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山缘 第七十四章 斡旋

不出所料，年节刚过，缙云岚便投身事务，忙得脚不沾地。

族长有意培养，令她尽快胜任族长一职，这些日子到哪儿都将她带在身边，随时教授，解惑。而缙云岚也分外认真。缙云学院还未开学，赵子扬的治务课也还未开堂，她便在闲暇时间自学课程。

那些长老看见她虚心求教，刻苦上进的样子欣慰不已，原本想着虽然一时为了收服黎氏而口头答应了他们由缙云岚继任族长之位，但缙云岚从前不靠谱的种种做派始终萦绕在他们不安的心头，现在好了，大小姐收心了，真是可喜可贺。

缙云岚若是知道这群老古董开始背后默默欣赏她了，可得好好扬眉吐气一番，只是她实在太忙了，要学习的，要熟悉的事务令她应接不暇。每日只在回家后才有片刻的喘息。

她从不知道每个看似简单的命令需要经过多少层的传递才能达到执行人手中，下头报上来一件事，又要经过多少人层层把关，才能顺利传进上层耳中。而仅仅一个关口，便有许多可藏匿的漏洞。

她深知，族长真不是个只需要动动嘴的闲差。

不过令她欣慰的是，黎栀几乎每晚都会来敲她的房门，或端着夜宵，或抱着晓晓。虽然只是见个面说说话，但也是莫大的安慰了。

毕竟黎栀那张面孔实在赏心悦目。

当晚，缙云岚照旧问过黎栀的病情后，靠在椅背上打起盹儿来，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响起，她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饥困交迫。

“吃一点再睡吧，否则明早起来只会觉得更加饥饿。”黎栀在旁劝道。

缙云岚用手扒开沉重的眼皮，没一会儿又耷拉下去，她有气无力地嘟囔道：“困~睁不开眼。”

黎栀微微一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虾仁凑到她嘴边，“张嘴，我喂你吃。”

缙云岚闭着眼，乖乖张开嘴巴，缓慢地嚼动着清甜的虾肉。而黎栀则专心地为她布菜，随后安全地送进她口中。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很温馨。

缙云岚恢复了些许精神，她徐徐睁开眼睛，只见黎栀正一手举着筷子，一手在下面托着，往她嘴边凑。瞧他那尽心侍奉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阿栀，你像个小媳妇儿似的。”

黎栀嗔了她一眼，但仍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饭菜顺利送进她口中后，才有闲心与她说话：“我只对你这样。”

缙云岚眯着眼，笑嘻嘻地摸了把他细腻的脸颊，“我真想早点与你成亲，把你‘娶’进家门。”

黎栀别过脸，朝着别处嘀咕了一句，“那你还等什么？”

缙云岚听他抱怨一点也不恼，反倒乐的笑出声，“我在等你长大啊。”

黎栀转过来，瞄她一眼，“我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了。”

言下之意，这朵花可以摘了。

缙云岚哪里是那不解风情的家伙，她轻佻地问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与我成婚啊？看来你还真是喜欢我呢。”

黎栀微微撅起嘴，表示他的不满，“明知故问。”

缙云岚被他突如其来坦诚弄得也羞涩起来，收了收调戏他的心，拉住了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阿栀，我何尝不想早些与你缔结婚姻。只是你我之间的婚事非比寻常，没有那么轻易。”

“缙云长老们不同意？”黎栀紧张地问道。

缙云岚摇了摇头：“他们还做不了我的主，更何况有我父亲在，我们的婚事是板上钉钉，只是我还有其他的考量。虽然黎氏已向缙云投诚，但双方还未能真正接纳对方，我想以我们之间婚事来证明缙云与黎氏冰释前嫌，通婚便是携手的开始。可我现在只是个小人物，族长之女的身份还远远不够，若我能完全代表缙云表态，那才是真正的重磅影响。”

黎栀回答：“那岂非要等到你成为族长？”

缙云岚消沉地嘟囔了一声：“我等不了那么久。”

她重新抬起头，笑着回答：“不需要很久，待你过完十六岁的生辰即可。”

黎栀一言不发地计算起来，头一次想快些跳过这对他来说是十分奢侈的一百八十天。

“还有一件事需要争得你的同意。不日白檀师兄便会将黎鸢的水晶棺带回，届时我需要一个可以存放之处。”缙云岚忽然想起这事。

黎栀心领神会地道：“你想将黎鸢的棺材放在空山？”

缙云岚点了点头，深思道：“黎鸢本就是黎氏，回到空山也是落叶归根。而倚湘与黎鸢渊源甚深，或许此举将来得以挟制她也未可知。”

黎栀觉得她所言有理，并无深究便赞同了她这个提议。

翌日清晨，缙云岚照常在卯时出发前去族会，前往玉城谈判的外交使团与白檀师兄所带领的小队一道归来。

白檀那边暂不必提，只看他喜笑颜开地冲过来与她打招呼的样子，就知道此事办妥了。倒是那几个以口才见长的外交使个个嘴里跟塞了茄子似的，脸色凝重地一言不发。

缙云岚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走向白檀快速嘱咐了他几句，“我已经同黎栀打过招呼了，你领人将黎鸢的水晶棺抬至空山脚下，自然有人会去接应你。干完这事儿，便回去好好休息吧。辛苦你了。”她不忘拍拍他的肩，以作鼓舞与宽慰。

白檀迟钝地摸了摸她拍打过的肩膀，心中奇异之感油然而生。他陌生又惊诧地望着眼前带着恰如其分的笑容的女子，呆愣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岚岚，你越来越有族长的派头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缙云岚莞尔一笑：“我本就是内定的下一任族长啊。好了，赶紧将这事儿办完，伯父伯母还在家里眼巴巴等着你回去团圆呢。”说罢，她匆匆跑了，挤进外交使团之中一个劲儿打探缙云崇的消息。

白檀盯着她异常认真严肃的背影，呆看许久，直至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他才回过神来。他咳嗽了两声，转身对手下的人下达了一个极其正经的命令，“即刻前往空山！”

外交使团铩羽而归，族长并未劳师动众地将十二位长老全数请来，只邀请了大长老一人前来出谋划策，而缙云岚则坐在一侧，做着记录工作。

外交团称，“扶光的老族长已然病危，长子木讷忠厚，不得族内青眼，眼下玉城上下大小事宜几乎都由次子扶光琰与长女扶光瑶处理。次子为人狡猾，一口咬定从未见过缙云崇，更不存在窝藏逃犯一说。反而抱怨说……说……”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默默不语的缙云岚。

缙云岚触及到这道目光，心中有数了。

“说什么？“族长忙问道。

“说缙云大小姐初到玉城便对他们不敬，还毁了他们的扶桑殿。还说他们不予计较，反倒是我们无中生有，无事生非。他们还领我们去瞧了那废墟似的扶桑殿，受了他们好大的脾气。”外交使提到此事时，便想起被他们拿这事反将一军的不痛快，故而不大乐意地暗中又瞅了缙云岚一眼。

大长老以为缙云岚毛病又犯了，严厉的批评立即涌至喉头，毫不客气地就要脱口而出，却被缙云岚抢在前头开了口，“此事事出有因。是那扶光瑶以岫岫安全胁迫黎栀前往扶桑殿，我不过是前去救援。也正是如此，黎栀才在扶光瑶处察觉到了缙云崇的踪迹。至于扶桑殿被毁一事，实属情非得已。扶光瑶生性狂傲，坚决不许我带回黎栀，又在殿外设置诸多陷阱。出于对黎栀身份特殊的考量，我绝不能令其落入扶光手中，所以手段才粗鲁了些。但无疑是他们挑衅在先。”说到此处，她向她父亲投去目光。

“况且我等一行人进入玉城之际皆隐姓埋名，然而他们还是准确地得知了我们的真实身份，这更加说明缙云崇就在他们身边，时时为他们提供缙云的情报！”

族长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大长老也认为缙云岚这番解释言之有理，严厉的神色稍有缓和，但凝重不减。

缙云岚继续道：“此事实乃扶光倒打一耙。扶光琰兄妹俩行事恶毒至极，为使得周边村落归顺玉城，不惜纵容土匪对其烧杀抢掠，逼迫村民投到扶光门下。可想而知，若是玉城正式由扶光琰坐镇，在缙云崇的帮助下，他们会掌握多少对洛城不利的条件。而他们冒着惹恼我们的风险也不愿将缙云崇归还这一态度也正说明了，缙云崇对他们的确是助益匪浅。”

族长听完缙云岚这一席话陷入了深深的忧愁之中，他先且遣退了外交使团，大大方方地向大长老请教，“哥哥，你怎么看？”

大长老摩挲着下巴，低垂着目光，盯着案上外交使交上来的文书一个劲儿出神。他难得犹豫了一回，想起自己的亲侄子，也是自己的爱徒竟然堕落至此，他心痛不已。

“岚儿，你觉得呢？”他将问题抛给缙云岚。

缙云岚许久未曾听到他以如此亲昵的称呼唤她，一时惊奇。她顿了顿道：“我认为，玉城储位未定，或许我们可以暗中促使他们兄弟阋墙，以此扰乱他们的步伐，也可为我们寻找缙云崇争取时间。”

大长老依旧垂眸，目光似盯着某处发直，“若是捉到缙云崇后该如何处置呢？亦或者说，我们在玉城发现了他的行踪，然而他寻求玉城的帮助不愿与我们回来又该如何办呢？”他将迟缓的视线打向族长，那眼神中带着一种不忍与无可奈何。

族长双目紧闭，十指相扣支在眼前许久，似祈祷，似煎熬。许久后，他才睁开通红的双眼，痛下决心地说出两个字。

“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