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子之谶 第四十三章 领秀兴庆宫

白马朝主人所在方向撒蹄奔来，到了近前自行减慢了速度，伸着脖子一声长啸，那声音激昂高亢，头部甩动起来，长长的鬃毛如白色的瀑布，美轮美奂。李白起身迎接，白马前蹄并立撑着路面，马背一躬，来了个急刹车。

好一匹灵性十足的神驹。李白围着它转起了圈，白马肃立起来，竟然比李白高了一个头去，果然是西域纯种。遂吟起了自己一首旧作：“家本陇西人，先为汉边将。功略盖天地，名为青云上。”反复吟咏后面那句“名为青云上”，遂大喝一声，好，你就叫青云。那白马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接连踩着碎步欢快地原地踏步起来。

李白拉紧缰绳，一闪上了马背上，青云会意，立即撒腿狂奔。清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远望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闪电般在人群中穿行。

时值大唐盛世，天下万国来朝。百姓见惯了鲜衣怒马的王孙公子、世袭贵族，也常遇到各种奇装异服的各地游侠、异域客商，因此，即便在这远荒的官道上，遇着骑着高头大马、气度不凡的白衣公子，也习以为常，并无人特别关注。

这样一来，青云之上的李白，倒也乐得个自在。不像在长安，每次出现在酒肆饭馆，哪怕是青楼艺苑，都被围得个水泄不通。

官道之长，竟然超乎想象，原以为有了青云神驹，最多两鞭的路程。没想到民间流传的“望山跑死马”果然精妙，青云快如闪电，两鞭之后，那子涯洞所在的子涯峰仍然在视野尽头。

不知何故，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为了不冲撞或是吓到行人，李白放慢了速度。后来甚至只能信马由缰。

这一慢下来，开始有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

如果原来路上行人用三三俩俩形容，那么此刻就是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了。

这样一来，青云的高大和灵性更加显露出来。人群没有阻挡它前行的脚步，同时它又没有不小心撞上任何人，哪怕是顽童或者妇孺。李白漫不经心地欣赏各色路人匆匆的脚步，对人家善意的指指点点报以微笑。

不知道这条官道通向何方，除了本朝各族人等，竟然还有各色外族人，有牵着骆驼的波斯人，有身材肥胖的琉球人，有衣服华丽的吐蕃人、高句丽人等等。这些人面色红润，怡然自得。大唐的盛世景象再次让李白怦然心动。

“这不是大诗人李白吗？”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对同伴道。

“哦，你认识李白？我喜欢他的诗，可就是没有见过他本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写的多好！”一个老者激动地回答。

“李白写得最好的应该是《行路难》，你说的那是娃娃们都能背诵的，就不要在这里显摆了。‘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多有气魄，简直就是豪情万丈嘛。”中年人有点不屑老者的《静夜思》。

李白微微一笑。自己的诗能引起老百姓如此高的兴趣，实在人生一大幸事。

人在沉思的时候，自然全身放松，手里的缰绳也没拉得那么紧，青云自然放慢了脚步。

“公子，公子，公子可是斗酒百篇的诗仙李公子？”一个说话明显音调不同的声音从后侧传来。

李白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宽松白袍，戴着卷边白帽的大食人（阿拉伯人）在向他打招呼。转念一想，此人似曾相识，但实在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那人见李白回过头看他，举起旁边的一个包裹道，乐器，马头琴，杨贵妃，高力士，记得了吗？

哦，当时师傅（唐朝称呼乐师）也在场？能否说说当时场景？李白让青云停下，翻身下马，饶有兴味打趣，也是有意看看对方的真假。

那位自称默罕默德·卢林卡的乐师得意地说起了那天的事情。

那是天宝初年，唐玄宗刚宠杨玉环(杨贵妃）时，公子结识了贺知章。贺知章将公子引见给唐玄宗，皇帝见了李白的诗也赞叹不已，就在金銮殿上召见公子。

一天晚上，唐玄宗带着他的宠妃杨玉环，乘月色观赏移植到沉香亭的四株名贵牡丹。兴庆湖畔，他们漫步长堤，身后是空辇和一行最出色的梨园弟子，当时，不才我也在场。

他们在花香月色之中，摆下歌舞。李龟年正张罗着管弦班子准备唱的时候，唐玄宗说：“赏名花，对妃子，此情此景怎能再唱旧词？”叫李龟年拿着金花笺赐给李白，让李白赶紧写词（也就是配合歌唱的七言律诗）。哪想到这时公子正和几个朋友躺在酒楼里呢。李龟年赶快用冷水激醒，叫人把公子架进兴庆宫，半醉半醒的李白，写下了三首《清平调词三首》。

唐玄宗见新词不错，当然高兴，但想李白古体诗超凡脱俗，律诗不大多见，眼下已唱了三首七言律诗，不知五言诗写得怎么样，于是让李白以“宫中行乐”为题写十首五言律诗。

公子醉意朦胧中，也明白皇帝在试他的本事，就对唐玄宗奏道：“臣今天不巧已醉，倘若陛下赐给我无畏的胆子，这才能尽情发挥臣的薄技。”

皇帝一笑：“好吧！”就叫两个内侍扶住摇摇晃晃的李白，再让两个内侍按住朱丝为栏的稿纸。

公子命令道：“杨国忠，快给我磨墨！高力士，快把我的靴子脱了！

杨国忠是杨贵妃的哥哥，高力士是当时最得宠的宦官，这两位是皇上的心腹宠臣，朝中大臣也没资格这样无礼，公子岂不是狂妄到不想要脑袋了！但唐玄宗当时心情特别畅快，又见到李白的律诗能在醉意中写得那么完美，就让杨国忠和高力士去伺候李白。

高力士给李白脱了靴子，李白在席上坐下。杨国忠捧过研好的墨来。李白拿过笔略一沉思，便刷刷一挥而就。

但是，从那以后，公子您就得罪这二位大爷了。

在下那日只是随从，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后来弹奏了一曲马头琴，也只是和音而已，加之一直藏在阴暗处，公子可能没有看到我，可我真真切切看到唐朝大诗人李白公子的风采了，那一夜在下可兴奋得睡不着觉。

李公子，您看我说的对吗？我卢林卡可从来不说假话。

毓秀给彼得储存的信息里，确实有李白进宫，力士捧靴的桥段，和卢林卡说的**不离十，点头道，卢师傅好记性，那一晚是李白的荣耀，也是李白人生低谷的开始。

“这么说，公子记起在下来了。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在下愿意追随公子做持鞭坠蹬的仆人，万望公子成全！”卢林卡忽然这么一说，李白有点不知所措。忙推脱道，师傅乃我大唐贵宾，我李白乃平民之身，岂敢有劳大食高客。何况你我分属不同族群，日常风俗有异，更是与礼不符。使不得使不得的。师傅还请自便吧。

话未说完，卢林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磕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