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天 1.1 东堂说书，少年博士 上

东胜神州，北新城，下邑茶肆，午后三刻。

“列位，前回说到鸿均老祖分宝崖上传法宝，天尊获收乾坤袋，里面是各式仙家宝物，或杀人，或敛财，形形色色，应有尽有……”

说书人朗朗的声音透过黑压压的人群准时在下邑茶肆内响起，门旁正拨打着算盘的老掌柜不由微微一笑。多亏自己慧眼识金，若不是半年前不惜重金留游方的黔先生驻店说书，茶肆的生意怎能有今日光景。

老掌柜得意的抚了抚掌下墨迹未干的厚厚账本，屈指敲了敲柜面。

笃笃笃！

清脆的敲击惊动了老旧的榆木柜台，许久，老掌柜忍不住准备再敲时，懒洋洋的哈欠终于从柜台角落里响起。跟着，一个俊秀的青衣少年伸着懒腰，从柜台里探出头来。

“加水。”轻飘飘丢下句话，老掌柜遂将目光转向厚厚的账本。

青衣少年嘟囔着撇去挂在嘴角的口水，转身向后堂走去。

“小帽。”拨弄着算珠，老掌柜头也不抬的叮嘱道。

青衣小帽，绑腿布鞋，眼前的少年自然是下邑茶肆的跑堂伙计，茶博士：大郎。本想趁着众茶客被书中情节吸引，蜷进拐角补个回笼觉，没曾想刚打个呼噜就被耳朵贼精的老掌柜敲了起来。

“天尊开宗立教，座下收了数十弟子，待众弟子学习期满，练的长生不老，『散仙』之体，天尊遂掏出如意乾坤袋，将袋中宝物分与众人……”

踢翻门帘，少年麻利的穿过大堂，从厨房提出个红铜水壶。

“翻来覆去，都不知道讲了多少遍了，这老头儿肚子里估计也就这点水……”也难怪躲在角落里睡大觉，众人正听得入迷的《大荒宇内搜神平话》半年来他日日听个没完，耳朵早磨出茧子了。

瞥了眼聚满人的东堂，少年麻利的切下块茶砖，放入钵中捣碎，包进纱囊，跟着小心的用棉线将纱囊缠紧，吊入壶中烹煮。

待水响，又撒入些许干花，用竹棒轻轻搅动，立时茶香扑鼻。少年惬意的深吸了口气，提壶向人群走去。

北新城靠近边疆，居民多食肉，喜浓茶。

“天尊座下有个金仙名唤广成子，那天抓阄手气不错，摸到了个顶级法宝，唤作——『翻天印』。

翻天印这东西可了不得，乃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元始天尊取撞断的半截不周山头炼化。

须知不周山乃天柱，灵气充沛，天尊将其炼化成印，大可方圆千里，小可置于手心，底部铭有‘番天’二字，上刻各色咒文，晃一晃地动山摇，颠一颠就山呼海啸。翻天印在手，不济小仙广成子立刻摇身一变，成了上界杀仙。”

见少年过来，说书先生随即打下醒木，端起茶碗轻抿数口，润起嗓子来。回过神来的茶客们满满一声叹，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弓着腰，陪着笑脸，低声打着招呼，少年钻进钻出，将众茶客们或端或放的陶碗加满热茶。茶客们谈兴正浓，许多人手舞足蹈，比划着书中情景。少年绕桌滴溜溜一圈转，壶口不时轻点，一股股黄明色茶汤滑过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入碗中，一滴水花都不溅。

只见他捧着茶壶，一收一放，无论茶碗搁在哪，杯中是深是浅，都能稳稳当当，将茶碗续满。一圈续完，众茶客的碗口热气腾腾，浓香四溢，也把少年着实累个不轻。

别以为是个简单的活。就是这端茶倒水，少年从五岁起足足练了十年才做到老掌柜要求的‘壶空碗满，三寸烟；滴水未洒，片袖不沾’的境界。

‘壶空碗满三寸烟’，说的是不仅要将每个茶客的杯蓄到刚刚满，而且要保证每个茶碗内的茶都能热到冒烟；‘滴水未洒，片袖不沾’就更难了，不但倒茶时要滴水不漏，而且茶杯内也不能溅出来，还要求茶博士在手舞足蹈的茶客们中间穿行时不碰到他们的身体。

“黔先生，这翻天印果真有么？”

“呵呵，都是道听途说，并无实据。我姑且说之，你姑且听之，只图一乐。”端坐高台，戴着面巾的说书先生盯着少年的身影，与茶客闲聊起来。

“要说这九仙山桃园洞广成子，也就是一憨货。”当中一人吹着茶花，嚷嚷道：“甭管遇见谁，无论仙魔鬼怪，平地一声‘呔’，趁其不备，神印猛地从半空兜头砸去，立时脑浆崩裂，死于非命。就连娇滴滴的美娇娘也不放过。”

“说得极是！广成子手持神印，翻手无情，专拍脑门，中者脑浆崩裂，死状奇惨。这段书我听过。”旁边茶客显摆的附和道。

黔先生捋须笑道：“翻天印见城轰城，见人杀人，死在真人手下有名有姓的『金仙』有数人之多，因此后人才将翻天印排在诸兵之首。”

少年跟掌柜交了差，正坐到廊下按压着发酸的四肢。听见屋内众人的对话，不由撇了撇嘴，“切！不就是块板砖？学着那位吃地瓜成神的前辈，少年我拍了一个多月的板砖，手都抽筋了，也没练成个鸟神通。说来说去，这世界究竟有没有仙人都是个问题。”

想到身世，少年叹了口气，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还以为来到异世会有番奇遇，没想到还是平凡到渣的人生！魔法、斗气，骷髅马，宇宙飞船，你们究竟在哪里啊啊啊……”

“大郎，又在偷懒！”头缠白布的大汉乐呵呵的走了过来。

“捕头老爷好。”青衣少年噌的从地上弹起，弯腰为大汉挑开门帘。

“嗯，开说了没？”大汉搓着手道。

“都说了半折了，您老赶紧着。”少年瞄着捕快后脑勺纱布上暗褐色的血迹扭头问道：“那家伙逮着了？”

“咳咳，快了，快了！”捕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加快了脚步。

“大郎，刚出炉的肉包子，来几个呦！”对面铺子扎着双丫辫的女孩冲少年单薄的背影一阵猛喊。

“嗯呐，豆花，一会给我送几个来。”少年潇洒的回身，冲少女露齿一笑。

“好呦——”少女平凡的鹅蛋脸腾地冒出两片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