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鱼店里的秘密 第一章：闲的

林清薇站在十字路口的人行横道边等红灯。

她抬头望一眼蓝天，与太阳短暂对视后垂眸，视线落在漆黑的柏油路和整齐的人行横道线上，黑白颜色对比，非常明显。

不像她的人生，总处在灰色地带。

林清薇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是个带着自嘲与无奈的冷笑。她觉得这感慨来的太突兀了。

和她一起等红灯的人不少，前面一排骑小电驴的青年男女，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她。余光里，左右两边的外卖小哥和行人也会偶尔瞟她几眼。

在一群为了生存顾不上装饰自己，而选择舒适穿着的人中，她这牛仔贴身连衣裙，红色高跟鞋，披肩波浪卷发，有钱有颜的样子，想不扎眼很难。

一个小时前，她在主城区最贵的顶层豪宅里醒来，独自开车到陌生的副城区找工作。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为了避免她去世丈夫的家人笑掉大牙。

做出如此反常理举动的原因还要拜昨晚刷到的关于失眠的视频所赐。

那人说，失眠就是因为闲的，他没看见哪个外卖员，服务员，快递员，网约车司机失眠，基本都是倒头就睡。

当然，有些人失眠不是本身就睡不着，而是因为沉迷手机。

但这不是林清薇的原因。她不能准确说出失眠是从何时开始的，印象里像是十四岁。小时候晚上睡不着，偶尔白天还能补回来。最近五年，一天不合眼是常态，偶尔睡两个小时都是奢侈。什么时候睡，在哪儿睡，很随机。

别人失眠会让自己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面部蜡黄，双眼无神。她则相反。她外表看不出来长期失眠的痕迹。保姆蒋阿姨邀功说，不睡觉仍皮肤白皙，眼眸闪亮是因为她照顾的好。林清薇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当即加工资一千，蒋阿姨乐得连续几天睡不着。

林清薇觉得，失眠对她最大的影响是觉得没劲，对生活没劲，对自己没劲，对周遭一切都没劲。

视频里的观点没有科学依据也很片面，但放在林清薇身上，就有一定道理。

她确实太闲了。她不知道忙起来是什么样子，她想看看忙碌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所以她要找份工作。

这红灯真长。林清薇缓缓呼出一口气抬头。

这片是新开发的城区，填海造城，几年发展下来，高楼林立，商业繁荣，倒比主城区要生机勃勃些。

路对面的K12商场，是这里最大的商场，外形像三个连起来的银色飞碟，此时被阳光照射，泛着金光。

“薇姐，你真要去打工？”

保镖张伟强的话从左侧传来。林清薇偏头看他的时候，他后退两步，垂下脑袋，躲避她的眼神。很多人都会像张伟强这样躲避林清薇的注视，就好像她的眼睛会把他们吃了似的。继女紫珊说，这不是好像，这是事实。当她长时间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个吸盘，会勾魂。林清薇第一次听见这个比喻时脑海里出现的是猫看着你伸懒腰的样子。

林清薇没回答张伟强的提问，扭头看了一眼武宁。

她的大内总管。

她的清道夫。

武宁三十岁，样貌端正，双眼如炬，不爱说话，不爱笑，做事心狠手辣。总的来说，这人是块铁。

冰冷，坚硬，能砸死人。

此时，他一身黑色西装搭配白衬衫，左手插兜，右手拿着平板在看，商业成功人士的气质让他在云云中尤为突出。

林清薇挑了挑眉，转回头去。

刚刚，她告诉武宁和张伟强到这里来是要找工作时，武宁点了点头。张伟强表情很不可思议。他说：“薇姐，你为所欲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自找苦吃还是第一次。”在接收到她的白眼后，张伟强闭上了嘴。没过两分钟，他又上前说：“薇姐，打工不好玩，咱换个玩法？”林清薇瞪他。

张伟强二十一岁，之前是安保公司派来的，后面林清薇觉得他做事还算妥当就把他留在身边当起了私人保镖。一年时间，她觉得这决定有点欠考虑。他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啰嗦。

“你俩不用跟着。”红灯变绿，林清薇丢下这句话就向K12商场走去。

“薇姐这是唱的哪出戏，每天进账都以百万来计算的人，打得哪门子工？”张伟强嘟囔着说。

武宁没搭腔。眼神淡淡地看着林清薇的背影。

骄阳下，她走得不紧不慢。这不是为生活奔波的人该有的速度。

武宁板着的脸有了点宠爱的味道。

高跟鞋的哒哒声盖住了运动鞋踩到地面上的摩擦声。林清薇右手提着价值大部分人一年工资的黑色手拿包，按照自己的节奏，不慌不忙地走在人行横道上。对面的人躲着她，身后的人超过她，她不以为然，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节奏。

进入商场，林清薇先是打了个冷战，后又打了个喷嚏。空调温度和浓浓的香水味直到她在一楼买完咖啡都没适应。

她站在手扶电梯旁，研究起了分布图。上面显示商场由四个场馆组成，她所处的位置是A馆。喝着咖啡，她把商场大致逛了一圈，装修一般，人流量也马马虎虎，可能是工作日的关系。咖啡喝完时，她回到A馆，一楼二楼有招服装导购的，但年龄卡得很死，必须二十五岁以下。她刚好上限，没有可能也就没进去问。三楼的书店和电影院门前没有招聘启事，四楼的餐饮店几乎每家都在招聘服务员，而且年龄到四十五岁。林清薇踩着红色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了两圈。

她想看看哪家生意好。

现在刚好是饭时，除了追鱼，圣庭海鲜自助，港式茶餐厅店内满客以外，其他店都是寥寥几桌。

这三家店是挨着的，林清薇站在通道中间琢磨。

港式茶餐厅太小，不去。

追鱼的工衣不好看，不去。

眼前的圣庭，店内环境看起来还过得去，服务员和咨客的工衣有点夏威夷风，比追鱼的黑T黑色工装裤好一点，勉强可以接受。

林清薇弯腰看着招聘板，一边输入联系人的电话号码一边直起身子不自觉地后退，后背却撞上了个什么东西。

这东西又高又硬，撞得她后脑勺疼。她以为是护栏，没想到回头一看，是个男孩。

怪不得她会觉得又高又硬，这男孩的个子接近一米九，相对而站她到他肩膀往上一点的位置，胸膛藏在黑T恤里，但还是能看见轮廓。林清薇觉得刚才应该是撞在他胸上了才会后脑勺疼。男孩的头发很浓密，中等长度，也不遮耳朵眉毛，几根刘海垂在额前，黑色口罩没有挡住的那双大小适中的杏眼，在看到林清薇的脸时闪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后脑勺没长眼睛。”林清薇带着浅笑很抱歉的样子。

“没长眼睛也该长脑子。”男孩话说的硬邦邦的。

林清薇笑了一下。心想，这男孩挺有个性，和他又酷又拽的气质匹配。

如此有趣的人，让她刻意隐藏起来的玩心冒了头。在愣过几秒之后，她上前两步拉近距离，淡淡的柠檬清香从他身上飘出来，这让林清薇有神清气爽的感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几位顾客从他们身边经过，对站着通道中间的两人投去莫名其妙的眼神。近处的圣庭海鲜自助餐厅，那女咨客的视线也落在他们身上许久。

二人近距离地相对而站，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像是在对峙，又像在某种因素的影响下，纠缠。

“还请这位帅哥明示，长脑子的和不长脑子的，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做？”林清薇有点故意挑衅的意思。

男孩做了个挺直脊背的动作，但没有后退。他本就站得笔直，这动作明显是为了提气势而做。

“长脑子的会直接说对不起，不长脑子的就和你一样找理由喽！”他耸了一下肩膀。

最近几年，没人敢对林清薇这么说话，更别说骂她没脑子了。要是旁人，她估计会下令张伟强小小地教训他一顿。可从眼前这位嘴里说出来，她心里倒没怒意。林清薇觉得，可能是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和语气里都没指责的意思。所以听起来就没那么刺耳。

林清薇的双眼还没从他脸上挪开。

男孩不躲是因为不想面前的女人更嚣张。可如今近距离对视，他的心有点慌。

被女人盯视，被女人靠近，只有上学时班主任对他这么干过。班主任看他的眼神都是看学渣的眼神，又爱又恨又无语。而眼前这位看他无爱无恨，无语里掺杂着挑逗。他知道她是在魅惑他，他完全可以转身就走，或者不去看她的眼睛，可他全身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似的，动弹不得。尤其是现在，她眯眼浅笑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表情，让他的心传来一股莫名的空虚和悸动。

男孩那风云变幻的双眼，没逃过林清薇的盯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们习惯透过眼睛解读内心。张伟强总说林清薇城府深，眼神淡然的看不透，时常想一出是一出。要按张伟强的说法，眼前这位，不管是社会经验，还是情感经验，都挺欠缺。如此一想，林清薇竟鬼使神差地做出了一件她无法理解的事。她伸出右手，慢慢的，轻轻的，摘掉了他的口罩。

如她所料，整张脸都帅的天衣无缝。出乎意料的是，他既没躲避也没阻止，颇有一副任她在他跟前为非作歹的意思。

他耳垂儿红了。

想想他这反应也很合乎情理。现在这社会环境，谁会大胆地去摘陌生人口罩呀！

谁又会想到陌生人会来摘自己的口罩呢。

“看够了吗？”男孩语气平平，听不出是恼了还是没恼。

林清薇笑着点头。

男孩转身走了。

背影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林清薇看着他那印有追鱼logo的宽阔后背，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口罩。片刻过后，她把口罩放进包里，往追鱼走去。

距离不远，就几步路。

咨客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梳着过耳短直发，年纪大概三十岁。看到林清薇走过去她面带微笑迎上前。

“你好，几位？”咨客问。

“不好意思，我是来应聘服务员的。”林清薇答。

咨客表情质疑，眼里写着“啊？这样的女人也来做服务员了？看来这几年的经济真是太差了”。这想法应该是安慰到了她疲惫的心，所以当她把林清薇上下打量了一通，站在门口喊出那句“包子有人应聘服务员”时，语调非常欢快。

叫包子的男孩人如其名，他先是探出圆脑袋，而后又走出店，笑眯眯地看了林清薇一会儿，右手捏着挂在耳朵上的麦，喜滋滋地说：“孟婷婷，有人应聘服务员，你快点出来。”

“你等会儿吧，现在忙。”咨客说。

得到林清薇的点头，咨客走到玻璃窗下，和坐在那里等位的客人说起了话。

林清薇站在店门右侧，以免挡住食客进出的路。

很快，叫孟婷婷的女孩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跟我来。”她说。

孟婷婷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多岁，模样淳朴，微胖身材，也许是太累了，她的表情有点麻木。不过见到林清薇时，她还是浅浅笑了一下。

大厅有两条通道，孟婷婷带她走的是左边通道。此时一名健壮的传菜员双手端着鱼锅往这边来，孟婷婷的手挡在了林清薇身前，两个人将身体侧着，腾出最大空间给传菜员。待他走过之后，二人才继续往里走。穿过大厅左拐就进入另一个区。这区通道的左边是一排四人位的桌子沙发，此时都坐满了客人。右边依次是水吧，凉菜，大厨房传菜口，洗碗区等。

用餐区和后厨混在一起，气味和噪声就很强烈，再加上食客和员工的不停走动，直观感受有点乱七八糟。

林清薇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地方，有点不适，但还忍得住。

经过厨房传菜口时她往里瞟了一眼，八九个人正在忙碌，锅铲敲击铁锅的声音令人牙酸。鲜青椒，毛血旺，烤鱼的味道混在一起，又香又刺鼻。

传菜口旁边的入门处就有点脏乱不堪。门口放着绿色的大垃圾桶，此时垃圾已经堆的冒尖，掉下来的饮料盒纸巾食物残渣等，泡在地面上的污水里，看着让人浮想联翩。林清薇挺佩服近处这几桌食客的，面对这样的环境，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大垃圾桶旁边有位阿姨在洗碗。林清薇走过时与她对视了一眼。

过了后厨走到底就是后门，从落地玻璃窗望出去，外面也有几张桌子，一位正在吸烟的女人歪着身子翘着腿坐在靠近门口的那张椅子上。应该是经理或店长。

“金姐，她来了。”孟婷婷攥着门把手对金姐说了一句就去忙了。

“坐吧。”金姐姿势未变，抬头看了一眼林清薇，不知是何原因停顿了下，然后用夹烟的手指了指她对面的椅子。

“谢谢。”林清薇坐下了。

“你来应聘什么？”金姐一边刷手机一边问。

“服务员。”毕竟是找工作，林清薇说话的语气温柔许多。

金姐抬头：“多大？以前干过吗？服务员可挺累的。”

“二十五，以前我父母是开饭店的，也算有点经验。不过近几年没干过。”这话也不假，她为了打发时间，偶尔也会帮蒋阿姨收拾餐桌，摆碗筷，端菜。

金姐的双眼在林清薇身上扫了又扫，表情看不出多满意。“那试试吧，反正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家的服务员挺辛苦的。”

“好。”虽说赚钱不是目的，但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林清薇还是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那工资怎么算？每月休息几天？买社保吗？”

“工资三千五，做满一个月买社保，月休四天，周五到周日不能休。”金姐冷面，不太爱笑，说话很干脆，应该是个女强人。

“行，那我试试。”林清薇笑着说。不经意地扭头看店内，几名服务员勾肩搭背地一哄而散，像是很忙的样子。

又像是特意来看她的。

“现在忙，晚点我让婷婷联系你。”金姐换了个姿势，将身体靠向另一边，又翘起了另一条腿。

“行，那我先走了。”林清薇起身。金姐点下头就继续看手机。

原路返回经过大厨房门口时，里面传出笑声，接着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男孩，特意跟上林清薇的脚步，主动搭讪。“你来应聘服务员？”

“是的。”林清薇语气温柔。这男孩也戴着黑色口罩，也许是因为睫毛长的缘故，他的眼睛给人一种默默传情的感觉，所以他专注地看着林清薇时，眼神一点也不清白。

“你这么细皮嫩肉，估计干不了。”男孩说着去摸林清薇的手背，被她躲开了。

“先试试吧，我力气挺大的。”林清薇说。

“没事儿，你来了我帮你。”男孩眯着眼睛，像是在微笑。

林清薇回以微笑。

两人在快要进入大厅的拐角处停下。孟婷婷正双手握着一个机器的操作杆看着他们。走近后她问：“怎么样？”

“明天来试工，金姐说你不忙的时候再联系我。”林清薇答。

“那你等我把手上这单外卖打包完再走，我们先加个微信。”孟婷婷说。

林清薇点头后往旁边走了几步靠墙而站，让出了上菜通道。这个位置刚好看大厅和店门口收银的全貌。

虽然林清薇从来没在追鱼吃过饭，可每次逛主城区同家商场时都能看见店外大排长龙。也就是因为总大排长龙，林清薇才不愿进去。吃个饭还要排队，她没那个耐心。

这间店的面积其实不小，也许是桌椅沙发摆的过于紧凑，或者大厅中间还有个冰粉台和两台大消毒柜的关系，用餐环境显得拥挤。装修风格也比较简单。大片的黑色玻璃贴满墙壁，除了每张桌上的红色吊灯比较突出，其他都是暗色。桌子是黑色，沙发是深绿色。灯光不够亮。

有种不想让别人看清啥菜的神秘感。

用餐的不同时段播放的背景音乐很有讲究。此时单曲循环的《牛仔很忙》特别适合追鱼现在的盛况。林清薇视线内的这张桌是一个青年男性，他像在追赶歌曲的旋律，只顾低头干饭，眼皮都不抬一下。食客们吃的慌慌张张，服务员也忙得晕头转向。林清薇站在墙边的十几分钟，他们来来回回地往后厨跑了很多次。表情都很木讷，估计是累坏了。只有刚刚那位健壮的传菜员一走一过时冲她笑了笑。

想想自己明天也要加入他们的队伍，林清薇竟有些期待。她双手拎着包背在身后，眼睛左瞧右看，一副对新工作很向往的样子。

右手边，搭讪的男孩一直没离开，和孟婷婷小声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看起来两人的关系不错。

门口，“落荒而逃”的男孩双手插兜，酷酷地走了进来。因为有心理准备，眼神相遇时，林清薇抿了抿唇。男孩的眼里闪过惊讶，而后径直走了过去，没有搭理她。林清薇又闻到了柠檬香。

“江硕，又卡点。”孟婷婷话里听不出责备的意思，更像是没话找话。“上厕所规定十五分钟，你就真上十五分钟呀？”

林清薇没听到江硕的回复。

“草，一天到晚他妈的扮酷，也不知道扮给谁看。”这话是刚才主动搭讪的男孩说的。

林清薇蹙眉看他一眼。

孟婷婷把打包好的外卖交给主动搭讪的男孩，那男孩经过林清薇时还冲她眨了下眼睛。

林清薇莫名其妙的。

“你扫我吧！”孟婷婷把二维码伸到她面前。

“好。”林清薇打开微信。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这鞋子要换成运动鞋，穿高跟鞋走一天脚就得废掉。还有头发要扎起来。”孟婷婷有张娃娃脸，此时带着微笑，看着要比刚才友善很多。

“没问题。”林清薇点头。

“那你明天十点来找我。”孟婷婷说。

“好的。”林清薇答。

给孟婷婷的微信名字做了备注，分了组，确认无误后林清薇乘扶手电梯一层一层地下到一楼。出商场大门时，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黑色跑车。

“怎么样？”张伟强问的很急切。

“明天到追鱼试工，服务员，一个月三千五，买社保，四天假期。”林清薇一口气说完。无视武宁为她打开的驾驶位车门，直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啊？真找到了？”张伟强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老板会真的去打工。

“别一惊一乍的了。”武宁把早上他开的那辆奔驰车钥匙丢给张伟强。“你在后面跟着。”

张伟强接住钥匙，带着满脑子疑虑往停奔驰车的方向走。

“回家吗？”武宁双手握着方向盘，偏头看着林清薇的侧脸问。

“是。”林清薇系上安全带后闭目养神。

她有了困意，以为能睡着。结果闭上眼睛后，心却不静。

江硕。

很好听的名字。

“富豪二手车的罗老板，今天应该连本带利一起还钱，但只还了利息三十万，本金说要过几天。”武宁打破沉默。

“他还有资产吗？”林清薇睁开眼睛，右手搭在车门上，掌心拖着脑袋，眼神穿过武宁的脸，落在车窗外匆匆而过的街景上。罗老板是个败家子，把父辈攒下的家业在两年内全部挥霍掉，又在林清薇的公司借了三百多万说是周转生意，结果全部都送给了彩虹城的赌场。

“店铺产权在他爸名下，能卖个三百万。车还有两辆，一共能卖个七八十万。”武宁看她一眼说。

“今晚你去把他的车和店都收了，再拖下去本金会泡汤。”林清薇收回远眺的视线，落在武宁脸上。

“估计他不会轻易签转让合同。”武宁说。

“那就让他永远签不了字。”林清薇指示道。

武宁点头。

车里陷入寂静。

从K12商场到林清薇的家要四十分钟。只要不是上下班高峰期，一路都会比较顺畅。这是一条双向十车道的快速路，限速八十。下午两点，路上的车不多。但因为是快速路，大家的车速都不低。从隧道出来还未过实线区，旁边的奥迪不知是抽了什么疯，在未打灯的情况下突然向右车道硬挤过来，想插到武宁前面，武宁没有让他，而是稍微往右打了一下方向盘加速，几乎是擦着那辆车的前半部分开过去的。

变道不成，奥迪司机很不爽。

林清薇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正在加速追车。

武宁生活中，只要不是公事，那些鸡毛蒜皮的，不牵扯利益的，基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处理方式。像今天这种情况，在林清薇的印象里遇到很多次，每次他都是踩刹车让行。不了解的还以为他懦弱，胆小怕事呢。

他倒不是真的品质高尚到大度谦让，只是把最狠最恶毒的一面用在了生意上。

林清薇看了看武宁的脸，很平静，不像在生气。刚想收回视线，奥迪车就冲了上来。司机降下车窗，张牙舞爪地让武宁也降下车窗。

“追上来了。”林清薇冲着窗外扬了扬下巴。

“不理他。”武宁把车变到最右车道。奥迪也跟着变道，还做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他挑衅你。”林清薇说。

“当没看见。”武宁余光早都注意到了，只是选择了忽视。

林清薇有点心气不顺，嘴巴一撅，把刘海吹了起来。

前面又是一个隧道，就在大家都减速的空档，奥迪迅速插到武宁前面，连续点刹车再加油两次，差点追尾。后面这次，武宁和林清薇的身体都因急刹向前耸了一下。

林清薇扶额叹气。

恶意别车，这忍不了。

“你过来，换我开。”林清薇边说边伸出左手握住了方向盘。

“算了，开车难免遇到这种人。”武宁抓住她握方向盘的手腕。

“快点。”林清薇态度很强硬。

“我停......”

“等你停在路边他就跑了。”奥迪车还在前面得瑟，林清薇窝火的很。

武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右手放在副驾椅背上，右腿落到副驾驶座位前方空档处。林清薇稳住方向盘的同时，左腿也放进了驾驶座前空档，两人屁股同时离座，瞬间就换了位置。

腿长的好处，主驾和副驾换位置，不用停车，一气呵成。

就这功夫，奥迪不知去了何处。林清薇迅速系好安全带，接着油门踩到底，车子就飞了出去。

已经进入市区范围，路上车多了不少。这个时候，黑色超跑的操控优势就显现出来了。再加上司机娴熟的驾驶技术，和不怕扣分罚款的随性，跑车像条蛇一样在路上画出十八弯图形。在城市道路上追车，这本就是一件非常危险又疯狂的事。可这样的危险疯狂，并没让林清薇的脸浮现过多的表情，只是双眼变得忙了许多。她在搜索奥迪的影子，它在快车道上。林清薇追上去降下车窗，奥迪司机瞥着她。林清薇回给司机一个国际友好手势。司机瞪了林清薇一眼，想加速，无奈前面有车，想变道，林清薇不让，后面还有车在跟着，他只好也冲林清薇做了个国际手势，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前面。

林清薇笑笑，看着他的侧脸轻轻左打方向，吓得奥迪司机也左打方向，车速降了。奥迪司机本就路怒，被女司机挑衅更是不服，他把速度提上来，林清薇等奥迪追上半个车身时突然不怕死地左打方向，这次幅度大了些。奥迪司机惯性往左打方向躲避，无奈没控制住方向盘的幅度，也可能就是技术太差，奥迪冲上中央隔离绿化带行驶了几百米后撞上了白色紫荆花树。

花瓣飘落，给绿色的草地添了一片白。

“耶。没刹车吗？就是不知道踩。”林清薇情不自禁地左手握拳庆祝。又情不自禁地转头看武宁，迎上他宠溺的眼神后，待他的手还没落到她脸上时，林清薇转回头冷冷地看着前方。

武宁的手尴尬地在空中改变了方向，落在了她的椅背上。

林清薇十八岁就认识了武宁。从生活到生意，他像哥哥一样照顾她。以前，她觉得这份感情难能可贵，便带着某种期许等待。直到二十岁那年她才深刻领悟到，一切都是利益。也因为这些利益，让她不得不与武宁继续纠缠在一起。她没有选择，她无法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武宁更放不下。所以，他们保持着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林清薇唯一要感谢命运的就是它安排到她身边的这个男人，至今还没有逼迫她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看在这一点上，林清薇每年春节拜山时都会在心里感谢各路神仙一百遍。

武宁把林清薇送进专属电梯，林清薇以老板的身份叮嘱他：“注意安全。”武宁欣慰一笑。电梯门关上那一刻，林清薇只觉反胃。

两年前，她从彩虹城搬到这座城市，花了两千万，买下这四百多平的家。装修的很简单，白墙，白地砖，白色家具厨具，白色沙发，白色窗帘。在这个家里，除了衣服，找不到一件深颜色的物件。

“泡澡水已经放好了。”蒋阿姨接过她的包说。

“谢谢。”林清薇换上拖鞋。

“晚餐你想吃啥？”蒋阿姨问。

林清薇一边走一边想，到了浴室门口她说：“煲个乌鸡汤，再炒个西兰花，不吃米饭。”

蒋阿姨点头。

关上浴室的门，林清薇开始脱衣服。

张伟强以前说她想一出是一出她还会辩驳一下，现在她没底气了。这一个上午，她做的事都挺超出想象。她长这么大从没做过端茶倒水的事，十八岁之后，武宁伺候她。二十岁结婚，蒋阿姨伺候她。她也从来没出去打过工，所以能不能做好服务员的工作，她心里没底。

可她愿意尝试。

再说今天，好像也有意外收获。

林清薇把脱下来的衣服放进篮子里，一丝不挂地站在镜子前。四十度的水温让浴室里雾气缭绕。镜子上全是水珠，她抬手轻轻抹了几下。

镜子里的女人无论是容颜，还是身材都无可挑剔。只是那白皙的肌肤却没有一白到底。她的后背上，从肩膀到臀部，纹满黑色玫瑰花。

花朵很紧凑，但也是朵朵分明，每一朵都栩栩如生，处在完全绽放的状态，腰窝处和臀部上的要比后背上的大一些。

玫瑰花的文身并没有让她的身体逊色，反倒更加的魅惑和性感。

这身体，自从她老公意外身故后，就没人再见过了。

镜子里女人，露出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