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有卿 068 难掩好感

陈家集，是五十里方圆内规模较大的一个镇子。超过一半以上姓陈的人里面，出过一个知州，还有个翰林。一户本来非常贫寒的家庭，因为出了一个男丁，战场里立了大功，最后封为了二品将军，自身抖起来不说，更让陈家集这块地方成了汇集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吸引外乡的人通过联姻或是置业的方式，前来这里定居。

这儿有一个规模很大的成衣铺子，孟秋苓一到这里，便拉着舒翾尔去逛。两个女孩子都换了簇新的衣裳。舒翾尔依旧一身天水白，飘渺出尘。孟秋苓换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裳，虽没有舒翾尔那样惊艳，但明媚秀美，也颇动人。

拉着白风的左手，孟秋苓不住口问：“好看吗？好看吗？”

白风笑着说：“好看。”

在酒楼吃饭，孟秋苓一直在给白风夹肉、盛汤，宋濂看在眼里，感慨道：“孟小姐，你和白少侠的感情，还真是不错。”

孟秋苓脸顿时一红，讪讪坐回座位，顺势把旁边秋慕华的碗给拿起来。

她原拟给秋慕华也盛一碗，舒缓一下明目张胆秀恩爱的举动。不过，让其他人都没防备的是，秋慕华手指轻带，不着痕迹便从孟秋苓手上把碗勾回去。

舒翾尔眼疾手快，一把抢过这只碗。

孟秋苓手举在半空里，落了空。

秋慕华被抢走碗，也无可奈何。

最终，这只碗在舒翾尔手里被装满，浓浓的鱼片汤放在桌子上，秋慕华怔了会儿，微微颔首，对舒翾尔说：“谢谢师妹。”

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对于舒翾尔而言，都好像仙乐梵音一样。舒翾尔只要看见他，听见他说话，心里就满满的开心。完全察觉不到其他，听他这么说，她就露出笑容，含羞道：“师兄请用。”

秋慕华拿起调羹，舀了一勺。

白风慌忙笑着招呼：“这汤很好喝啊，大家一起喝一起喝。”他给宋濂夹了一块卤牛肉。喷香的五香牛肉切得厚厚的，食欲打败求生以外一切**，宋濂急忙伸碗接过来。

孟秋苓对舒翾尔说：“翾尔姐姐，你也吃啊。”

舒翾尔眼睛里闪着光彩，浑身上下随便哪里都能流淌出笑容来似的，点着头，筷子夹了一块嫩绿的荠菜，还是直往秋慕华碗里送。

一块雪白的鱼肉出现在孟秋苓碗里。

宋濂愣了，白风也愣了，舒翾尔还没回味过来，孟秋苓率先傻眼。

秋慕华举着筷子，瞧着孟秋苓，淡淡说：“你也吃啊。”

“啊？”孟秋苓飞快瞄了一眼舒翾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白风反应很快，把鱼肉夹过去塞进自己嘴巴，尔后夹了一块驴里脊放回孟秋苓的碗。对着秋慕华，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淡如清风：“秋苓我会照顾。”

秋慕华扯了下嘴角，冷冷一笑：“那就最好。”

宋濂突然大声咳嗽，“咳咳咳……”转移开大伙儿的注意力。舒翾尔眼睛里水光一闪，努力笑起来对他说：“二师兄，你的伤势还没全好，一定要多保重。”

孟秋苓尴尬了半晌，急忙也插到这边来：“是啊是啊，宋二师兄，你和风哥哥伤都还没好，待会儿我们就不赶路了。在这儿投宿的话，没什么事做，风哥哥喜欢下棋，你可要陪他噢。”

宋濂说：“我当然可以陪白少侠下棋，但那是因为我自己也喜欢下棋的缘故。孟小姐你老是‘风哥哥’‘风哥哥’的，这别人听了，却会以为我只是为了巴结孟小姐你，才陪白少侠下棋的噢。”

被揶揄得这么直白，孟秋苓脸“刷”一下就红了。

白风依然要为孟秋苓解围：“宋二师兄，秋苓随口那么一说而已。”

宋濂端起饭碗，长叹一声：“我就是个瞎子，也看得出孟小姐对白少侠的深情厚意。就算大家都没那么想，在孟小姐看来，如果是因为孟小姐自己，就给白少侠带来诸多好处，那么孟小姐本人的心，约摸也是快乐得紧。”

这么一来，白风都忍不住害臊起来。

秋慕华说：“阿濂，师父教导过：食不言寝不语。”

宋濂连忙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巴，同时瞪起眼睛耸耸肩。

五个人一起投宿镇上的“来福客栈”，秋慕华和宋濂住一间，白风和孟秋苓门对门。舒翾尔住的房间在孟秋苓所住房间的旁边。宋濂果然约白风去小花园里下棋，孟秋苓刚要跟去，被秋慕华叫住。

“孟小姐，”秋慕华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说，“请你和我离开一下。”

孟秋苓指指自己，又瞅瞅白风。白风点头示意：你去吧。

孟秋苓这才迎上去。

秋慕华在前，孟秋苓在后，两个人来到客栈的一隅。秋慕华交给孟秋苓一块圆形里面镂刻五个瓣桃花的白玉佩。

孟秋苓接得很犹豫。

秋慕华冷冷道：“这是给你的和丐帮八袋长老薛朝仁联络的信物。”

“啊！”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回应，孟秋苓不禁吃惊脸红。

秋慕华的目光却又温柔下来：“不怪你不知道，我之前也没仔细对你说。”离开寒林村时，柳幺妹就被别人带走。秋慕华说那肯定是可靠之人，白风、孟秋苓、宋濂和舒翾尔，谁能不承认？

只是，这可靠的人竟然来自于丐帮。

孟秋苓投向秋慕华的目光，自然而然蒙上一层钦佩。

“薛长老和我交情不错。”

孟秋苓回想之前，依稀也听他提过。

“如果确定需要那个柳姓的女子，将这块玉佩给街上任意一个拄着打狗棍的乞丐，和他说：薛老八！然后，薛长老就会亲自押解，将那个柳姓女子送到你想的任何地方。”

“秋师兄，”孟秋苓羞愧之余，充满感激，“幸亏能够遇上你，不然，我这一次离开玄门，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看我爹。看不到爹，也不能回原来那里看我娘。”嘘了口气，道歉：“我刚刚，不该胡思乱想妄自揣度你。”

“女孩子，聪明一点，不是坏事。”

“呃——”孟秋苓又不知道该接什么才好。

“记住之前我的话就好。”秋慕华看出她的不自在，笑了笑。

孟秋苓这才松了一口气，也扬起唇角，对他说：“秋师兄吩咐，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往回走，头顶葡萄架子上面一条青虫拖着透明的细丝垂下来。秋慕华闪目瞧见，拽着孟秋苓的手往旁边一拉。孟秋苓失了重心，不由自主撞向他，被秋慕华手臂拢住，顺着转了一个圈。两个人成了相依相偎的姿势，从葡萄架子外面，转移到葡萄架子里面。

一抹白影从远处晃过来。

舒翾尔站在一棵高大的石榴树下，眼睁睁看见自己心爱的大师兄和玄门的大小姐状态那么亲密。

孟秋苓吓坏了，连忙从秋慕华怀里挣主来。也就在这个时候，那条青虫挂不住那条透明的细丝，一下掉在地上。孟秋苓看在眼里，恶心不已。抬头和秋慕华四目相对，秋慕华轻蔑一笑，转身而行。

孟秋苓再度失了优势：本来是要问责他为何如何唐突，闹了半天，不过是他明知道她会怕一只软软的青虫，所以才那样为之。

那青虫落在地上先是完成一团，扭了几下后，又伸展开，爬了几下，顿时，孟秋苓浑身汗毛都一起竖起来。

舒翾尔抬着头，对走到面前的秋慕华说：“大师兄，要不要也和我下一盘棋呢？”

秋慕华淡淡说：“我不喜欢下棋。”

“下棋也是风雅的事情啊。”面对他，舒翾尔永远都只知道“顺从温婉”这四个字仿佛。

可是，秋慕华还是冷冰冰回绝：“端是耗费许多时间。”

“那么，”舒翾尔努力装作开心得脸失去光彩，低下来，她本人则道，“找个空旷的地方，我陪你练剑，那也是可以的。”

秋慕华再也不好拒绝，想了想，点点头。舒翾尔顿时开心，奔回去，从秋慕华房间里，帮秋慕华把剑拿出来。

孟秋苓说：“那我去看宋二师兄和风哥哥下棋去咯。”

舒翾尔更加高兴，冲着孟秋苓连连挥手。

两拨人就要在小院子分手，正在这时，不料走廊上过来一个女子。和秋慕华擦肩而过时，秋慕华嗅到空气中突如其来一阵紧张气息，马上停下脚步。不管舒翾尔从旁催促，他站在原地，仔细倾听。

那个女子走到院子里，对站在一张石头方桌旁边的孟秋苓万福：“大小姐。”

孟秋苓打量了这个人好几眼，方才说：“怎么会是你？”

女子呲牙一笑：“我是代夫人过来传话。”

孟秋苓脸一沉：“二娘身边的爪牙到此，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女子“嘻嘻”乐道：“大小姐焉何能说这样的话？”顿了顿，她恢复正色：“夫人说了，大小姐出门已久，突然和几位贵客一起回来。玄门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倒是七丈原观观景坡那里，虽然枫叶还没到红如二月春花的时候，但是大片低洼地里的荷花都长得十分好。天气热，那里处处浓荫匝地，河风送爽，坐在浓荫之下欣赏满池的荷花，这真是非常惬意。因此，夫人在颂香雅居张罗好，让奴婢前来请小姐和几位贵客，到那里去一聚。”

“月琳，”孟秋苓冷哼一声，叫她的名字，“你听过一只鸡和一直黄鼠狼的故事吗？春节到了，大雪纷飞，一只饿了大半个月的黄鼠狼，因为实在太想吃一只鸡来解馋，所以，特地去母鸡的家门前拜年。母鸡知道它不是个好东西，但是，它还是死乞白赖要和人家说说话。”

月琳眼睛里利芒一闪，过了会儿，笑起来道：“大小姐说完了故事，只管答应和我走就是。”

孟秋苓目光闪烁，好久才道：“好啊，二娘既然有这样的盛情，我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白风来到她身边，匆忙中，只能用口型不出声地问：“为什么要答应？”

孟秋苓不答，目送月琳挑起一丝冷笑转身而去，然后才用低低的声音对他说：“柳茜儿的邀约，就是对我的挑衅。我是谁？我是肖家剑的后人，玄门门主的女儿，我会怕她一个耍着心机就想霸占一切的青楼女？”

月琳彻底走远，不会再听到这里的人说话。白风恢复正常的语调苦劝：“我们就这样去，也不知道对方安排了什么。如果就是一场鸿门宴呢？寒林村那儿的事情你忘记了吗？我们都快到玄门了，把一切交给孟门主，让你爹替你做主，不是更好？”

“一切交给我爹，那就什么都处理不了。”孟秋苓丝毫也不同意他的意见，“我和柳茜儿，要么我死，要么她离开。从我决定去玄门的那一刻，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风哥哥你还不明白吗？柳茜儿有孟峥啊！我一定得让她把所有的路全部走绝，不是这样不能完成我对我娘和我舅舅许下的心愿。”

“秋苓……”白风清朗的面庞颇多纠结。

“风哥哥，”孟秋苓知他真正为难的，耐心说，“江湖就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你从小被教育的，对江湖，是怎样一种看法，但是我现在和你说的，真的就是这个江湖的真正面目。没有皆大欢喜的大同结局，我和柳茜儿，就是只能有一个人笑到最后！”

白风很是悲伤，半晌，方才抬起眼睛，对她说：“我知道了。”

孟秋苓拉起他的手：“你说过，任何时候，都会陪在我旁边。”

白风叹了口气，点点头：“是啊，我说过。”

“那你会陪我去？”

“我会陪你去！”

孟秋苓展开她那特有的明媚笑容：“我就知道，风哥哥你肯定不会叫我失望。”

白风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好半天，才轻笑起来道：“总不能让你在我眼前又被别人伤害了去。”

隔着小花园里的绿植，秋慕华一直停留。已经失去耐心的舒翾尔低低问最后一次：“我们，还去练剑吗？”

“练，”秋慕华一边答应一边转身：“当然要练。”他回过头看看舒翾尔，“七丈原观景坡，上面的颂香雅居，你会不会也感兴趣？”

舒翾尔想说“不感兴趣”，可是，秋慕华眼中突然跃出兴奋的光芒，这代表什么？不是强筋有力的对手出现，大师兄绝对不会表现出这样的神采！然而，那不过就是孟秋苓的二娘而已，玄门门主的二房，竟然就会有这么厉害？

秋慕华目光灼灼，舒翾尔蓦地一慌，急忙说：“我、我很感兴趣。”

“那我们走吧。”

“噢，”舒翾尔很明显赶不上他思维转换的速度，“去哪里？七丈原吗？”

秋慕华笑了一下，拈起她的手：“现在，我们要去练剑。”

“可是——”

“时间不早了，秋苓、白风他们不会今天就去赴宴。玄门的二夫人，应是讲究之人，这会儿招待贵客，过了时辰，难不成还要招待我们几个人在颂香雅居留宿？”

他说的话，舒翾尔不全懂，不过，那不重要。大师兄说什么，她就听着，需要相信的相信，需要去做的就去做，就可以！

想到这里，她干脆放下一切烦恼，甜美笑起来：“是的，大师兄。”

“走吧。”秋慕华放下她的手，当前便走。

舒翾尔微微失落，不过，但凡能够让他留在自己的视线，终究她还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