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间话事人 32、收徒弟

看到张天生，我心头一喜，他缓步走出，左手微抬，金色尺子旋转飞起，将那鬼逼退一边。他嘶鸣一声，脑袋上头发根根直立，好似锥子一般就要戳过来。张天生上前一步，正要动手，我急道：“老张，你，你别伤害他，他是我王叔！”

“谁要伤害他了？”张天生笑道：“我不过是把他一身鬼力去掉，让他回复变为散魂。”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鬼身边，出手如电，拔掉鬼头顶的直立头发。每拔一下，鬼都发出凄惨叫声，但不论如何，都逃不出那金色尺子的范围，一时间叫声凄厉，让我听得心头痛苦。

说来也怪，张天生拔一根头发，王叔的鬼魂就扭动一下，然后变得模糊一些。看着看着，我渐渐明白，张天生把他头发拔掉，就会让他退化，最后一根头发拔掉时，这鬼已经变回了散魂。张天生说的，就是这个了。

张天生拔完最后一根头发，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团朦胧气息，隐约显出人形。这就是散魂了。

张天生转过身来，脸色有些不好。我赶紧过去，扶着他说：“老张，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吃宵夜？我知道一家还不错的小店。”

张天生看我一眼，笑道：“算你有心。不过不管你这王叔了么？他现在是散魂，稍后有阴兵巡街，不看着他被带走，你能放心？”

我点点头，扶着张天生坐下，问：“这是怎么回事，老张，人死之后，出来的不就是散魂么，我王叔，怎么会是这样，刚才不是散魂吧？”

“懂得就好。散魂弱不经风，放个屁都能把它吹跑。”张天生说：“你王叔刚才差点害死你，这是散魂？这是阴魂！”

我似懂非懂：“阴魂，阴魂是比散魂更厉害，是吧？”

张天生笑道：“当然，散魂懵懵懂懂，但若是吸收阴气充沛，保证自体不会溃散，就成了阴魂。”

“可是，我王叔才刚去世不久，怎么会变成阴魂呢？”我还是有些搞不懂。

张天生回头看了看棺材洞，然后说：“就是因为那张白纸了。白纸盖尸，掩着口鼻，人死之后的散魂也会被限制，囚禁在尸体之内，无法出来。这里是墓地，别的没有，阴气却最多了。”

我恍然大悟，说：“所以，当王叔死后，散魂被这张白纸掩住，无法脱离棺材。吸收了几天的阴气，所以才会变成了阴魂，对么？”一说到这里，我又是恼怒，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王超，沉声说：“这个王超，真是坏到家了。自己的父亲，也该这么对待？”

张天生说：“他也应该是道听途说。这年头别的不多，就是江湖骗子多得很。他估计是听了哪个江湖骗子的话，以为盖上白纸会让死人安宁，其实恰恰弄巧成拙。幸亏有你，否则，由阴魂转为鬼的话，阴兵看到，这件事就没办法交代了。”

我哼了一声，说：“他想这么做，可见心里有鬼，要不然也不会盖上白纸。”

张天生笑道：“那是，没想到亲生儿子是个混账，自己抚养的孤儿倒是个大孝子。不过在王院长心里，自己也是明白的。”

我微微一愣，张天生说：“你不信么？刚才他已经缠上了你，几乎要夺了你的小命儿，没想到你一声发自肺腑的叫喊，让他阴魂之身，都想起了生前的记忆。他临死前应该是对自己儿子念念不忘，但死后才是对一生全部的总结。从这一点以及他刚才反应来看，他这一生怀念的人，应该是你。”

我心头一颤，望着面前那漂浮的散魂，一时间眼泪纵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低沉飘扬歌声，张天生开口：“阴兵巡街了，你去吧。”

散魂忽的拔地而起，好似一阵风，飘飘摇摇，飞向歌声传来的方向。我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再也忍耐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一声：“王叔！”

散魂在半空中定了一下，转过身来，缓缓伸出手，对着我挥了挥，我明显看到，在那团朦胧不定的雾气中，露出一张慈祥善良的笑脸。我的情感全部崩塌，一低头，重重磕在地上。

当我再抬起头来，半空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张天生咦了一声，继而轻轻一叹，说：“我一位朋友曾说，人心如鬼，但鬼心像人。真是奇了，散魂听到引魂歌，只会无法控制飞向阴兵，你这一声喊叫，却让他不受控制，转过身来。足以可见，只要情感深沉浓烈，便可穿过阴阳两界。啧啧，奇哉怪哉。今天看到如此场景，真是三生无憾。”

我强忍心痛，调整情绪，抹掉眼泪站了起来。

我把王叔的棺材放回去，填好土，然后打扫干净。王超悠悠然醒转，靠着王叔墓碑坐着，一脸呆滞，也不说话。

我扶着张天生走过去，冷冷说：“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不怕鬼再把你抓了去？滚吧！”

王超却还是呆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我眉头一皱，又要说话，张天生拍了我肩膀一下，说：“算了，你说什么他也听不懂的。刚才阴魂连着两次撞击了他的头部，将他额头阳火撞得支离破碎，现在的他，阳火熄灭，整个人已经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没想到竟然会这样，急道：“那怎么办？”

张天生看我一眼，笑道：“这人不是个好东西，你还这么关心干什么？我也没办法，就让他呆着吧，等天亮有人发现，把他带回去就好了。等过个十天半个月，他才会好过来。咱们走吧。”

我稍微放心，扶着张天生走出墓园，找了家餐馆吃东西。本以为他会胡吃海塞一顿，结果点了大鱼大肉，他却只吃了两三口，就不再吃了。

我笑道：“干嘛，这还不符合你口味？大半夜的，我去哪里给你找更好的，有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

张天生笑了笑，说：“味道还不错，可惜刚才上菜的厨子长得太丑，坏了我吃东西的雅兴。”

我笑道：“得了吧你，就是神经病一个，哪里来的雅兴？快吃快吃，你不吃的话，今天消耗的法力，怎么补充得回来？”

“不是法力，是冥力。”张天生慢条斯理地说：“我对付那些鬼，用的都是自身冥力，而非法力。好歹你也是个警察，科学道理不懂么？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仙的，怎么会有法力这种说法呢？”

“滚蛋滚蛋！”我忍不住笑道：“少跟我扯淡。不过话说回来，老张啊，我还真是喜欢你这满口科学道理的样子，嘿嘿，我本来就是个相信科学道理的人，都是你把我给带坏了，让我认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现在你又跟我说科学道理，真是把我给恶心坏了。”

张天生哈哈大笑，继而问我：“安太平，你见识了不同的世界之后，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想法么？你就不愿意，跟我学习学习，掌握我这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

我笑道：“少吹牛了，你这也就是对付对付鬼还有一套，通天彻地，牛皮可别吹破了。”

张天生收了笑容，脸上满是严肃神色。他望着我说：“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学习么？”

我看他神色严肃，于是也不说笑，认真地说：“老张，你是怎么啦，一身本事没徒弟传么，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是个神经病，但你帮了我很多，我很感谢你，也真的把你当作忘年交，好朋友。但我，但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你做的是很伟大的工作，我这个普通人，根本做不来，而且，我也不想做。”

“谁也不是天生就能做啊，”张天生笑了笑，说：“我在做这一行当的时候，还是个画家呢，你也就生的太迟，否则早一些年的话，说不定还会知道我的大名。”

我笑道：“哟呵，你还是个画家？这种艺术类的人才，越是老了越吃香。咱们才差了几年呀，顶多十几年，那现在正是你这种画家有名气的时候，你都画过什么，让我听听？”

张天生嘿嘿一笑，说：“少转移话题。安太平，你不要自贬，你虽然普通，却有一颗善良公义之心。你虽然胆小，但却对感情真诚浓烈。而且，在我看来，你对这一门道，那是天赋异禀，再合适不过，怎么会不合适？如果你愿意跟我学习，我这些本领，会在你身上，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来！”

我看着张天生期待的目光，心里不忍，但还是叹了口气，低下头来。

张天生笑笑，站了起来，说：“不吃了，走吧，再不回去，院长就要找我了。送我回去，乖儿子。”

我一边笑骂一边走过去，张天生忽的闭着眼睛，身子摇晃。我吃了一惊，赶紧伸手去扶，张天生已经跌进我怀里。他的一只手搭在我脑袋上，我急道：“老张，你没事吧，老张……”话没说完，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