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啸苍穹 第一卷 第二十章 秉持本心

话头一转，林华笑着向独孤煜说道：“如今你领会了白虎七宿，也算在修行一道上登堂入室了，为师就让你休息一日吧。”

听到休息，独孤煜愣了一会，向林华问道：“休息？修行之人还有休息一说吗？可我休息的时候该去做些什么呢？”

林华疑惑道：“你在外门这些日子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或者曾经欺负小瞧你的人吗？你在世俗的身份也算高贵了，刚入门的时候外门那些人肯定没少讥讽挖苦你，多半有些想要对你落井下石之人吧，如今你既然入了内门不去威风一番吗。”

师父林华这句话说的倒是不错，伏龙观外门弟子有近百人，除了做些杂物和负责镇龙狱一层的看管事物，平日的生活基本上可以说是枯燥至极，伏龙观因为重视传承又不教这些外门弟子任何道法，每个外门弟子都伸长着脖子等那两年一次的内门遴选，可遴选一事根本就是“天心莫测”，一连十六年都没人能弄响那口该死的破钟，入选内门对绝大多数外门弟子来说根本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幻想，只有日复一日的做些杂物等到三十岁年限一到，就不得不下山了。

因为生活外门实在无趣，不少弟子就开始拉帮结派仗势欺负其他人，既然内门进不去，仙法学不了，那还不许老子在外门作威作福吗？

独孤煜刚入门的时候因为自己的身世来历，着实没少受这些人的挖苦嘲笑，尤其在晋升外门管事的时候，两方甚至还有过一次大打出手，好在独孤煜自小习武心志坚定，对于旁人的挖苦嘲讽完全当做耳旁风，如果有人真敢和他动手那就更简单了，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数日卧床不起。

几次私下较量之后，这些人也明白了去招惹他的代价只在太大，好在他们也发现这位和大魏皇帝同姓的小将军，好像从来没有过自己在外门中组建势力的意思，只要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不会去干涉别人，从此之后也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对于这等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意气之争，真正经历过汝阳城下浴血奋战和生死离别的独孤煜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至于入选内门之后要不要回到外门，和那些曾经欺负和嘲笑自己的人去炫耀一番，这种事他好像连想都没有想过。

自此认识了那位神秘莫测的戚先生，又受到师父林华开蒙，真正踏入了修仙这条路，俗世的种种变得越来越淡，似乎眼前只有修行这一条路，其他的事都不再重要了。

独孤煜很小的时候也和其他人一样很喜欢一段戏词，那是一个讲英雄受辱矢志报仇的故事：

“虎落平阳被犬欺 龙困浅滩鱼虾戏。有朝一日龙得水，必令长江水倒流有朝一日龙得水，有朝一日虎归山，必要血染半边天。”

族人为什么看不起自己，看不起娘亲。爹爹为什么整日愁眉不展。

这两个问题，五岁那年的独孤煜每天都会问自己一遍。

“娘亲，爹爹为什么不开心啊？”

“煜儿，爹爹不是不开心而是有心结。”

“娘，心结是什么结啊？能用刀斩断吗？”

娘亲把小煜儿抱入怀中，眼中含泪，温柔说道：“煜儿真乖，真懂事。”

娘亲没有告诉小煜儿，天下间再快、再锋利的刀也斩不断那该死的心结。

“娘亲，煜儿不想读诗了，煜儿想跟舅舅学刀法。”

“学刀很苦的，小煜儿不怕吗？”

“煜儿不怕苦，煜儿要练好武艺，报效大燕！”

小煜儿也没有告诉娘，五岁那年费力的拿起那把比他还要高的刀，和报效大燕半点关系都没有，

十一年来日夜挥刀三千次，有过苦，有过恨。

也想过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趾高气昂，让曾经看低自己和娘的族人跪地求饶，大骂他们狗眼看人低。

年少轻狂，谁没有过呢。

直到那日塞外独孤煜生平第一次杀人，

当他揭开尸体脸上那张黑色面纱的时候，

他看到的不是马贼，而是一个和自己同样年龄的孩子。

那一刻，

躺在地上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似乎不是马贼而是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这该死的世道竟然逼着一个孩子去做马贼？

为什么这该死的世道要让一个孩子死在另一个孩子的刀下？

学刀？学刀能救这该死的世道么！

独孤煜向师父不停的嘶吼，可师父只是把插在尸体上的那把刀抽了出来，又交到他的手上。

那天，师父说他开窍了，终于会用刀了。

恨有力量，为了恨可以卧薪尝胆，可以心冷如血，但终有一天仇恨会蒙蔽心智，会吞噬自我。

“世间至强之刀不是霸刀，不是魔刀，更不是邪刀，是为了挚爱奋不顾身之刀，是为了尊严悍不畏死之刀，是为天下苍生的仁义之刀！”

“仁义之刀？这刀是杀人之物，怎么会变得仁义呢？”

“只要记住出刀之时莫要被仇恨遮了双眼，只要知道自己为何而出刀，只要出刀之时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做到问心无愧，便是仁义之刀！”

“师父，我好像懂了一点，可又好像没懂。”

“不懂没关系，只要记得问心无愧四个字就好了！”

独孤煜只记得从那日起，心中的恨似乎变少了，手上的刀似乎更重了。

独孤煜低头沉吟了半晌，向林华回答道：“弟子在外门时自然免不了和人有些矛盾，不过时过境迁也不必追究了，至于去炫耀一番就更不必了，弟子能拜入内门修行大道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已然知足了，何必再让外门同门难堪呢？此时弟子心中只有修行一事，其他的事实在没什么重要的了。”

林华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以你的年纪能有如此心胸也算难得，我刚才所说也有考验你的意思，要知道修道之人最忌讳争强好胜之心，若是你不过有了小小成就，就兴起了欺凌弱小的歹心，不论原因与否，为师我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倾力教你了。”

独孤煜疑惑道：“不能有争强好胜之心？这点弟子倒是不明白了，难道修行之人连仇怨都不能报吗？”

林华解释道：“若是别人蓄意谋害与你，那当然是有仇报仇，为师所说的不能有争强好胜之心，是指不可以为了一己私欲滥用道法，要知道只要还是凡人，必定是欲壑难填，不论哪种欲念，若是沉迷过度，最后难免变为邪念，成为修行一道上的心魔。”

独孤煜问道：“这道理教我刀法的师父也曾说过，不过，那修行天道之心不也是欲念么，难道这也不对吗？”

林华说道：“若是在修行天道之时执念过重，太过强求，那自然也会生出邪念，所以为师今天教你的，就是要在修行天道之时秉持本心，懂得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秉持本心？”

“不错，世间虽有千百本功法秘籍，千万种修行方式，但这些都是他人的是别人的牙慧，都是根据他人的修为，心性，喜好而创，只有找到属于你的那种方式，你才有可能捅破那层挡在你和天道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真正领悟无上天道。”

“只属于自己的功法，只属于自己的修行方式，这不正是尹师叔当年整理星宿之学的初衷吗！”

林华霍然站起身来，郑重说道：“不错！你若是只愿做个依靠天资不思进取，做个永远活在别人阴影之下的人，为师也不怪你，但我既然代尹师兄收徒，就不能辜负了他一生的心血，星学一道的艰难晦涩这几日来你也已经有所了解。若是你想就此放弃，改学他道，为师不但不会降罪与你，还会赠你几本高深功法，并助你练成，但从此以后你我师徒两不相欠，也无须再见。”

“你若是真心修行星道，也要知道我为了尹师兄的衣钵传承，之后修炼之时势必会对你极为严厉，为师的名声你在外门之时已经有所耳闻，日后若是受不了苦，再想后悔，可别怪为师今日没有讲明！”

看着林华面色决绝郑重其事的向自己痛陈利害，独孤煜非但不觉得反感，反而心中有一丝丝温暖。

他没有知难而退放弃星学，改学他道，更没有为了彰显自己道心而夸张的赌咒发誓跪地磕头。

只见独孤煜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转过身面朝五龙潭，收了收袖口，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起双手，开始在空中有条不紊的比划指点。

奎，娄，胃，昴，毕，参，觜，正是白虎七宿星纹。

只是这勾画星纹的动作竟比起今早开启竹墙禁制之时，更要纯熟自如的多。

七纹画毕，独孤煜睁开双眼，精光大放，双手向前轻轻一推。

瞬间。

五龙潭被轰隆隆劈开，直达数丈之远。

上百条乌鳢被轰出水面，在空中翻腾挣扎。

被轰起的潭水，好似千万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嘈嘈如急雨,纷纷落玉盘。

独孤煜缓缓放下双手，转过身来，面朝林华，傲然道：

“星学一道，天下舍我其谁！”

只是，

还未等到师父林华从那一掌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独孤煜便已昏倒在地。

林华赶忙上前为他度气疗伤，查探伤势，确认心腹经脉无恙，应该只是劳累过度而已。

“傻孩子，何必这么逞强呢。”

若是此时独孤煜清醒的话，说不定会回上一句：“我偏要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