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旗荡八荒 第一章 遗恨

夜深沉，云黯雷奔，银涛倾泻，声似万鼓齐擂，震人心魄。

重门深掩，紫檀软榻之上，一叟形骸枯槁，腕脉轻颤，犹似风中之烛。榻畔四人长跪，居首者乃少门主龙达夫，剑眉深蹙，星目凝未坠清泪，双手紧握榻沿，牙关紧咬，心中千般悲戚，却强自按捺，不肯显露半分软弱。余者为天旗堂金超白、楚人杰、钟汉龙。金超白垂眸敛神，指尖无意识摩挲青砖。楚人杰以袖掩面，喉结滚动难平。钟汉龙脊背如松，按剑之掌隐现青筋。四人屏息，目注病叟，庭中死寂，唯闻断续喘吁，扼人胸臆。

病叟气息奄奄，抚旗喟叹：“行道锄奸为本门立世之基，此令乃武林信符，执之可召天下豪杰。龙儿，今吾将死，你当承门主之位，光耀本门声威！”言罢，目扫金超白，忽而咳嗽不止，以指代旗道：“金老...昔年七煞谷之事，望你...”金超白闻言，心头猛地一沉，恰似冰崖坠石，涟漪骤起于胸。彼时，七煞谷中瘴气蚀骨之痛、龙公夺图时冷叱之声，犹似青磷附骨般缠心。左腕旧疤忽作痒，当年蛛毒透衣之景，历历如在目前。他暗忖：老匹夫临终提及此事，莫非已知吾...忆昔谷中，瘴气如墨。金超白为护钟汉龙，左腕中蛛毒，血透重衣，犹紧握‘冰蚕玄功图’不放。适龙公踏雪至，袖风震落图卷，冷叱‘德薄才疏之辈，安可私藏’，竟无视其挡毒之伤，径将秘宝付旁侍。金超白踉跄撞壁，此恨如寒潭结冰。十数载蛰伏，衔怨蓄锐，暗结天旗堂高手，私聚羽翼。尝于三更冷雨，独坐密室摩挲断刃，此刃乃龙公当年当众折辱其佩刀所遗，刃面血渍犹存。指腹碾刃，忽长叹：“七煞谷中老夫以命换图，龙公却以‘德薄才疏’斥之，强夺秘宝时，可曾见吾腕间毒血？”言罢抽刃划壁，血珠随刻痕渗出，烛下映作‘仇’字，状若泣血。骤闻龙公提及七煞谷，恰似旧疤再揭，新仇旧恨如沸鼎翻波，弑主夺权之念愈炽。每念及龙公昔日傲慢之态，金超白便恨得牙痒，尝于密室秉烛，拍案长啸:“老儿欺吾久矣！待取血旗令，必踏碎此威，教那老匹夫在九泉之下，也得睁眼看吾登临武林之巅！”

言犹未绝，龙公腕垂如枯枝委地，气息骤断。金超白闻此，瞳孔暴缩，袖中十指如钩紧扣掌心，指缝间竟渗出殷红血珠。庭中忽起萧瑟疾风，恍惚之际，但闻昔日龙天翔怒吼之声，穿云裂石，于空庭寂殿间，往复回荡，绕梁不散。

龙达夫伏地痛哭，声泪俱下，余众亦皆悲戚，哭声盈室。金超白趋前劝慰：“少主节哀，生死有命，徒悲无益。后事一应，属下定当周全料理。“龙达夫长跪灵前，仰视苍穹，眸中精光如炬：“爹爹在上，儿立誓以血旗号令江湖，荡尽奸邪，重塑我门声威。倘违此誓，天地共诛！”言罢，声震屋瓦。

金超白见其鬓角凝露，晶莹若珠坠玉盘，状若垂泪，念及少主悲戚过甚，恐误大局，遂敛去锋芒，长身微躬，面上满是关切之色，又温言相劝：“更深露冷，夜气砭骨，少主宜归寝阁稍憩。丧仪已循古制妥帖备齐，江湖讣闻亦工整缮就待发。诸事皆在筹算之中，少主万勿过伤，当自重玉体。“然其心内暗忖：少主若因悲损身，血旗门群龙无首，必生祸乱。此番劝慰，唯愿少主早释心结，承此危局。

翌日吉时，龙公天翔入土。红旗堂上下白缟环侍，龙达夫率诸门人肃立冢前。

朔风怒号，纸灰翻卷如黑蝶盘旋。众皆垂首容敛，唯闻悲风呜咽，间杂压抑抽噎。青石墓碑镌“龙公天翔之墓”六字，笔力苍劲。金超白暗中攥紧袖中暗器，目光扫过龙达夫单薄背影，心下思忖：此子若除，血旗门大权唾手可得。待龙达夫转身离冢，金超白等人瞳孔微缩，瞬息间目光如电相顾，眉梢眼角寒芒隐现。楚人杰指节轻叩刀柄，钟汉龙掌心覆于剑鞘，二人各怀鬼胎，屏息静待金超白示意，只待刹那便要暴起发难。

龙达夫自幼嗜羹汤，日日习以为常。一夜，管家阿福捧汤欲入，金超白突至，挥手屏退左右，袖底暗藏寒锋，悄无声息间将鸩毒投入盏中，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笑意。

倏而，金氏捧器趋前，面皮堆起千层笑纹，眼底却凝着寒冰：“少主，请用羹汤。“龙达夫见状，面露惊愕，急问：“何敢劳动金老？“金氏忽地长叹一声，敛容作揖，声带悲戚:“龙公昔日雪中救吾，再造之恩，没齿难忘。今奉羹汤，不过聊表寸心...”言罢，老泪纵横，情状极哀。龙达夫喉结剧烈滚动，仰首而尽，滚烫羹汤入腹，心中大恸。他恍惚忆起幼时金老深夜教他练剑的模样，又见眼前人白发苍苍、言辞恳切，全然不疑有他。怎知此汤一下咽喉，竟是催命符水！金超白冷眼斜睨，袖中暗扣淬毒钉，只待毒性发作，便要痛下杀手，绝其后患。

两日后，金超白率天旗堂众，如狼似虎般环伺龙氏寝阁。更漏三响，刹那间火光骤起，焰舌舔扉，浓烟蔽月。忽闻铿然剑鸣裂空，龙达夫破窗跃出，青锋映雪，寒芒夺目。金超白抖腕如电，软鞭倏化灵蛇，九朵鞭花骤绽，当路而立，衣袂翻飞，沉声道：“少主，对不住，今夜送你归西！”鞭梢带起劲风，一招“幽冥索命”，挟奔雷之势劈空而至。

龙达夫怒目质问：“吾父尸骨未寒，你何忍下此毒手？”金氏仰首狞笑，眼中凶光毕露：“速献血旗令，尚可留你全尸！“龙达夫牙关紧咬，怒喝：“金老如此行径，真乃人面兽心！“金超白暴跳如雷，狂吼：“莫再顽抗，否则死路一条！“言罢，振臂一挥，堂众得令，如恶狼扑食般挥刀蜂拥而上。

龙达夫长啸一声，旋身抖腕，一招“辰光破雾”，寒星般的剑光破空而出。他杀意凝于眉梢，剑锋过处，血珠骤溅，哀嚎声此起彼伏。不过眨眼功夫，地上已横七竖八躺满尸体，猩红渗入残砖缝隙，与冲天烈焰交织，目之所及皆是惨状。

金超白目眦欲裂，额间青筋绽若虬龙，裂帛般嘶吼：“龙达夫！拿命来！“言罢，腕间聚力，软鞭骤抖，一招“黑蟒翻江”，鞭影如浊浪排空，罡风裹着沙石疾射，直取其咽喉重穴。

龙达夫剑眉陡竖，沉喝一声：“来得好！”但见他手腕轻抖，剑绽寒光，一招“惊鸿化影”，瞬息间分化万千虚影，将金超白凌厉鞭影尽数荡开。龙达夫目露精光，手中长剑翻飞，一招“寒梅吐蕊”，剑刃寒芒如梅花骤绽，剑气纵横间，连破金超白数路攻势。他身形微晃，陡然间右腕急旋，一招“追星赶月”，剑尖疾刺对方命门大穴，剑势凌厉狠辣，恰似雷霆万钧，令人防不胜防。金超白面浮戾色，裂嘴狞笑，扬鞭为虚，指扣袖中机括，指尖微颤，暗藏杀机。暗簧乍响之际，心中已浮得手之喜，忖毒钉见血封喉，纵有通天武艺，亦难脱此劫，当下透骨钉暴雨般怒射而出，直取周身要害。

龙达夫猝然倒翻上瓦，双足尚未立稳，忽觉丹田如坠火海，剧痛钻心。剧毒如蛇蝎般顺经脉游走，霎时天旋地转，五内俱焚。他紧咬钢牙，强运周天，足尖轻点屋脊，身若流星，疾掠而下。但见其贴着墙根，三起三落，身形倏忽，竟隐入沉沉夜色之中。金超白见状，神色骤变，厉声喝道：“尔等速分四路，务必围剿，切莫放虎归山！”

半柱香时分，金超白率麾下精锐，将红旗堂围作铁壁铜墙。霎时间锣声震耳欲聋，喊杀声撕破夜幕，刀剑相击之声密如冰雹。堂内三十六高手各执兵刃，背倚红漆梁柱，有人横剑狂笑：“今日便与尔等同归于尽！”剑锋一抹，鲜血溅上高悬的忠义匾额。有人力战数敌，直至兵器脱手，仍以血肉之躯撞向敌阵，力竭而亡。金超白抚须狞笑：“一群蠢货，竟敢螳臂当车，真乃自寻死路！”

金超白命人架釜注油，投尸毁形，骸骨尽化焦土。经此大劫，血旗门元气大伤，昔日威赫，转瞬成空。

翌日，金超白持血旗令，登坛自立门主。收编残部，广罗羽翼，遍发拜帖，欲图武林霸业。其狼顾鸱张之势，路人尽知其野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