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密教准则 Ch.842 斥责与撑腰

罗兰正在应酬。

和仙德尔，和尤兰达一道。

今日来了个什么廷臣拜访，尤兰达教罗兰称呼他‘大人’，还讲了许多有关东方廷臣‘职位’的名称：罗兰一个也没记住。

也只有对方的名字还勉勉强强。

戴儒忠，戴大人。

美髯丰硕的老大人腹藏雷啸，虎目垂腮，绝不似沙龙中的大多浮肿肥软的‘海绵绅士’。他将长袍穿得鼓囊囊，每一步都踏得石砖哆哆响——这是个有力气，也有智慧的官。

罗兰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好。

他们见面，饮茶，通过尤兰达与他带来的翻译交谈，除了询问执行官的来意，询问这伙异国的‘长庚卫士’是否需本地长庚司帮忙后，还讲了许多时下趣闻——关于洋人或当地的。

之前双方可并不如罗兰眼见的这样‘和谐’。闹出过不少笑话，产生过冲突。

“…仰赖王爷居中斡旋，遂释群疑而饥解众惑。今令双方敦睦通商，互通文化之雅。有南都一说条约，二说友谊，既成，日后往来必愈频密。”

美髯老大人声沉气稳，虎目含善：

“罗公子有长庚之勇、骄阳之伟，或可暇常惠临敝邸，品茗论诗，共话寰宇风物，岂不乐哉、雅哉？”

——在船上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个伦敦城小天才，只用不到半个月时间就学会了一门语言。当时尤兰达听了，只笑而不语，并没有太多反驳。

到了今天…

幸亏萝丝不在场。

否则那女人一定拆台，要他解释解释什么意思。

“…老大人说，多亏了王爷解疑释惑。”

尤兰达立在罗兰身侧，小声翻译起来。

四五个呼吸后，罗兰缓缓点头：“审判庭只追猎邪教徒与异种。戴先生，戴大人，我们虽然不会在这里停太长时间，却也乐意得一份友谊——说实在的，我有点惊讶您对‘长庚司’的态度。”

罗兰惊讶的是，这位戴儒忠对长庚司的评价十分正面：审判庭可没有这个待遇。

戴儒忠说长庚司里的卫士，净是坚且韧、勇能智、个顶个才貌双全的人儿，为了追捕祸乱国朝的叛逆，惩治被妖术迷惑的无知百姓，猎杀邪祟妖物，他们不知流了多少血、多少泪。

这等人物，怎么能不教人敬佩？

尤兰达笑吟吟转过来翻译。

罗兰能瞧出她不是很高兴。

倘若长庚司真那么正面，与叛逆接触、联络的她和小姐，又成什么了？

“贵国勇士实在值得敬佩。”

罗兰应付半句，尤兰达却多‘翻译’了一行。

“香膏？”

戴儒忠怔愣。

他捋着长须，双眸闪烁。

“…此物本系药石之属，奈何逞私欲而作鸩媒。器物何辜？惟人欲当镕于礼法之范也。”

尤兰达冷笑：

“人心？在苛政重赋，屠戮忠良也。”

这话就有点逾矩了。

戴儒忠看得明白，这女人没有如实翻译。

“妇人之见，焉知庙堂之奥？”他捋着长须，面露不悦之色。

尤兰达眼神轻蔑：“妾身亦属苍生。若为虓虎，早噬君心，何须论道？然妾非兽，故君无惧。轻贱妾身者，非为钗裙，实因无爪牙之利耳。”

她好不留情面地直言，让戴儒忠发了火。

他手抚袍袖，目如利剑。

“治国如执玉，岂容轻忽忍纵？与尔言，犹对牛鼓簧耳！”

“轻忽忍纵？”尤兰达嗤笑：“设异术奇能为禁脔，锢英才美玉于牑下。今敌邦铁舰横行海疆，若入无人之境；异能之士栋才如林，同出森严披靡。而我朝英才…哈…高卧椒房，沉酣檀霭，竟无御敌之…”

嘭。

重掌砸翻了茶盏。

戴儒忠起而大怒：“狂悖！尔敢非议圣躬？！”

尤兰达毫不示弱：“圣躬？果圣明乎？”

“叛逆！此言如叛党何异？”戴儒忠颤巍巍指着尤兰达，怒不可遏的想要唤人——

却听见一声清脆的茶盏交击声。

叮。

一双深金色的眼睛默默看了过来。

刹那寂静。

罗兰慢条斯理地将茶盏放回桌面，笑容淡淡：“我会找个晴朗的日子登门拜访。戴先生，不如今天就到这儿吧。”

…………

……

尤兰达还是没能忍住。

这一个个尸位素餐的‘怪物’让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怒火：她在伦敦城见识过太多的‘黑暗’，如出一辙的、来自人心底、灵魂中的阴暗。可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到了这样的时刻，这群蠢猪竟然还…

还自以为行着正确的事？

百姓有罪吗？她的父…老爷有罪吗？

“罗兰，你知道这片土地上生活着多少人吗？”

待哈莉妲匆匆赶来送客，尤兰达才气咻咻压在椅子上，盯着笑嘻嘻给她倒茶水的男人。

“两百万？”

他‘怯怯’用两根手指推那茶盏根，缩着脖子，佝偻着背，这神态彻底逗笑了少女。

少女揉了揉攥得生疼的指头，轻声致歉：“…我差一点又给你惹麻烦了，罗兰。抱歉，我总是这——”

“如果有人伤害我的雅姆，我恐怕比你表现的还要愤怒，”罗兰朝她眨了眨眼：“我们都有自己在意的东西。”

尤兰达抿了抿嘴。

“…这片土地上生活着数以亿计的人，罗兰。我，我是说，如果…日安，萝丝小姐，”她顺口同迷迷糊糊来的萝丝打了个招呼，转言继续道：“倘若他们不禁止‘仪式者’，广纳贤才，恐怕用不了十年，就能彻彻底底推平你们的帝国…”

“谁要推平我们的帝国？”萝丝随口问了一句，骑在椅子上，捏了块豆糕：“…唔，我要这个配方，尤兰达。不过能不能改良一下，别让人吃时掉的哪里都是。”

尤兰达斜眼：“只有你才掉。”她从袖口抽出一条手绢，在萝丝面前摆了摆，又收好。

“别像没吃过一样。”

“我本来就没吃过，”萝丝塞了满嘴，鼓着腮问罗兰：“今天早上的培根太腻人了…刚才那胖子是谁？”

“一个本地官员。”

罗兰耸了耸肩：“和我们无关的大老爷…显然女战神没和他谈拢。”

尤兰达白了罗兰一眼：“我有什么本事和戴儒忠谈？不全仗着‘金眼长庚卫士’撑腰？看来，卫士不乐意。也罢了，我本来就是个没了家人的…”

罗兰说他可乐意给她撑腰了，邦邦拍着胸脯表示，要她好好努力，争取早日推平他们的帝国。

尤兰达被逗得想笑，却又在仙德尔和萝丝的凝视下红了脸儿，抽出帕子一下下沾着并不存在的汗珠。

这人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