?”
金环真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并且其话音中融入惑心邪录中的幻法。
听在耳中,似乎感觉自己身处空旷山谷,不断传来回声。
范卓被点名,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会退缩。
范采琪与川帮其他人一样,在范卓迈步走出时都心怀忐忑。
“范某在此,诸位宗主有何见教?”
范卓提起精神,想到背后还有大靠山,挺直腰背打了一声招呼。
周老叹见了他,此时没心思扯邪帝庙之事。
他二目盯在范卓脸上:
“你犯本宗在先竟然不接令牌,也算有几分胆色,你依仗的那个人呢?喊他出来,瞧瞧他能否保得住你。”
周老叹声音平淡,也听不出怒火。
可这语气,却给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
范卓还未说话,一道清朗的嗓音便接了下去。
“周老宗主,川帮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还是走吧。”
这声音实在耳熟,金环真等人一下就听出他的身份。
周老叹更是首次出现了表情变化,魔气在眼中具现了一团更热烈汹涌的鬼火,他眼中再无旁人,只望向声音来处。
他哼笑一声:
“要我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众人也望向声音来处。
就在这时,翻滚的乌云中,一道金蛇裂层阴,那电光倏烁,映城楼如昼,瞬息复冥!
电蛇闪过,一道白衣人影伴随一道雷声,从上空飘落。
空间涟漪晃动,白影在空中走了一步,像是踩着无形阶梯。
来自西突厥的莲柔公主和罗渡设当场看呆。
这.这恐怕连云帅也做不到!
周奕一落地,川帮与巴盟的数千人齐齐喊道:“天师。”
这一声天师,把西突厥众人震醒。
在众多旁观者眼下,周奕越过范卓,毫无惧色,漫步朝邪极宗四位宗主走去。
“范帮主的事我应下了,你们离开吧,以后也不要来找麻烦。”
他的话语比周老叹强硬,有着无穷底气。
周老叹一拂僧衲,抡眉鼓目:“那就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了。”
棺宫群魔投目望来。
丁大帝、尤鸟倦、金环真各都散发恐怖气势。
这股气势非是要与周奕较劲,而是他们察觉到不对,在为周老叹助力。
空气中,有一层看不见的无形罗网。
四人在真气罗网下有了一定关联,加之他们功力同源,便为周老叹提供了一分魔煞气焰。
霎时间,周老叹四周荡起一层恐怖劲风。
这劲风中鼓荡着精神威压,成一阵真波推向四周,这阵真波推到极远之处,乃是他武道意志伴随精气神一道张开的结果!
虽然练的不是正统道心种魔**,却意外得到了精髓。
道心种魔视万物为波动,一草一木,都是一种波动,魔种是超越生死的波动,虚空亦是波动,故而能破碎虚空。
这一层波动推向四面八方,仅是余波就让看戏的江湖人大感震撼。
周老叹的精神秘术大涨,却涨不过周奕的克制加变天击地。
面对真波,周奕像是与他不在一个维度,连发丝都毫无所动。
邪极四大宗主瞪大双目。
周老叹愤懑不已,喉咙中滚出一声低吼,双手在身前猛地一合,十指如钩,仿佛要将虚空撕裂。
“咄!”
一声断喝,他双掌骤然分开,向前狠狠一推!
轰!
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般的魔煞黑气,自他双掌间汹涌喷薄。
黑气翻滚咆哮,瞬息间凝聚成一只巨大鬼爪,那鬼爪足有丈许方圆,劲风更是四下扩散。
它完全由翻腾的魔气构成,指节扭曲如枯枝,爪心之中,似乎有个骷髅头时隐时现,因融入窍神,像在无声嘶吼,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亡与绝望气息。
魔煞周围的光线瞬间被吞噬了大半,空气变得粘稠冰冷,刺骨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这乃是赤邪神掌的又一次蜕变。
没有丝毫迟滞,带着撕裂空间的厉啸,五指箕张,直抓向周奕。
爪未至,那股冻结气血、侵蚀心神的魔煞之力已如潮水般将周奕周身淹没。
地面上被劲风扫过,出现了一大圈如同冰霜一般的裂纹。
有近处的江湖人精神力太差,失声惊叫,手中的兵刃“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然而电光石火之间,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骤然响起,如同九天之上坠落的玉磬之音!
在郑纵的提醒下,解文龙一直盯着那柄剑。
果然,剑出鞘了。
一道火色剑光自剑鞘喷薄而出,在黑云压顶之下,将周围光线吸收得更加彻底,仿佛只有它能发光。
粲然流刃,带着玄奥轨迹,仿佛羚羊挂角,勾留一片盛大火色。
众多江湖人满是震撼的眼中,划过流火剑芒,极速飞逝,冲入魔煞大手。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灵魂深处的裂帛之音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那威势滔天、魔气森然的赤邪神掌,在接触到那道火色剑光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烈日的玄冰。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碰撞轰鸣。
只有一种无声的、彻底的瓦解与净化。
剑罡过处,浓稠翻滚的黑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哀鸣,瞬间变得稀薄、透明,继而如沸汤泼雪般消散。
那掌心骷髅头,在剑光照耀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幽魂,扭曲尖叫,化作缕缕稀薄黑烟。
一众观者骇然,从未见过此等惊世剑术。
这亦是对碰间元气、元神的完美压制!
离火剑罡不仅斩透赤邪神掌,还带着余势冲向四大宗主。
完胜!棺宫主人败了!
周老叹等人顾不得惊讶,带着猝不及防的狼狈,各运真劲,忙将其其余剑罡化解。
感受剑罡上精纯已极的真气,四人心中震撼。
他们在一瞬间有过眼神交互。
而后看向前方白衣青年。
恰好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青年的面容,他的目光,以及那柄剑。
这一幕,深深印在众多看客心头。
他们永难忘却今日画面。
“轰隆~~!!”
天空霆雳之声随之而响,訇然炸裂于九霄,声若崩山,震撼闾巷。
这时雨丝益密,斜织如银索,笼千门万户。
老叹心中涌现一股悲凉,甚至想要仰天怒吼,于是没再用魔煞挡雨,任凭雨水打在僧衲上。
成都的雨,好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