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剑芒如流星掠过天际,似乎漫无目的,但却不曾停下。
雪山,青海,沙漠,荒原……
剑光轻轻掠过了这世间每一处。
剑光掠过天宫,却并未有人察觉。
陆采薇低头望了一眼某处宫殿,眼中露出微微笑意。
她并未停留。
有紫发女子,此刻忽而抬头,望向天空那消逝的流光。
文曲目光有些疑惑。
方才是什么感觉……
为何这般熟悉……
“星君大人,星君大人,一会便是你受封赏了……”
呼唤声让文曲收回了目光,她淡淡点头,指尖握紧了手中的小册。
灵气是修行者的命门,可如今灵气已然渐渐希少,那么……是否可以开创一种不需灵气的修行法门?
剑光远去。
只是行进北海时,那抹剑光稍作停留,似乎发现了什么。
年轻的蒲牢此刻从天宫回到北海,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它正对着敬酒的蛤蟆王大声怒吼。
“老子不是癞蛤蟆。”
“老子是龙子!”
“孤寡孤寡,啊对对对。”蛤蟆王连连点头,内心却是暗自诽谤道。
龙子又如何?
可你妈是蛤蟆啊。
陆采薇看见了蒲牢,而蒲牢不曾发觉陆采薇。
随后,陆采薇斩出了一剑。
北海之上掀起惊涛骇浪,冰川碎裂,海面分割,浪潮高高倒卷。
年轻的蒲牢顿时立正了,满目震撼的望着这不知如何造出的恐怖异象,这一刻他再也顾不上形象,直接显露真身。
蒲牢的身形显露在北海,蟾蜍的身形,却拥有龙首,死死抵御着这无边的巨浪。
【神通·焚天】
强悍的焚天再度浮现于天际,但那炽热的火焰却转瞬被如山般的冰浪浇灭。
没有人知晓这一剑是谁斩出的。
这一剑所展露出的声势,足以将北海福地之中的一切生灵碾碎。
但眼下……却只是掀起浪花,似乎只是为了戏弄它们一般。
蒲牢发出怒吼,巨大的身形在这这一剑的余波前,却显得如此孱弱,连向前一步都做不到。
他只能连连退后,目中露出不甘,死死的凝望着前方。
终于,在那席卷一切的浪潮中,蒲牢隐隐约约窥见一位女子的模糊身影。
是谁?
是谁!
蒲牢想要看的更清,但却终究无法再进一步,只能发出不甘怒吼。
曾经让叶无忧一行人身陷险境,近乎团灭的蒲牢,如今在陆采薇剑下,却是寸步难行。
但陆采薇并未杀它。
叶无忧此前告诉她,不要轻易改变过去。
否则一切都无法预料。
陆采薇轻轻收起手中剑,转身离去。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一年。
一月。
一旬。
一天。
剑光在空中轻轻一顿。
已经走遍世间无数地界,看过无数风景的陆采薇停下了脚步。
身形落下,却是又回到了那片如今还是荒芜的天澜城。
叶无忧的神魂虚影在女子身前浮现。
人影已然模糊不清,但依旧能瞧见嘴角那一抹笑意。
陆采薇就这么看着他,看着叶无忧的这一抹神魂。
没有任何言语。
因为这方神魂,已然丧失了所有意识。
只是被陆采薇强行截留下来,以自身力量维持在身边。
如同一个手办。
她带着这虚幻的叶无忧走遍了这世间各地,看见了许许多多,后世无法看到的风景。
风景当真很美,这世间许许多多的的事物,陆采薇望见,也会为之震撼。
只是陆采薇知道,哪怕自己将叶无忧这神魂强行留下,对方也看不见这一切……
思绪一顿。
不。
陆采薇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右眼。
大眼珠子此刻一眨一眨,散发出猩红的微光。
他会看见的。
自己就是他的眼睛。
这些风景,也都记录在了眼中,只待日后相遇,便能清晰看见一切。
已然没有任何意识的空洞神魂就这么飘荡在陆采薇身前。
尽管已经毫无意识,尽管只是一具空壳,但叶无忧的目光还是始终看着陆采薇,无论她走到哪个方向,无论去了何处。
模糊不清的容颜上,始终有着一丝笑意。
女子静静站着,眸光望向身前,良久,终于浅浅一笑。
惠风和畅,阳光正好,四周茂密的林木被风一吹,落叶纷飞,吹动女子发梢。
也吹散了那一抹涣散的神魂。
陆采薇静静看着这一幕,忽而抬手,想要抓住什么。
但那只余空壳的神魂已然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她又能抓住什么呢?
陆采薇有些怔然,可大眼珠子一直看着这一幕,瞧了瞧,眨了眨眼。
咱这女主人怎么瞧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主人已经寄了,那就是个空壳,有啥可抓的?
再说了,那就是个空壳,怎么摆布都不会有反应的,平常为啥不直接抓起来捏着玩?
早不抓晚不抓,偏偏消散了又伸手。
罢了罢了。
大眼珠子一瞪,直接翻了个白眼。
【回溯】
那化为青烟消散的一缕神魂,便又重新出现在了陆采薇身前。
望着失而复得的‘叶无忧’,陆采薇目光一怔,但随即意识到是如今的眼珠子所为。
回溯么?
陆采薇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将那一抹孱弱的神魂抓住。
她要做什么?
眼珠子有些好奇的看着眼前陆采薇的动作,看着看着,大眼珠子眼中露出一抹疑惑与惊愕。
自己这位女主人,怎么也跟主人一样呀……
女子朱唇轻启,那只余空壳的神魂,便被陆采薇一点一点吞噬。
此乃魔道。
吞噬叶无忧这等只余空壳的神魂,也不会给陆采薇带来半分增益,并无半分好处。
没人知道陆采薇心中在想什么。
可女子眼中却是露出一丝欣然笑意,指尖轻轻拂过嘴角,笑了笑,下一刻,便已经御剑离去。
‘世人皆说你噬人神魂,是魔道行径……’
‘师父这么说,清寒也这么说,我自己……也觉得如此。’
‘可那又怎样呢?’
‘既然你是的话,从现在开始,那么我也是了。’
夜深了。
女子从剑身之上轻轻踏步而下,站在云雾山脉顶峰,极目远眺。
天色晦暗,但世间依旧有万家灯火。
时间还有很长。
很长很长,那是一段极为漫长的岁月。
但是陆采薇心中却再无先前的困惑与迷茫,而是充满平静。
因为陆采薇知道。
‘他在等我回家。’
……
天宫。
与以往一片祥和,众仙满是悠闲的氛围不同。
此刻天宫上上下下,这些实力强大,境界高深的众仙都显得极为紧张,神色匆忙,眼中略有不安。
明明艳阳高照,但却仿若有阴霾在他们头上一般。
事实也如此。
往日始终待人温和,永远都是一副和煦笑意的白玉蟾,眼下却是换了副模样。
“他变了。”
有小仙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压得极低。
“之前他连续清理了十三个家族,一个都不曾留下……”
“就连他自家的族人,都未曾拉下。”
“尊上究竟在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白玉蟾心中是如何着想,不知为何对方出关之后,便二话不说的对天宫之中的众仙发动了清剿。
无人敢反抗。
或者说,无人能反抗。
那是绝对的差距。
虽然也有不少列为仙尊之人,同为‘九境’。
可白玉蟾是‘九境’,是因为这世间只有九境。
而其余人是‘九境’,却是因为只能修到九境。
以往的白玉蟾,虽然很多新晋的仙人不曾见过,但也听过这位尊上不少传闻。
性格温和,待人如沐春风,不会因你境界高低而产生轻视,甚至每隔数年都会举办问道大会,修行之上的一切疑难,白玉蟾近乎都能为人解答,知无不言。
那是真正的一视同仁。
而眼下……
“尊上前日让人调了百坛仙酿入宫,此后更是醉态毕露,直接动手毁去了两座天宫……”
“他怎么这样,我们偌大天宫,都没人能……”
“想什么呢,谁能?还有谁能跟他说上话,此前那几位能与尊上说话的,都已经被他亲手送走了……”
“也有人以死相谏,但……结果就是真的死了,现在说什么,那白玉蟾都不会去听的。”
“这哪是什么仙尊,这分明就是暴君……”
诸如此类的言语议论,在天宫每一处都有上演。
索性这场‘清缴’,却是并未波及小仙,似乎只针对那些流传已久的名门望族,无一不是存在了万载之久的修行家族。
所以日子还得过,虽然眼下众人觉得这处境有些难办。
但难办又咋滴,还能不办么?
“我们都在天宫待这么久了,难道还要申请回下面去?若是被分到北海和终南还好些,万一被分到洛河,那这辈子就完了。”
文曲在一旁听着这些言语,有些生气。
洛河咋了?
洛河吃你家大米了。
以前文曲也觉得洛河实在是很贫瘠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和师父在洛河相处那么久,对洛河却渐渐有着改观。
那里的灵气虽然感觉稀薄,但自己修行却很快。
快到文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并不知晓,陆采薇是怎样帮助她,洛河虽然相较其余福地贫瘠,但在陆采薇的安排下,给与文曲的却是相当于半个福地之主的待遇。
“你凭什么这样说洛河……”
有人注意到了文曲的情绪,愣了愣,随后笑道。
“失敬失敬,原来是新晋的文曲星君,我记得,你便是自洛河修行登仙的?”
文曲微微皱眉,看着眼前这人首鹿身的女子,眼中略有不喜。
“是又如何?”
张月鹿并不在意,她与文曲乃是平级,地位更是隐隐高上一筹。
小小新晋星君,倒是要敲打一番。
张月鹿这般想着,此刻轻笑道。
“文曲星君,你能以如今修为踏足星君,也算是沾到了在这如今人人自危的天宫之中,为数不多的机缘。”
文曲目光一怔,随即眼中露出阴沉,不做回应。
一旁传来声响,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天宫云端,有仙鹤与异兽拉着车架驶过,却是一支长长的队伍。
队伍在迁徙。
可这里是天宫,这是要从天宫,迁徙到哪里去?
但众人的目光却是见怪不怪,似乎这一幕并不意外,已经见过数次。
张月鹿此刻收回目光,轻笑道。
“又是一家决定离开天宫了么,看这车架,想来也是正儿八经的仙君之上,这数十年来,此事屡见不鲜。”
白玉蟾清洗了不少家族,但天宫毕竟这么多年,大大小小也有不少望族。
却仍是有一部分名门望族,不知为何,似乎是‘逃过一劫’。
而且竟然获得了尊上的批复,让他们自行离去。
要知道,离去的许多人,可都是天宫的中坚力量,更是不乏有同列为‘仙尊’的存在。
这样一批顶尖的战力,放任离开天宫,怎么想都不妥当,怎么想都奇怪。
这事,众仙实在是想不通。
张月鹿叹息道。
“若非是这些人离去,空缺出了如此多的位置,文曲,你认为以你的境界和本事,就能登上星君的位置?”
话音微微一顿,张月鹿似乎想起了什么,戏谑道。
“你该不会觉得是此前你那提交上去的修行功法让你获得如今的地位吧?连半成品都不算,只是一个雏形,事后不少人都翻阅了一下,真是可笑。”
“抛去灵力洗涤身体?没了这些力量,又能施展什么神通?那也配叫修行功法?文曲啊,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文曲此时毕竟还算年轻,在陆采薇的悉心照料下,也未曾受过什么委屈,此刻双手紧握,咬着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文曲很生气,文曲想骂人。
于是她破口大骂。
“你你你懂什么,你个笨蛋。”
张月鹿听闻,先是一震,随后愣了愣,半响后才反应过来,笑着反问道。
“你刚才是在骂人么?”
“嗯,对。”文曲肯定道。
四周众仙先是一寂,随后空气中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文曲目光有些呆滞的望着这一切。
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发现师父……师父把她教的太好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陆采薇是个结巴,连话都说不利索,更别说‘骂人’了。
文曲站在原地,面色通红,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却是有话音如雷霆传荡而来。
“星君文曲,速来殿内!”
一瞬之间,场中蓦然一寂。
这声音,这话语,是那位尊上白玉蟾?
直到文曲走回,许久,才响起小声的议论。
只是这些议论之中,却多了些许流言……
——————
满是酒气的大殿,其内一片杂乱,名贵的珍列随意散落在地上。
大殿主位,有人影卧在榻上,发丝凌乱,放浪形骸。
文曲看着这一幕,目光先是一愣,随即微微皱眉。
她本能的有些不喜。
但她随即低下头……联想到那些传闻,面对这位最近不知为何喜怒无常如同换了一个人的‘尊上’,文曲还是保持了沉默。
她不知道,对方为何叫她来此。
大殿之中有些死寂,好在并未持续太久。
一本书册被丢在地上,映入文曲眼眸。
“这功法,是你创的?”
话音听不出喜怒,文曲看着被随意抛在地上的书册,最终轻叹一声,如实相告。
可她还未说几句话,便被白玉蟾打断。
“停停停,你为何觉得这天地灵气会消散呢?”
啊?
文曲不觉得。
她只是觉得以防未然……
除此之外,陆采薇虽然教导她修行不多,但师父的教导,却是从另一个全新的方面诠释着修行的路数,也并未与文曲教导如何汲取灵气。
再加上这世间天地灵气确实不断减少,耳濡目染之下,文曲也不知如何,就有了这个念头。
“哦?听你这么说,你应当受了你师父影响?”询问的话音从主位传来。
文曲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下一刻,厚重如山的压力瞬间弥漫文曲周身。
“你师父是谁?”
……………………
文曲缓缓踏步,走出了大殿。
淡薄的唇角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再度复行数十步,文曲终究压抑不住,踉跄吐出一口黑血。
她不过刚刚踏入七境而已。
方才那愈发弥漫的压力,让文曲受了不小的伤势。
但……她没有说出陆采薇。
因为师父曾说,不会踏足天宫,也不想让他人知晓她的一切。
她只是有些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这位尊上想要知晓自己师父的消息。
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尊上,那一刻,文曲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杀死。
但不知为何,压力忽然散去,白玉蟾没有再问她半句,她还是成功的走了出来。
目光望着眼前那一片片辉煌的天宫,文曲眼中却露出了一丝茫然。
此去经年,她如今也达成了幼时心间的夙愿。
她成了星君,而且是文曲星君。
她很想告诉师父,告诉陆采薇这一切,告诉她自己取得的成就,自己如今的进展……
可文曲找不到陆采薇。
可自己真的应该留在这里么?
可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无论是心理上的裂隙还是身上所受的伤势,都让文曲此刻目中止不住的有些委屈,神色更是充满迷茫。
“师父,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