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决定瞒着夫人秘密营救灌夫。首先他给刘彻上书,陈述灌夫醉酒闹事全过程。
同时强调:灌夫所犯小错远没到可诛杀的地步。
所以请陛下宽宏大量,恕他一次。
刘彻看到上书后,将窦婴召进宫中,对他说“你的上书有理不过灌夫惹到王太后头上去了,太后这关你务先拿下,灌夫才能有救”
刘彻这是大实话。
群臣向皇帝敬礼,可皇帝回到东宫后,还得向太后敬礼。
所以救灌夫,皇帝不能一个人说了算。
唯一办法就是:让窦婴和田蚡辩论,再让群臣发表意见,借此向王太后施压。
只要说得太后点头,皇帝便能出面表态救人了。
窦婴当即答应:明天就可以去东宫(长乐宫)辩论…窦婴不是傻瓜,自然知道他这一趟肯定凶多吉少。
然而就算败诉,灌夫亦牢中有知。
如田蚡不肯放人,那好,咱们就清算到底!
第二天辨论会,该来的都来了。
大家各就各位,辨论就开始了。
首先窦婴陈辞“吴楚之乱时,灌夫披孝报国,勇冠三军,天下皆知。此次他在田丞相婚宴上醉酒闹事,不过小事一桩。丞相这是小题大做,挟私报复”
窦婴话音刚落,田蚡立即反驳“灌夫为人如何,不需魏其侯多言,相信在座诸位在我的婚宴上已有目共睹。他蛮横无理,羞辱宾客,弄得大家不欢而散,此罪一。颖川灌氏横行乡里,怨声载道。此罪二。所以抓灌夫、治灌氏,皆是依法从事,我并无公报私仇之意,请魏其侯睁大眼睛看清事实,再来辨论”
田蚡陈辞完毕,窦婴先是震惊,次是愤怒。
治灌氏一事,当初刘安出面讲和,双方已谈妥。
现在田蚡既能揭灌夫之短,窦婴是不是也可揭田蚡的丑呢?
果然,窦婴做义愤状,将田蚡派藉福向他勒索城南土地全部说出来了。
事实上,田蚡对窦婴当廷揭他短处,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并不心慌。
大汉朝,贪污受贿我田蚡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人人都讨厌别人贪污受贿,那是因他们没有机会。
你窦婴骂我田蚡贪婪,我贪的不过是一块地、几个女人、一些珠宝。
然而你呢?
看看你贪的都是啥东西!
田蚡是这样反驳窦婴的“魏其侯说得一点没错,我就是一贪财的货色。然而我贪来贪去,不就是趁机会还在时多享受一下而已。但你魏其侯可不一般啊!你曾不吝财力,结交豪杰壮士。那时你每天干的工作,不是刺探东西两宫的情报,就是抬头观天象,低头设谋,等待天下有变。你告诉大家:这样做,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按田蚡的思路想,窦婴好像走的是造反路线。
豪杰壮士,就是食客也多跑你田丞相府上去了。
自从窦太皇太后崩后,窦婴就丢魂落魄,说他想反,那说这话的人肯定是欠扁的。
窦婴到底是不是真要造反,刘彻当然有底。
这事本是两个外戚就灌夫之事进行辨论的,可现在辨论双方都进行人身攻击,使出了阶级斗争论。
如再闹下去,肯定没完没了。
于是刘彻还没等窦婴开口,他就开口“今天咱们就讨论灌夫一事,请大家发表意见”
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人是韩安国。
这厮熟悉官场,玩政治犹如玩魔术,总是奇象环出,让人匝舌。
此次,韩安国本着将政治魔术到底的游戏精神,说出一番让田蚡惊愕不已的话来“魏其侯说的没错,灌夫当年为报父仇,只身杀入吴楚30万叛军之中,实乃天下壮士。现在却因发一次酒疯就要砍头,实在有些过分了”
田蚡一听,眼珠子都睁圆了。
好你个韩安国,你到底是谁的人?
但不急,听韩安国继续说“不过呢,丞相说灌夫与奸商勾结,发黑心财有千万钱。同时灌氏宗族横行乡里,罪也在不赦。所以综上,我认为魏其侯有理,田丞相也没错。至于该怎么办,看来只有英明的陛下您才能决断了”
玩了一圈,又将皮球踢回刘彻那里。
高,实在是高!
田蚡对着韩安国眯了一眼,轻呼吸,稍收腹,表情放轻松。
好了,轮到下一个发言的会是谁呢?
是汲黯!
此次汲黯是挺着病体来参加这场辨论会的,难得开一次会的他如不给众人留下一深刻印象,当然是舍不得走的。
恰好今天王太后和刘彻都在,众官也多竖起耳朵闭上嘴,该是汲黯表现的时候了。
田蚡一看到汲黯站出来,他就知道坏事了!
果然汲黯是坏他的事来的。
一上来首先就叭啦叭啦说一通。
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明确支持窦婴。
汲黯认为窦婴有理,田蚡可耻,灌夫不可诛。
没有人不被汲黯的勇气折服。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汲黯不今天发飚,刘彻都会鄙视他三分。
汲黯说完,刘彻没表态,继续等着第三个人的意见。
第三个站出来发言的是郑庄郑当时。
其为人特点:任侠、谦虚、厚道;同时兼有政治立场不坚定之毛病。
汲黯这辈子能跟他说得话的,用两根手指数都可以了。
其中一个是郑庄,另一个则是宗正刘弃疾。
郑庄之所以能和汲黯合得来,首先是因两人志同道合,都尊崇黄老之道。
其次,郑当时这个人为人谦虚,好交名士。
厚待朋友。
有困难,找郑庄,准没错的。
他帮了你之后,还会问你满不满意,如不满意,最先愧疚的不是你,而是郑庄本人。
久而久之,郑当时就在圈内混得一响亮的外号:名士。
不是所有名士都是刚正不阿的,比如郑当时。
生活中,他不敢得罪朋友;工作上,他不敢得罪同事及领导。
他的工作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少一事不如天下无事。
如实在要他出面,他顶多是一和事佬。
但我们也知道:和事佬也不是好当的。
如话说不圆,举止不当,说不定会惹来领导一顿臭骂。
话才说完,郑当时还真挨了一顿臭骂。
骂郑当时的人正是皇帝刘彻。
刘彻之所以当众骂他,原因就是他又犯了墙头草的错误。
郑当时首先肯定了窦婴,说灌夫混到今天不容易,杀了可惜。
然而当看到现场无人响应他,他又突然反口,说其实田丞相所说也没错。
郑当时支支吾吾摇摆了半天,还是没把话说清楚。
刘彻强忍了,得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他再来点评。
然而等了半天,剩下的人全都像哑巴似的不敢哼声了。
集体失语,这不是刘彻想看的结果。
但这也是必然结果。
首先,只论开会地点,就让人不敢说话。
国家政事都在未央宫讨论。
刘彻为何将这场辩论挪到长乐宫来了?
由此可见:灌夫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窦婴和田蚡过过嘴皮瘾。
既刘彻当两外戚辨论是皇帝家事,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凭什么群臣要插一脚,论皇家的是非?
其次,窦婴和田蚡在朝上势力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田蚡喊杀灌夫是过分的,力挺窦婴是愚蠢的。
反正怎么说都是错,干嘛还要动那该死的嘴皮子呢?
刘彻又等了半天,仍无人开口。
这下子他真的火了。
于是,他将火全发到了郑当时身上。
刘彻指着郑当时骂道“你平时不是挺爱对魏其侯和田丞相说长道短的吗?怎么关键时刻语无伦次,畏首畏尾的?我真他妈的想连你一同斩了”
刘彻一言既出,吓得那些不敢发言的人都双脚哆嗦,不敢抬头。
刘彻骂完,大手一挥,罢朝!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太后正等着他一起进餐。
不用刘彻汇报,王太后已对窦婴和田蚡的辨论过程了如指掌。
很简单,她在辩论会上安插的几个耳目跑得比风还快,赶在刘彻见到王太后之前,都向老人家吹去了…此时,王太后心里憋了一肚子气。
刘彻请他进餐,她一动不动,只是对刘彻骂道“我还没死,你就让人欺负我的弟弟。要是我死了,是不是任何人都能欺负王家的亲戚来了”
刘彻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王太后接着骂道“你难道是个石人吗?这种事都不会自作主张,还要搞什么辩论”
刘彻马上表示自己也很无奈“老妈你就理解我的用心良苦吧。田蚡是外戚,窦婴也是外戚啊。我一时不好下手,所以才搞了这么一个辨论会。如魏其侯是个外人,还用得着我出面吗?找一个狱吏就可搞定了”
王太后在宫中忙活,田蚡在朝外也不偷懒。
刘彻罢朝后,田蚡向韩安国招手,说今天我送你回家。
上了车,田蚡立即对着韩安国怒气冲冲地骂道“咱俩联手对付窦婴那老不死的,绰绰有余。可刚才你为什么首鼠两端,不敢替我多说几句话”
韩安国沉吟许久,方才摇头叹息道“丞相太心急。你心一急,事情就被你给办砸了”
田蚡本来怒气腾腾,见韩安国如此一言,不由奇怪起来了。
韩安国接着道“其实你不必要跟窦婴吵。你想想:你们俩都是有身份的人,两个大男人在皇帝面前吵架,互揭老底,这成何体统”
田蚡一听,脸色惭愧,怒气稍降。
韩安国接着道“如我是你,我当场早将官帽摘下,直接对皇帝说‘魏其侯的批评是对的,我错了。请允许我辞职’”
田蚡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看着韩安国,仿佛被什么东西粘住了。
韩安国又接着道“你知道这样做的好处吗?皇帝肯定会觉得你谦虚,不但会宽恕你,反认为你有忍让的美德”
田蚡似就要被说动了。
最后韩安国道“你再猜魏其侯会有什么反应?我认为:按他那种性格,他肯定羞惭不已,回家咬舌自尽去了”
高,实在是高!
窦婴自不自尽倒不一定。
但如田蚡真按韩安国所说的当场辞职,那肯定轰动长安城。
到时候就算窦婴还活着,只要他一出门,肯定也要被口水舆论给淹死!
韩安国这一席话立即让田蚡长了见识。
他像受教无穷的样子,拱手对韩安国谢道“听君一席话,胜做十年官。佩服啊。都怪我自己当时心急,没想那么多”
这场辨论会,让三个人学到了不少东西。
首先是汉武帝刘彻,王太后让他懂得了只要老妈还在,皇帝必须无条件替王家亲戚办事。
其次是田蚡,韩安国让他懂得了玩政治必须讲究技术。
最后一个是郑当时,刘彻让他懂得了:做和事佬可以,但做墙头草,坚决不行!
果然不久,刘彻就将郑当时贬为皇后宫詹事。
刘彻心里的打算可能是:让大臣多替窦婴、灌夫说几句公道话。
再怎么说,辩论会之前,刘彻跟窦婴谈过话、交过心,心里还得稍向着他的。
本以为可借辩论会断了田蚡和王太后的念头。
可全被郑当时之流的墙头草搞砸了。
更让他郁闷的是:王太后还借此以绝食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