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感觉有条绳索穿过他肚皮上的皮肤,钻进肠里,拴住另一头。
然后。
猛地向前拽。
他的灵魂脱离躯体,迎着阵阵而来的风啸,几乎在下一个呼吸到来前。
他摔在了一片潮湿的土壤上。
眼前是克什亥刚离去的鞋跟。
“你们真该对盲人客气点的…”
之所以用‘们’,因为在他扑向大地之前,烛火就横纵穿尽了这片独立于世俗之外的空间——或者说只存在心灵罅隙间的隐秘场所。
“欢迎来到「圣洁烈焰」,罗兰·柯林斯先生。”
拉起他的不是克什亥。
而是一个罗兰熟识的老朋友。
“赫雷斯先生?!”
罗兰还记着这位‘老狮子’——地处偏僻的、攀登无望的圣焰,来到伦敦后就不知所踪的执行官,一名善良的、为穷人们施财的教徒。
他…
什么时候背叛了审判庭?
望着罗兰轻蹙的眉头,赫雷斯大概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无论在哪,我都没有违背最开始的誓言,柯林斯先生。跟我来吧。”
他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加快脚步,往密林深处去——
密林。
这就是罗兰被拖进的地方。
一座由白松组成的、近似于‘树上图书馆’模样的空间:到处都是漆白色的松树,它们的枝干组成了密林绝大部分。
其次。
是枝干上悬挂的书籍与一片片无风摇曳的单章纸页。
一些身披黑色教袍的男女们穿梭其中,只摘下那些距离头顶最近的。
他们对罗兰这位陌生来客并不好奇,至多扫上一眼,继续埋头忙自己的:摘那些书页,或者,伏案沙沙沙地写着什么。
密林比罗兰想象的要深。
很快。
罗兰就嗅见了一丝血腥味。
刑具。
干涸的血渍。
几具被烧得不成人形的‘炭块’。
在一个被冒着白色火焰的绳索围住的‘口袋’区域,赫里斯带着罗兰找到了克什亥——他正垂首观察眼前的两颗‘气球’。
从头看,能瞧出他们是一男一女。
但没有脖子。
自肩膀开始膨胀的‘人形生物’仿佛布里斯托尔节日里吹胀的气球:他们的四肢早早退化,如今只从排泄的地方,偶尔喷出一些粪黄色的液体。
其中带着些葡萄串似的颗粒物。
罗兰看得清。
那是一头头皮肤红嫩的幼鼠。
“弗朗西斯·惠特尔,伊琳娜·巴顿。你听过哪一个名字?”
克什亥望着两座小山,轻声问道。
在抵达这片被烈焰围住的空间后,赫雷斯只微微朝克什亥欠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留下罗兰。
“哪一个都听过。”
罗兰缓步上前,与克什亥并肩。
“我差一点忘了,你有个叽叽喳喳的导师。”克什亥轻笑:“这就是鼠患的源头,孩子。有人把他们‘改造’成了某种生物的巢穴——伦敦城里肆虐的可不算是‘老鼠’了。”
弗朗西斯·惠特尔。
这让罗兰想起了那个被处死在教徽前的仲裁人。
以及。
消失不久后又重新出现的托马斯·泰瑞。
“血肉摇篮的邪教徒…蛊惑了天秤的仲裁人?”
“我不认为那是‘蛊惑’,”克什亥说:“但真相差不多。”
罗兰看了会两座小山,又将视线转移到他们身边的那座‘十字’绞架上:被手脚分开用荆棘铁丝困住的男人有一张老脸:罗兰在报纸上见过这人。
马库斯·巴顿。
伦敦市长。
绝对显赫的姓氏,不凡的血脉,庞大的家族。
此时,他像个在沙漠中走了十天十夜的人一样干瘪垂死,偶有抽动的脚趾下虚踏着由头骨堆成的‘脚垫’——粗略数过去,大概有三十来个?
“看来她父亲也没干什么好事?”
克什亥沉默片刻,吐出一个罗兰从未听说过的词:
颅相学。
“「器官学」中的一门隐学。”
他说。
巴顿家族的仪式者在这门学说上受益匪浅:仪式者是,家族的其他成员自然也一样。
当他们发现,某些人的颅骨能够为自己的神秘之路添砖加瓦后…
有些念头便愈发不可收拾了:
借着仪式者与家族自来的根基,他们推动了家族中天资最普通、头脑却最灵光的年轻人踏上了世俗之路:马库斯·巴顿的确拥有不俗的政治智慧与眼光。
他交游广阔,借助家族背后提供的力量,很快在上流圈子中站稳脚跟。
从海曼,到克洛伊,赫弗,再由上即下。
仅十五年时光。
巴顿家就出了个市长。
“颅相学不仅对仪式者奏效,凡人也能从中汲取不凡的运势。”
克什亥说。
自上台开始,马库斯·巴顿的政治生涯便顺风顺水,仿佛被神灵注视着一样。不仅如此,他还生了个漂亮的女儿,一对儿天资不凡的双胞胎兄弟。
家族里的年轻人生意兴旺,在暗处提供‘另一种力量’的仪式者们则鲜少死于争端或道路上的坑洞。
这个家族几乎是‘完美’的。
各个方面来说都是。
“伦敦城里的许多孤儿院都得到了巴顿家的资助。”
“他…要他们的脑袋?”罗兰轻声问。
既然提到了‘颅骨’,罗兰自然不认为这些人干了什么好事才受神灵庇护。
“自然。”
克什亥冷笑。
“不过,应该说是:要他们和她们的。”
颅相学是一门深奥且罕见的学问——伟大之术本就难得一见,作为「器官学」中的‘隐学’:即更加罕见的秘术,这门学问并不能让仪式者或凡人在显化世界中有什么‘变化’。
它更深奥,更加关乎‘命运’与‘运势’。
颅相学中认为:有些自然生灵的颅骨中天生表现出了他们本来一生该经历的命运。通过观察、研究不同的颅骨,研习者便能掌握分辨‘命运’的知识——而接下来…
就是嫁接了。
“我很难想象有人用同类的头骨做酒杯。”罗兰嫌恶嘟囔了一句。
克什亥摇头。
“比那更无耻,孩子。”
他说。
不仅是器皿。
巴顿家族中的一些女人通过服食‘活着’的男孩头骨——这不仅能让她们的‘情感运势’变得更加浪漫且多姿多彩,甚至还可以增添某些位置的敏锐性——
敏感性?
有些话连克什亥这个‘大罪’都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