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王冠 第六十六章 她是龙（下）

雷恩看得出来，女人内心正在就‘要不要同意他的请求’而纠结着。

“你真的只希望进入豁耳拍卖行？”

她问：“没任何其他要求？”

“我大老远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雷恩干脆地说：“我希望你能带我进去，当然，也要保证等我放下武器后不再与我为敌。给你十秒钟时间考虑，女士，如果你超时未回答、或是有任何一丝让我感到威胁的动作，我对我母亲在天之灵发誓，我一定会割开你的喉咙——现在开始计时。”

“我同意。”

女人只花了一秒钟就给出答案，“现在把你的刀拿开吧。”

“真的吗？你确定？你发誓？”

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倒轮到雷恩犹豫了，哪怕人类被摆了一道也不会轻易认栽，更何况巨龙这种站在生物链顶端的强大生物呢？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一旦她变回本身、那自己根本连逃跑的机会都不再有了，一头免疫魔法的黑龙想弄死自己实在不比碾死蚂蚁更困难。

“快把你的刀拿走！我绝不会对你这种卑贱生物立下什么誓言，更别提你比我见过的其他人都更狡猾、更无耻！”

女人冷冰冰地说：“但我同样不会对你撒谎，人类。或许你认为我们之间只是力量与种族的差别，然而我要告诉你，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是、我有高贵的自尊而你没有！所以收起你那些龌龊的担心吧，我——炎晶群岛的凯琳迪雅——同意你的要求。”

“好吧，那我就勉强相信你，凯琳迪雅，你的名字很好听。我叫雷恩，顺道一提。”

“没人关心你是个什么东西！”

“好吧，好吧，别激动。”

雷恩心下苦笑，慢慢收回了一直架在她脖子旁边的黑刀。和绝大部分凡人一样，他之前对龙族的了解仅来自书本与传说，不管是正经研究还是猎奇故事，多数信息都表明巨龙强大且骄傲、并且天生对各类财宝具备强烈占有欲，与此同时，它们的心眼儿却与庞大身躯成反比，如果哪个冒险者胆敢从龙窝里偷拿哪怕一枚金币、都必须做好被追杀到天涯海角的打算。

事实上，这些关于龙族的说法是正确的、同时也是片面的。强大的力量赋予了巨龙目空一切的底气，也是因此，它们的思维方式往往是直来直去的，从不屑像其他种族那样迂回、婉转、或者善于利用谎言。尽管凯琳迪雅像她的同胞一样痛恨被威胁，但她也有着和它们一样的骄傲，所以不会欺骗雷恩放下武器再趁机干掉他，那样做只会令她更耻辱。

在雷恩紧张的注视下，凯琳迪雅走过去把长剑从石头里拔了出来、收回背鞘，至此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一半，于是开始为自己疗伤。

他摊开仍在淌血的左手，嘴里念念有词，很快代表纯净治愈效果的暖白色光芒便从掌心泛起、将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包裹其中。整个过程大概三分钟才结束，他对于治疗系魔法不怎么上心的原因就在于此，这类法术不光要消耗大量精神力，生效时间也相对漫长，仅仅处理这样的外伤就需要花上好几分钟，根本不可能在战斗中使用。

伤口愈合了，而雷恩另一半的心还因为即将进入鼎鼎大名的豁耳拍卖行继续悬着。他没忘记凯琳迪雅刚才说过的话，她说自己是因为和某人做了某种约定所以才甘愿待在这个小镇当保安，现在看来，那所谓的‘某人’绝对是泰拉舒尔无疑。

真是个有手段的家伙啊。

雷恩暗想，竟能让巨龙替自己工作，一个安图坎人到底能给一头黑龙提供什么好处呢，超然的地位？庞大的财富？又或是那匪夷所思的力量？这些被其他种族惦念不忘的东西对于巨龙来说唾手可得，它们无需为此向任何人低头。据史料记载，在魔族统治世界的时期，他们也曾发起过数次针对龙族的战争，彼时，作为世界之王的安图坎人无法容忍这世上还存在一支不受支配、不受奴役的种族，那些惊天动地的战斗使得双方都付出了惨痛代价，最终也并未决出胜者，只是勉强维持了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我不会忘记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你这卑鄙狡诈无耻又臭烘烘的人类。”

凯琳迪雅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我处理过许多胆敢在镇子上不守规矩的家伙，他们会在临死前痛哭求饶、又或者破口怒骂，但是像你这样装死的倒还是头一次见到。你真的是人类吗？我怎么瞧你都更像一只披着人皮的臭鼬啊！”

“所以说经验主义要不得，经过这件事，你应该已经完全清楚‘补刀’的重要性了。”

雷恩勉强笑了笑，“还有，我劝你最好还是把我忘记吧，别忘了你刚才亲口答应过——”

“是的，我答应放你一马。”

凯琳迪雅恶狠狠地说，两秒钟后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突然上前一步、扶住雷恩的下颌，然后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的嘴唇。

搞什么？难道她决定换种方式跟我战斗？

雷恩惊呆了，既不敢推开她、也不敢给予回应，只得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那样呆呆站在原地。凯琳迪雅没有因此气馁，她的舌头蛮横地突破了雷恩牙齿的阻拦，就这么把舌尖送进他嘴里——某种散发着淡淡腥涩的液体滑进口腔，然后被他下意识的吞咽动作吃进胃里。

雷恩猛地后跳一步。

“那是——呕——咳咳——那是什么？是你的血吗？！”

他一边干呕一边问。

“是的，但不是普通的血。你刚才吞下了一滴蕴含我灵魂力量的血，它会给你留下一个只有我才能感应到的印记，从今以后，只要你出现在我一定范围之内、我就能立刻知道你的具体位置。”

凯琳迪雅得意地擦擦嘴巴，“你妄想自己可以愚弄一头巨龙而不付出代价，别做梦了。我现在会遵守约定不再与你为敌，但是终有一天我会再次找到你，撕烂你的皮肤、嚼碎你的骨头、摧毁你的一切——等着吧，会有这么一天的，当你听到双翼扇动带起的狂风、利齿摩擦产生的铿锵，你就知道，那是炎晶群岛的凯琳迪雅来找你算账了。”

“你——你——”

雷恩颤抖地指着她，最终只说出了一句话，“那范围有多大？”

“以你们的国家来比喻的话，大概有整个北部城邦的大小吧，只要在这个范围之内，哪怕你躲回妈妈的肚子我也能找到你。”

凯琳迪雅甩甩头，潇洒地把垂在前肩的麻花辫甩到脑后。雷恩铁青着脸，深深吐纳几口，转身往提尔的小屋走去。

“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吗？”

看起来，凯琳迪雅现在心情好了许多，“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再考虑什么拍卖行之类的闲事了，而是立刻逃得越远越好，最好去海外找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度过余生，那样对你来说最安全。”

“今日事、今日毕，明日愁、明日忧。”

雷恩从牙缝里说。他希望被一头变态母龙标记为猎物吗？当然不，但比起那未来不知道哪天才会到来的祸害，眼下泰拉舒尔带来的威胁才是重中之重。

“这真是个好句子，尽管没什么用处，但我还是会把它记下来。你们人类搞这些没用的东西总是比别的种族在行。”

说话间两人回到提尔的小屋前，奥莉尔立刻迎了上来。早在雷恩的黑刀与凯琳迪雅的长剑发生第一次碰撞时她就被惊醒了，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所以只好从窗缝儿里向外观察。

“到底怎么回事？”

奥莉尔不安地问。

“哦，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女士——”

雷恩朝凯琳迪雅侧了侧脸，“这位女士是豁耳拍卖行的内部人士，刚才那些动静只不过出于一些小误会罢了，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点儿幸运的误会，我们可就要跟那间神秘的拍卖行擦肩而过了。”

“是吗？这——这可真令人惊讶！”

奥莉尔的表情一如她所说的那样吃惊，“你能确定吗？这位强悍——嗯——强悍又美丽的女士真的来自豁耳拍卖行吗？要知道，你白天时可是大声说了好几次暗语、却始终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呀！”

“什么暗语？”

凯琳迪雅皱着眉问，雷恩耸耸肩，把红姬告诉他的接头暗号讲了一遍。凯琳迪雅听完，难以置信地打量他一眼，随后按捺不住似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样丢脸的事啊？你是白——白痴吗？”

她笑得是那样夸张，以至于不得不一手扶腰、一手擦掉眼角笑出的泪水，“坐在人堆里大声念叨那些蠢到家的‘暗语’，单单想一想就足够令人窒息了！哦，不行，我不能再想象那个场面了，否则我一定会笑死在这里的。”

“抱歉，让你见笑了。”

雷恩强忍着掐死她的冲动，黑着脸说：“显然我的情报来源是有那么点儿差错，请问真实的接头方式是什么样的呢？”

“哦，那家酒馆确实是豁耳的联络点，这个你没有搞错。”

凯琳迪雅笑着说：“你只需要找个位置坐好，然后点一些特定的食物就可以了，当厨房收到那份特殊的菜单后就会有专门的人来联系你、对你进行进一步考察。至于侍女和酒保，他们都是些普通人罢了，虽然知道自己工作的地方可能存在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但知道的也不算很多。”

“原来如此，感谢你的解惑，我明白我先前的行为有多滑稽了。”

雷恩深吸口气，“那么，如果你已经笑够了的话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请带我们去拍卖行吧。”

“跟我来。”

凯琳迪雅终于止住嘲笑，甩开步子往镇子的方向走去，雷恩正准备跟上，奥莉尔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我说过我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

雷恩低声说。

“不是的，”

她摇摇头，透过窗户往小屋里看了一眼，提尔和他的弟弟还在呼呼大睡，“竟然还能睡得着，怪不得人们常常羡慕这种‘孩童般的睡眠’呢——我们就这样离开吗，雷恩？还是叫醒他们道个别比较好吧？”

“没那个时间。”

雷恩有些不耐烦。他想了想，抽出黑刀，在旁边的马车厢门刻下‘提尔及达理安兄弟二人财产’几个大字，“好啦，这样就可以了，我们已经给他们留下了一些钱，现在这辆马车也归他们所有了，相信那小家伙以后可以用它更好的去谋生。”

“好吧，那——那我们走吧。”

尽管不舍，但奥莉尔还是点了点头，和雷恩一起快步追上凯琳迪雅的身影。

因为头顶那座圣锤要塞的缘故，银狐镇的街道在白天还算热闹，深夜里却比大多数北部城镇更显冷寂，街上连个醉汉也看不到，倒是时不时能遇到几个巡逻的士兵。那些胸甲前烙印着徽记的普通战士对雷恩和凯琳迪雅来说不是威胁，但对奥莉尔则不同，她跳不高也跑不快、更不懂隐匿行踪的伎俩，为了照顾她，另外两人浪费了不少精力和时间。

“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蠢货。”

凯琳迪雅恼怒地对雷恩低声叱骂，“出远门还要带着老婆来碍手碍脚，你为什么不干脆回家种田？”

“如果不带她的话，我去豁耳拍卖行干什么呢？观光吗？”

雷恩清咳一声，指着奥莉尔说：“她并非我的妻子，也不是我的女人，她是‘货物’，懂了吧？或许在你看来这小妞儿只是个累赘，但我认为她能在你们那儿拍出个大价钱。”

“哦——”

凯琳迪雅鄙夷地拉长了调子，“懂了，你是人贩子，即便在地下世界也是最可耻最下贱的那类家伙，简直比蛆虫还要恶心。”

“随你怎么说，但我不认为随便什么人贩子都有本事掳来这么一个圣能者大美女，可别把我跟那些只会拐卖小孩儿和妇女的家伙混为一谈。”

雷恩毫不客气地说：“话说回来，人贩子固然可恶，但是给一帮行走在地下世界的恶棍当保镖的人又能高尚到哪里去呢？正是因为有你的保护，我们这种家伙才能安心的在豁耳拍卖行做买卖啊。”

最后一句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凯琳迪雅立刻爆发出如有实质般的浓郁杀气。这使雷恩突然警觉，眼前这女人可不是普通人类，她是一头高傲且强大的黑龙，如果没有极大的苦衷、她又怎么可能甘愿替一个邪恶组织卖命呢。

一只寒鸦飞过三人上方时突然摔了下来，它挣扎着想重新飞起，但那双翅膀却好似使不上力气，只能软绵绵地划拉着地面。这就是巨龙的可怕之处，哪怕它们心情平和时，所散发出的威严也足以使一些机敏的动物心惊胆战，而此刻的凯琳迪雅显然愤怒极了，即便雷恩和奥莉尔一个是猎魔人、一个是圣能者，在她的气势中仍有一种下跪的冲动。

奥莉尔虽然不知道这背负长剑的女人真实身份，但她本能的明白凯琳迪雅一定强悍到了某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她想说点什么，似乎又觉得身为‘货物’的自己不方便多嘴，于是只好捅了捅雷恩的胳膊。

“你承诺过不再与我为敌的，至少此时此刻你不能动手。”

雷恩艰难地说。

“呼——是啊，我确实承诺过。”

几个深呼吸后，凯琳迪雅才冷冰冰地说：“谢谢你及时提醒，真的，否则我差一点就要做出食言的事了，那样的话，羞愧的感觉会困扰我很久。”

“不客气。”

雷恩咧嘴苦笑，连忙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我们几乎要穿越整个镇子了，还没到吗？”

“快了。”

凯琳迪雅依旧死死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挪开目光，然后继续带路。当他们再次躲过一波巡逻士兵后，终于停在了一家依旧亮着灯的门店之前。

“这是诊所？”

雷恩看了看招牌，问道。

“正是，如果说哪个地方可以昼夜不间断营业，并且任何年龄、性别、身份的人都能在任何时间合理出没的，也就只有诊所了。”

凯琳迪雅冷哼一声，“当然，酒馆也差不多能做到这样，但豁耳认为联络点和入口处最好不要放在一起，况且酒馆、旅店受到的盘查总是比别的地方多得多。”

“还真小心，不过让我来说，环节越多反而越容易出错。”

雷恩笑了笑，还没等他对凯琳迪雅做完‘你先请’的手势，她就已经冷着脸走了进去。进入诊所，首先迎接雷恩和奥莉尔的、是一个兼顾门厅和候诊室功能的堂屋，一名男医师正坐在炉子边百无聊赖的值班。

听到门前的撞铃声，医师抬头看了看，然后连忙起身迎接。他并非普通医师，事实上，虽然这家诊所也有不少清白的普通工作者，但值夜班的永远是豁耳拍卖行内部人士，他往常是不会多嘴问什么问题的，只不过凯琳迪雅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这个神秘又强大的女人并不负责接应工作，她只在需要处理麻烦时才会外出，并且从未带回过什么麻烦。

“您回来了，我的女士——咦，这两位是？”

犹豫再三，男医师仍是忍不住问道。

“还用问吗？不就是跟其他那些慕名而来的家伙一样？”

凯琳迪雅没好气地说：“他们就交给你吧，我要去休息了，这一晚上可真够受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踏进诊所内部的走廊，很快便消失在油灯无法照射到的黑暗之中。等她离开，那名医师才皱着眉来到雷恩两人身前，仔细且认真地打量他们。

“流程不是这样的。”

他狐疑地说：“按照惯例，首先，你需要在雪地朝圣者——”

“我需要在那家酒馆点一些特殊的食物，是吗？”

雷恩接话说。

“是的，不错。”

医师冷静地点点头，“然后会有人跟你做个简单的接触、问些基础的问题，筛选掉部分风险后，才会把你带来这里。”

“算我倒霉，我在那儿跟几个商人起了冲突，只好匆忙离开，后来还被刚才那位女士追着砍。”

“哦，原来你们就是今天晚上在雪地朝圣者闹事的家伙，这就更不好解释为什么凯琳迪雅女士会把你们带回来了——毕竟她原本是去干掉你们的。”

“都是误会，我先前并不知道我那些其实不算太过激的举动竟会招来杀身之祸，天呐，没人必须为了可笑的误会而流血乃至死去，不是吗？”

雷恩诚恳地说：“好在凯琳迪雅女士非常善解人意，她耐心地理清了我们之间的误会，原谅了我一时冲动犯下的小错误，并且还大方地把我们带了过来。”

“善解人意？耐心大方？”

医师愣了愣，他念叨着这些词汇，并且试图把它们按在凯琳迪雅身上，一时间久久不能言语。

“是的，就是这样。”

雷恩笑着说：“要是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她，看到底是不是如我所说。”

“算——算了，想必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用不着再去打扰。”

医师立刻摇头，“总之，既然是那位女士带回来的人，我对你们便不该再有过多的怀疑，只是接下来仍有些接纳新人必须要走的流程，还请二位不要介意。”

“那是自然。”

雷恩露出理解的表情。

“那么，首先让我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医师清清嗓子说：“我是桑奇，是拍卖行首席评估专家克利维大师的弟子，虽说目前仍是初级评估师，但对于大多数拍卖品我也是有资格去判断的。你们二位的名字和来历是？”

“我叫雷恩，来自东部城邦的绿荫城。这位美丽的姑娘名叫奥利菲娅，”

雷恩指了指奥莉尔，给她报出一个事先已经串通好的假名字，“她就是我本次打算出售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