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道夫是罗兰所有朋友中,最‘谨慎’的一位。
当他登门拜访,却没先见到主人和特丽莎——服侍他的是三个不在主楼的女仆。她们把他当成了要褪毛的火鸡,领去盥洗室,从头到尾刷了半个小时…
谨慎归谨慎。
罗兰但愿兰道夫下一次找三个不怎么爱瞪眼的仆人。
——整个‘清洁毒素’环节,他几乎像被三只寻找花蕊的蜜蜂盯着:每当罗兰拒绝,并声称自己拥有两条胳膊,一条左臂,一条右臂后,其中领头的女仆就会‘咯咯咯’地颠簸着笑起来,并告诉他,这是她们必须‘亲自’完成的工作。
‘可我肚脐眼下面又不会有毒素。’
实际上,是否能坦然接受仆人的服侍,是主人判断客人身份的最好依据:穷人总怯怯推脱,自小习惯服侍的人可不一样了。
“自小习惯服侍的人,也不会成天被三个女仆盯着肚脐眼下面。”
罗兰囔囔的时候没留意正巧转进来的特丽莎。
老女仆用某种惊讶地眼神打量着套上象征‘纯净’室内服的罗兰大先生:她惊讶,也狐疑,放下刚出炉的饼干,迈着十八岁少女般欢快的步子,一转眼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急着要去听那些女仆们流传出来的谣言。
罗兰和兰道夫都是一脸莫名其妙。
贝翠丝睡了个午觉,起床后得知罗兰来做客,同往常一样扔下勃朗特,跑飞了室内鞋,扑进罗兰的怀里——她又长大了。
“罗兰!罗兰!”
“上午好,小公主。”
“我想你。”
“是啊,我也想你了,亲爱的。我们总能在思念最浓的时候见到彼此…我猜,总有许多神灵要成全我们的感情和命运。”
一旁的哥哥不干了:“你越来越不尊重我妹妹。”
“别这样说,”罗兰把贝翠丝放在自己腿上:“没准只是不尊重你。”
说完捂着贝翠丝的脸,虾子似的一躲。
咬剩的半块饼干便擦着他的头皮砸在了牛皮沙发上,惹来特丽莎好一阵教训。
——这两个人为什么总像孩子一样?
“小姐很想念您,柯林斯先生。这一点绝对没有撒谎。她画了许多幅有关您的画…顺便,琼斯女士和柯林斯先生还好吗?”
毒素蔓延后,蓝袜社暂停了每周一次的聚会。
勃朗特安置好自己的家人,和兰道夫度过了两个礼拜的甜蜜时光:用不着出门,就意味着她的富先生可以整天在家里办公——谁还能越过勃朗特服侍兰道夫呢?
哪怕特丽莎再不喜欢,也认为不该再给更多人‘机会’——有这样一个够让人头疼了。
“勃朗特小姐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作家了,特丽莎。你难道不准许她变得优秀吗?”趁着勃朗特上楼帮贝翠丝搬画的时间,罗兰小声替自己朋友的爱情讲了几句。
特丽莎一副‘我同意但坚决不改’的笑容。
“泰勒家如果需要好地位好名声,为什么兰道夫不娶个伯爵的女儿?”作家当然不错,可看要跟谁比。
勃朗特写一本书要多久?
还不及贝翠丝两个月的零花。
“为什么?”罗兰瞥了眼默不作声喝茶的男人,耸耸肩:“显而易见,因为他不喜欢。”
“对泰勒这个姓氏来说,喜欢与否无足轻重。”
“我想现在的泰勒只有兰道夫了,”罗兰弯着腰向特丽莎靠了靠,压低音量:“他告诉我,原本他对一个叫波特的合作伙伴十分有‘好感’——别把眼睛瞪那么大,我虽然是个瞎子…是的,特丽莎,是个男人。兰道夫偷偷告诉我,若不是勃朗特的魅力,他早就要爱上男人了…”
“如果我在男人里挑选爱人,最先该倒霉的是你。”随声音而来的那块饼干终于准确无误地砸在了罗兰的后脑勺上。
兰道夫给自己打了满分。
“行行好,两位,每次你们打完仗,我就要安排女仆收拾沙发里的饼干渣——足够养活半个东区的流浪汉。”
老女仆一手一个,把两只活在成年人躯壳里的猴子拎到客厅酒柜旁,让他们乖乖在矮凳上坐好,拧开一瓶玻璃塞的威士忌。
给兰道夫使眼色。
‘安生点。’
兰道夫笑得像团被挤扁的面包。
气咻咻的老女仆转过身,嘴角也默默挑了起来。
罗兰来了。
这两个礼拜的阴云仿佛一瞬间散了不少。
“大小姐们,我看你们没有必要偷瞧着他们笑:一个是成天见面的主人,另一个是比你们还要漂亮的先生——虽然对于男人来说,一个女人远远不够…至少你们还没喝醉,对吗?”
她像轰小姐的老母鸡一样轰这些脚跟长在羊毛毯里的女仆们。
自打罗兰的谣言传开(相信我,用不了半个小时),这些姑娘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罗兰客服腰带下的挂穗。
也不全因为某些下流无耻的想法。
毕竟。
但凡在街上闲逛的女士先生们讨论马车的形状、结构、颜色、花纹与速度时,见到一辆钢筋铁骨的火车,他们都会惊讶的。
‘恩者在上!这东西能在街上跑?’
‘唉,女人就是见识少,我们只要把街拓宽,那很难吗?’
‘对您来说,用不着费这样的力气。’
总而言之。
姑娘们更羡慕贝翠丝小姐了。
“如果这些画里但凡一副有我本人参与,我都不会对你那么生气。”勃朗特和几名女仆将贝翠丝的画从二楼搬了下来——不必说,画里几乎全是罗兰:
罗兰饮酒时的侧脸,夹着雪茄沉思的表情(实际在发呆),抱着贝翠丝,正面朝她大笑的模样:似乎在贝翠丝的画笔下,泰勒宅里的人物,唯有罗兰是‘模糊’的。
并不是说画技精湛与否。
罗兰没有五官。
她把金、黑和绿,把自己的宠爱给了画中的男人,而其余人只是平凡的灰色。
这很难不让兰道夫·泰勒生气。
他可是他哥哥。
“这是…什么?”
罗兰翻动画纸,其中几张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些毛绒绒的黑斑点,沿着角落,墙壁,在画纸最不起眼的地方,如果不仔细,甚至会认为是不小心落上去的瑕疵。
兰道夫瞥了一眼,不大乐意:“我妹妹不是透纳。”
贝翠丝:“是老鼠!”
特丽莎惊讶:“家里没有老鼠,小姐。”
那可是她们的失职。
“墙!就在墙里!”
贝翠丝从不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