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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的桌台微微摇晃，写满字迹宣纸飞扬，直到那些字迹逐渐被点点水迹沾染浸湿。
半响后。
洛玥静静靠坐在叶无忧身旁，目光温和，替身边人理了理有些褶皱凛乱的衣袖。
小姑娘的耳垂有些泛红，将那些湿透的纸张一点一点收起，又望着叶无忧在纸上写下一串又一串即便是她也无法理解的字迹和图案。
对于洛清寒和白露，叶无忧没有多做解释，但对于洛玥，此刻他倒是时而会与她说一些其上所写所代表的意思。
洛玥静静听着，时而点头，但她最终问道。
“成功率有多少？”
叶无忧没有直接回应，只是岔开了话题。
“放心，我有把握的。”
洛玥点头，随后继续问道。
“如果失败了呢？”
叶无忧微微眯眼，笑了笑，安慰道。
“不会的。”
“如果呢？”
叶无忧沉默一瞬，目光稍稍偏移，有些奇怪的望着洛玥。
“怎么今日问这个？”
洛玥轻声回应。
“在你回来之前，有一位青衫儒士来过此地，白露认识他，说这是你的师父。”
陆青山？
叶无忧微微皱眉。
他来这里作甚？
洛玥的回应很快传来。
“但他说不是你师父，他只是来告诉我们，你不可能回到过去带回陆采薇。”
叶无忧皱眉，“不要信他的。”
陆青山从始至终都是这个观点——叶无忧无法回到过去。
叶无忧承认陆青山想的比自己更多，脑子比自己更好。
但叶无忧不相信。
也不可能相信。
洛玥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叶无忧写下的那些符号，继续道。
“清寒姐姐也说，她与你尝试了很多次实验，但每次那些漩涡都会变化，而你每次的尝试，都快要了半条命。”
笔锋微微一顿，叶无忧最终放下了纸笔，转过身来看着洛玥。
眼中并无气恼，只是有些无奈。
“没事的，有什么话就说吧。”
沉寂一瞬，洛玥轻轻开口。
“叶无忧。”
“嗯。”
“你能不能放弃找采薇姐姐……”
气机几乎不受控制的荡漾一瞬。
叶无忧张了张嘴，眼眸之中思绪万千，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
“为什么？”
洛玥抬头，声音颤抖，但眼眸却是坚定。
“因为不想失去你啊。”
叶无忧微微一怔。
洛玥的话音接着从怀中传来。
“采薇不在了，我们都很伤心，我们都希望采薇能回来，也希望你能找到办法将她带回来，但……不是这样的办法。”
“根本无法定位的，清寒已经跟我说过了，她与你一同实验了这么多次，她很清楚这一切。”
“无法定位到采薇姐姐她所在的时间，自然也寻不到她，而那漩涡会搅碎一切，你如何穿过去呢……”
“即便你真的能穿过那搅碎一切的漩涡，那又如何，那是截然不同的时间，那是不确定的过去。”
洛玥说着，瘦小的手掌死死握住叶无忧的手，指尖不受控制的微微发力，刺进肉里。
叶无忧静静听着，想了想，问道。
“这些话……你是这样想的么？”
洛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从叶无忧怀中站起身，目光凝望叶无忧，轻声道。
“这些话，清寒姐姐不愿说。”
“白露姐姐，不敢说。”
“但我知道，我必须要说。”
陆采薇不在了。
但叶无忧还在。
那如果叶无忧不在了呢？
回到过去，消失在她们眼前，而究竟能否回来……
谁都不知道。
眼下已经失去陆采薇了。
还要失去叶无忧么？
洛玥的修为最为低微。
但这种代价，洛玥比起洛清寒，比起白露看的更远，看的更为清楚。
她怎么可能愿意接受这样的后果？
叶无忧目光依旧平静，洛玥的话语他完全理解，但并未让他有任何动摇。
想了想，叶无忧并未对洛玥言语，而是在心间轻声道。
“别在意，我会找到陆采薇的，她也只是担心我……”
叶无忧不想夏安梦因此对洛玥，对其余人心生间隙。
可自始至终一直沉默的夏安梦此刻却是叹息着开口。
“我相信你，但……收手吧，无忧。”
眼角微微颤动一瞬。
叶无忧有些无法理喻，为什么，为什么夏安梦也会这般劝他放弃？
她，可是陆采薇的师尊啊。
“我不是劝你放弃，只是此举实在不可行……”
“你不相信我么？”叶无忧道。
夏安梦的话音沉寂一瞬，很快传来。
“我相信你，叶无忧，如果你身边只有采薇她一个人，我一定会催促你前行，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毕竟，那是我眼睁睁看着长大且惟一的徒弟。”
“但你看看你身旁，你担心采薇，她们难道就不担心么？你担心采薇，她们不担心你么？”
叶无忧神色有些怔然。
夏安梦轻轻开口，带着某种劝慰。
“而且，我相信采薇，即便没有你，她也应当能做到……”
叶无忧深深呼吸，以手扶额，少许之后，神色终究是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身前的洛玥，笑了笑，重新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
“倒也不必如此，万一呢，何况我并非毫无准备……”
“万一？”洛玥抬眸看着叶无忧，叶无忧则是轻轻点头。
“对啊，世间有这么多美好的万一。”
可小姑娘的言语从来不像其余人委婉。
“那若是你万一回不来了呢？”
叶无忧眉梢一挑，若是白露，若是洛清寒，若是其余人，叶无忧可能会答复“我不会失败。”
但眼前的是洛玥啊。
“无忧，我们都希望采薇能回来，但不是这种你不惜一切的代价……”
洛玥的话音颤抖着响起，最终，小姑娘咬了咬牙，心一狠，道。
“无忧，哪怕采薇姐姐回不来，我也不想让你离开……”
叶无忧愣了愣，随后微微俯首，轻轻嗅着女子发丝间的发香，最终认真开口。
“洛玥，倘若回到过去的是你呢？”
“我？”洛玥一愣。
“对，无论是你，还是采薇，还是清寒，还是白露，我都会这般不惜一切的去……”
如果这样说的话，洛玥就应该能理解自己了吧？
可叶无忧话未说完，便被洛玥强硬的打断。
小姑娘此刻抬眸，看着叶无忧，嘴角却是露出一抹浅浅的温婉笑意。
“叶无忧，如果回到过去的是我，而且知晓需要你付出这般代价去救我。”
“那洛玥即刻自裁便是。”
房门被重新关上。
洛玥离去了。
只留下独自靠在椅背上神色缄默的叶无忧。
他其实也知晓，此事太过艰难。
不，并非只是艰难而已。
而是近乎毫无可能。
否则也不会做了这么多次实验，但却迟迟没有进展。
叶无忧的目光望向前方，似乎能透过厚重的墙面，看见院内此刻目光各异但却均有些落寞的女子。
指尖轻轻拂过那柄有着岁月气息的清亮长剑，少女清秀的容颜浮现在他眼前。
“难能两全么……”
指尖轻轻一颤，随即紧紧握住剑柄。
多可笑，旁白不在自己身上，如今自己怎么变成这般犹豫了？
若是旁白还在，那狗东西会怎么说？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叶无忧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笑，随即双眸之中露出一丝决然。
“世间安得两全法？”
“可我偏偏全都要。”
……
“清寒，清寒，再来做一次。”
可叶无忧呼唤了几声，都没见洛清寒回应，这才发现院内并无洛清寒的身影。
“她人呢？”叶无忧揉了揉白露的小耳朵。
白露一愣，随后支支吾吾的道。
“她去买东西惹。”
“这样啊……没事，等她一下，神道术缩地成寸买东西快的很。”
“啊，啊，别等了吧，她，她要买好多好多东西，东市买鸡爪，西市买年糕，北市买熊掌，南市买虎皮蛋……”
小狐狸脑袋摇摇晃晃的解释着。
叶无忧听得好笑，“洛清寒怎么会去买这些，最近也没见吃夜宵啊……罢了。”
他心里清楚的很，洛清寒想来是躲着他，不想给他动用【时间零】。
上一次实验，自己半个身子踏入漩涡，也几乎废了半条命。
但他没有点破。
不过白露此刻从石凳之上一跃而下，贴在叶无忧身前，灵动且妖媚的眸子眨了眨，道。
“你找清寒做，不如找我做呗，我……”
叶无忧神色露出无奈，给了白露一个脑瓜崩。
他找清寒做，又不是做爱，而是做实验。
“脑子想啥呢，去外边站着。”
白露这才后知后觉，哼了一声，闷闷不乐的走到小院外站着。
小狐狸可伤心了。
叶无忧变了，都会体罚了。
可白露刚走到门口，但却瞧见同样站在院外的洛清寒。
“诶，你怎么也在？东西呢？”小狐狸惊诧道。
“什么东西？”
“你不是去买鸡爪了么？”
洛清寒缓缓转头，白了小狐狸一眼。
她什么时候去买那些东西了？
这不都是这贪嘴狐狸自己的设定么?
“他叫你出来，是因为知道我在这里，所以别垂头丧气。”洛清寒道。
白露脸上的阴霾早就消散，嘿嘿笑了笑，然后看着独自站在门外墙角的洛清寒，疑问道。
“为什么站在这里？”
“……”
以前洛清寒一直都站在这里啊。
听着院内的欢笑，只余她一人在门外独自寂寥。
如今她倒是终于踏入了院门。
可院内却再也不复此前欢笑。
洛清寒轻叹一声，缓缓道。
“没有我，他便无法尝试，也就不会陷入危险了。”
——
“纵然没有洛清寒，我叶无忧依旧可以尝试，这点困难阻拦不了我。”
房间内，叶无忧身形站定，双眸之中神采奕奕。
实验的前提条件在于三种诡域所融合的诡域。
【回溯】【时间零】【岁月】
叶无忧所想要做的事情，是将三个诡异同时陷入【死机】的状态。
就如同此前【回溯】和【时间零】碰撞，产生的异常。
这样那处光景内漩涡也会静止下来，他便能仔仔细细毫无风险的探查每一处漩涡。
但他做不到。
两个诡异能彼此碰撞，平衡，但三个诡异，却不行。
或者说并非不行，只是叶无忧隐隐感觉自己力量不够，以及差了某些东西以作平衡。
毕竟诡异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但不行就不行吧，叶无忧另有他法。
右眼眼瞳闪烁着猩红的光，一股【时间零】的悠扬气息从其内散发而出。
与洛清寒在一起这么久，随着他对洛清寒联系愈发紧密，我知你深浅，你知我长短，连带着这眼珠子不知何时与【时间零】勾搭上，借来了【时间零】一丝力量。
【回溯】【时间零】【岁月】
三重诡域在这小小房屋之内展开。
那朦胧的洁白光幕顿时遍布了四周，在叶无忧眼前，形成了一个狭长的通道。
光幕之上，有漩涡浮现。
一处又一处的漩涡此刻出现，无声转动，仿若能吞噬一切。
此前，即便叶无忧如今已然八境踏足【无人相】，最好的一次也仅仅是踏入半身。
这并非境界能决定。
而这些漩涡，分别象征着不同的时间节点。
每一次踏足，都会产生变化。
想要在这么多且不断变化的漩涡之中，找到陆采薇所在的时间……陆青山的结论是‘不可能’。
不过世间并没有概率为零的事情，或许就如叶无忧所说，只能相信万一。
毕竟世间有那么多个美好的万一。
叶无忧踏步，在这光幕通道之内向前走去。
他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漩涡，这些漩涡所代表的时间，他都无法知晓。
但叶无忧并不在意。
他现在只是在做一件事情。
全力回溯。
侵蚀从他的身上不断出现，紫黑色的血肉再一次遍布了全身。
如果将时间看成一条线，那么这条线可以无限延长，延长。
没有终点。
不断浮现在周围的漩涡，就是这线条之上的每一处细小黑点。
叶无忧无法确定时间上的某一点代表着什么。
但这条线，存在着起点。
那是一切的开始。
是这片天地诞生，或许更久远之前。
当然，叶无忧做不到那一切。
他终究是人，如若是旁白，或许可以【回溯】到更古老的时期，但叶无忧不行，侵蚀依旧存在，已然遍布他的道域。
他只能尽可能的，将时间一点一点回推。
推到他所能企及的极限。
直至叶无忧极限之后，在这之后，是右眼珠子绽放出光芒。
【回溯】
时间再度回推。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隐隐能窥见那遥不可及的‘起点’。
眼前有漩涡浮现。
这处漩涡，是【回溯】的极限，这是一段‘未知’的时间。
没有人知道漩涡之后是什么样子，是怎样的世界，是怎样的一段过去。
但叶无忧知道，这就够了。
因为这已经超过了陆采薇所在的过去，是比陆采薇如今所在，更为遥远的过去。
如何确定在过去找到陆采薇？
答案是回到比陆采薇更遥远的过去。
随着时间流逝，岁月变迁，自然能找到她。
“夏安梦，一会护住我。”
话音微微一顿，紧接着脑海内响起女子歇斯底里的呐喊。
“你要做什么，叶无忧，你疯了么，你停下！”
叶无忧的修行天赋并不理想。
以至于吞噬了如此多的强悍神魂，如今也不过八境天璇巅峰。
当然，八境天璇，在这世间便已然是一等一的境界，叶无忧更是如今世间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而现在，他的境界，正如潮水般退去……
叶无忧并没有疯。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咔嚓，咔嚓……
叶无忧的神魂被自行斩去一截。
夏安梦微微一怔，目光望着叶无忧那缩小了一截的神魂，神色有些恍惚，喃喃自语。
“这是……”
叶无忧的话音带着一丝痛楚传来，却仍是带着一丝笑意。
“还记得么，夏安梦，这是你教我的，分魂法……”
“可你为什么，眼下为何要分魂！四境之后分魂乃是大忌，叶无忧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想如我一般么！”夏安梦的话音之中透露着浓浓的不理解。
叶无忧咧嘴一笑，目中露出追忆。
“那日在天牢，你说，唯有如此，才能救你徒弟，才能救采薇。”
“如今，也是一样。”
那被斩去一截的神魂离体而出，连带着叶无忧那猩红的眼瞳，此刻也破开眼眶，直直飞出。
那是存载了叶无忧一身修为的右眼。
大眼珠子和叶无忧的神魂在空中彼此交融。
眼珠子眨了眨，看着自己主人，露出疑惑之色。
“去找到她……然后滚回来。”
声音来自那交融于眼珠子内的神魂，这是叶无忧的意识。
如何跨越这方漩涡？
叶无忧跨不过去，但是眼珠子可以。
哪怕被搅碎成肉泥，哪怕‘死亡’，但眼珠子也终将重新出现。
眼珠子，是不死的存在。
如同旁白，如同小和尚，如同无数诡异……
此外，右眼珠子，并无‘寿命’这个界限。
不死，是它们的特性。
它一定能回到过去，也一定，能活到现在……
右眼珠子一愣，看了看身后那似乎能搅碎一切的漩涡，又看了看叶无忧那熟悉的眼洞。
不不不！
眼珠子当即吓的就要钻回叶无忧体内。
叶无忧浑身修为十不存一，此刻仍是鼓足了最后一口气，直接高高跃起，一脚飞踢。
右眼珠子直接发出无声惨叫，吧唧一声被踢进了漩涡之中。
做完这一切的叶无忧，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四周光幕随之消散。
但随即，夏安梦接管了身体。
——
‘叶无忧’的意识在眼珠子体内缓缓苏醒。
他眼下极为虚弱，但还是醒了过来。
没办法，太抖了。
眼珠子正在疯狂颤抖。
模糊的意识中，周围传来阵阵轰鸣。
坏了，有危险。
是高手交战。
别闭眼啊混蛋！别人打架你闭眼，别人挨揍你挨刀！
给我睁开，睁开啊！我都不怕你怕个毛啊！
在叶无忧的咒骂与呐喊声中，随着眼珠子的睁眼，叶无忧也看清了周围的景物。
嗯？
高手呢？
电闪雷鸣，遍地岩浆，风暴呼啸，流星坠落。
就是不见半个人影。
叶无忧和眼珠子彼此都沉默良久。
“这踏马是给我干哪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