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湘六宗之中,天姥山对刘小楼来说,是十分特殊的存在,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于乌龙山和天姥山之间结下的生死大仇,当年为了报仇,刘小楼等一干乌龙山好汉们和天姥山可没有少打交道,当真是“生死之交”。
而陌生于身为天姥山附庸小宗的掌门,他一次都没有上过宗门内山,更不用说卢氏宗门所在的云台。如果非要说来过一次,只有当年偷盗筑基丹的那一次,但也没有深入云台,一直在边缘范围打转。
他一直不喜欢天姥山,尽量避免和天姥山打交道,哪怕卢元浪早已化作灰灰,他也始终不愿和天姥山发生什么交集,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站在天姥山的山门外,等候召见。
抬眼望向山上,群峰重叠起伏,偶有亭台楼阁掩藏在山林之中,只看到一个个檐角。
鼻尖传来一阵淡淡的清香,似乎带着几分熟悉,山门内匆匆而来一人,却是许久不见的黄叶仙。
当年那一场惨烈,源于黄叶仙和戴升高的背叛,后来刘小楼知道,他们是因为骨肉子女被拿,不得已而为之。恨意虽然消解了不少,但要想让他就此释怀,也是绝无可能。
他下意识就想转身离开,但终于还是被黄叶仙的一句话叫了回去:“小楼,卢长老正要离山,你还需快一些。”
刘小楼顿了顿,还是跟在黄叶仙身后进了山门,沿着一条石道登山,渐入莽荒之林。这些山林总给刘小楼一种错觉,好似回到了南方的十万大山,山道旁不时长有奇花异草,都在向着刘小楼招手:“来采我啊,来采我啊”
如果是放在灵虬宗的虬龙山,刘小楼当然是不会客气的,但眼下,他肯定没这份胆量,也没这份心情。
两人就默默的往里走,走了很久。
黄叶仙终于开口:“这是刘仙人、阮仙人入天姥山采药开辟的山道,所以叫采药径,有点长”
过了一会儿,黄叶仙又指着旁边的一条从高处蹦蹦跳跳下来的小溪道:“那是惆怅溪,宗门各位丹师都很喜欢用这条溪水炼丹,因为溪水灵性很足”
“那片崖下是仙人洞,洞口前那块大石是棋盘石,刘仙人和阮仙人炼丹之余下棋的地方”
“我前年从乌巢坊回来了,接任我的是燕师侄,小楼你见过他么?他是燕家孩子,修行天赋一般,就是人比较机灵,他去拜过山门吗?”
“升高他去年破境,入筑基中期了”
“小楼,听说你气海成形、真元凝胶,我和升高都很高兴,我们都盼着你有一天能结丹,乌龙山如果出一位金丹,真不知是什么样子”
刘小楼始终不发一言,一直来到前方一座半山坪,坪上有十几座亭台,都在云雾缭绕之中。
黄叶仙在一座小石桥前停步,这石桥只跨越了一条丈许宽的小溪,但刘小楼却不敢上桥半步,老老实实在桥下等着。
黄叶仙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道:“等我进去通禀。”
刘小楼就在这里等着,同时仔细研究着眼前这条小溪的风水走势,他很想触碰一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这里不是青玉宗,也不是彰龙派,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目光从桥和溪上挪开,放眼望向半山坪那里的亭台,有座三层的阁楼,名“吟留阁”,阁楼下有个莲花池子,围着池子是一圈白玉栏杆,顺着栏杆往四个方向延伸;又有南北两道月门,各通着两座宅院,左侧是片草坡,草坡上种着些花草,看不清是什么品种,但应该是灵花灵草无疑。
有人从月门里出来,拖着个大笤帚,戴着个斗笠,佝偻着腰,正在清扫尘土和枯叶。
刘小楼的目光随在那人身上,看着他将尘土枯叶扫作一堆,用个竹簸箕盛了,提着来到小桥边,沿着溪水继续向前
“老穆穆神医”刘小楼忍不住喊道。
那人扭头看着刘小楼,一脸木然,从刘小楼身前走过,拐上旁边的一条石阶山道。
过了片刻,上方一处平台上出现一个斗笠,在树枝间晃来晃去,耳中听到扫地的“刷刷”声。
黄叶仙回来了:“小楼,跟我来吧,卢长老在等你。”
刘小楼跟着跨过小桥,进入石栏,左拐右拐,就拐到了吟留阁,迈过门槛进去,就见里面排着一张张宽大的长条桌,桌上分门别类堆放着各种灵材,更有一些已经研磨或者炼制完毕的药粉,药味浓郁刺鼻。
长老卢伯期正在几张条桌间来回走动,翻看这些灵材和药粉,他身边还有一人,正在提笔记录着。
“五星葵过于干燥了,退回百叶山,让他们重新做。”
“是。”
“毛和骨的配比不对,重新验证。”
“您偏向于”
“骨粉再多一些,当然还要看炼制效果。发令斥责宗灵山,花梦梅是老人了,怎么还犯这种错误?”
“好。”
“知会华林堂,让他们派人去十万大山,收集玉龙翼尖成长,不用皱眉,我知道你的意思,看在你的份上,告诉卢子阳,他家的人不用深入十万大山,花灵石购买就行了。”
“多谢长老体谅,嘿嘿。”
“成长,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定在五月十五。”
“好,老夫应该能赶得回来,到时去给你道贺刘掌门来了,进来吧。”
刘小楼走到卢伯期身边,呈上书信:“晚辈送来白长老书信,请卢长老过目。”
卢伯期道:“刘掌门来得巧,再晚一些,我可就下山了”说着拆开书信就看,看得两眼,眉头就是一动。
看罢,卢伯期将书信折起来收了,盯着刘小楼沉思起来。
被一位金丹后期大高手盯着,尤其是分不清善意还是恶意的盯着,这是个什么滋味,刘小楼现在可是感受得相当彻底,只觉浑身汗毛都在倒竖,所有毛孔都炸开了,汗珠子往外不停的流。但他无能为力,只能强忍不适,硬着头皮撑下去,像一头待宰的羔羊。
不知多久,卢伯期收回目光,问身边的人:“成长,你焕高师伯在吗?”
那人迟疑道:“弟子这两日都在吟留阁,不知”
倒是黄叶仙壮着胆子插话:“长老,弟子今晨遇到执法长老,往龙潭去了,说是长林师弟在那边犯了门规,要去过问,也不知现在回来没有。”
龙潭,就是当年刘小楼偷盗筑基丹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天姥山的丹房,听到这两个字,他心下忍不住一阵恍惚。
卢伯期吩咐:“在这里候着。”便大步出了吟留阁,到了外间纵身而起,飞掠而去。
他一走,刘小楼只觉压力为之一轻,看向眼前卢伯期的这个弟子,这个人,他还真没见过。
此人也在打量刘小楼,嘴角露出微笑,抱拳道:“久闻刘掌门大名,某姓孟,名成长,幸会,幸会!”
刘小楼拱了拱手:“不敢当,幸会了。”
孟成长问黄叶仙:“师妹,我记得你和戴师弟,都与刘掌门有旧谊?”
黄叶仙道:“是有一些,当年乌龙山上百人,如今尚有一多半四散各地,说起来,我和升高都有些旧谊的。”
孟成长又问:“戴师弟呢?可请他过来一叙。”
黄叶仙摇头:“升高下山采药了。”
孟成长“哦”了一声,道:“无妨,离得近,将来大可熟络熟络。”
接着,孟成长又开始核对验查灵材和药粉,阁楼中再次归于寂静。
约莫半个时辰,外面有了动静,风起之间,卢伯期回来了。
他落入阁楼之中,抛了张黄纸给刘小楼:“接着。”
刘小楼忙不迭接过,却是一张赦免令,言明乌龙山散修谭八掌,近日有功于彰龙派,因荆湘六宗同气连枝,过往罪责不再追究,撤回通缉。
落款是执法长老卢焕高。
刘小楼郑重收好,躬身道:“多谢卢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