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王冠 第六十二章 出发，银狐镇（下）

如果是外出郊游，身边有奥莉尔这样的美丽女子陪伴无疑令人身心愉悦。可惜雷恩没那个福气，他要做的是混进豁耳拍卖行打探情报，那里出没的都是这个国家最黑暗最危险的家伙，这种情况下就别提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了，雷恩不奢望他的事务官能帮上忙，只期盼她不要拖自己后腿就好。

临行前，雷恩向弥塞拉提出最后一个请求：希望能见罗德一面。弥塞拉这次没有矫作，她略作思索，然后爽快地点了头。

与狩猎营地的地牢一样，圣裁处的牢房里也有虚弱法阵，刚接近那些铁栏，雷恩就发觉自己的体力开始缓缓流逝。罗德的状态倒还好，头发和胡子都比之前更白了些、但精神还算饱满，见到雷恩，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抱歉，大人。”

雷恩努力使自己显得轻松，“我就这样空着手来看您了，也没带什么礼物，但我想您是不会介意的。”

“哦，当然，这里什么也不缺。”

罗德笑着说。他确实不缺什么，反而还多了点儿东西，雷恩早就看到他的左脚拴着一根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燃钢铁链。

“这东西——好吧，弥塞拉认为这是必要的举措，只靠法术是不足以令她放心的。”

罗德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于是抬了抬脚，铁链随即发出一阵刺耳摩擦声。

“大主教实在多虑了。”

雷恩摇摇头说：“没人能长期受到虚弱术的影响还活蹦乱跳，我懂，因为我也被它折磨过一个月。”

“如果不舒服，你可以站远一些。”

罗德温和地提醒。

“没关系，大人，我很快就离开。”

雷恩低声说：“离开这里，也离开首都。”

“哦，去做什么呢？”

“有些线索要去查，没准儿能证明您是无辜的。”

“这么说，弥塞拉已经把我之前做过的事公开了。”

罗德点点头，“或许——或许我不如你想象的那样无辜，雷恩。”

“您做过一些出格的事，可谁没做过呢？现在他们打算把不属于您的罪行强加给您，恕我不能同意。但是话说回来——”

雷恩有些懊恼地说：“话说回来，您本可以反抗的，我确信没谁能强制把您送进牢里，是的，您在外面能起到的作用可比耗在这里大得多。”

“没错，我可以反抗，老实讲逃走的几率还不算小。”

罗德笑了笑，他清楚这正是眼前年轻人跟其他猎魔人不一样的地方，“但我希望你明白，雷恩，假使我真的那样做了，那么当我对自己人动用武力的那一刻起，团结会瓦解，‘正义’这个词也将不再像以前那样有份量，哪怕我最终能自证清白也是如此——罗德·帕尔默可以被冤枉、甚至可以蒙冤至死，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逃犯，更不能成为后世当权者与实干者之间的心患。”

“好吧，好吧，您真伟大！我又能怎么办呢？只好为了成全您的伟大去卖命了。”

雷恩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别太勉强。”

罗德笑着说。

“还有一件事，我早该向您坦白的。是关于我们在巴尔特口中听到的那个红发女人——”

雷恩鼓起勇气、打算交代自己和红姬相识的经历，罗德却立刻摇摇头示意他住嘴。雷恩愣了愣，暗骂自己糊涂，这里可是圣裁处的牢房，一定存在某种传输声音的方式，弥塞拉之所以爽快地同意自己和罗德见面、或许正是想听听两人到底会说些什么——关于红姬的事一旦说了出去，那自己就别再妄想能离开首都了，没准儿还会被送进去跟罗德作伴。

“等你回来以后再告诉我。”

罗德眼中闪烁着能洞察人心的光芒。

“我尽量回得来。”

雷恩沉沉点头，随后离开圣裁处、径直去到传送室。奥莉尔早已在等在门前，按照雷恩的要求，她换下了往日的修女服，改穿一件褐色粗布裙，头巾也换成了普通女孩常用的款式。

“这就出发吗？”

她看起来有些懵，也掺杂着兴奋和激动，就像刚睡醒就被父母通知马上出发去游乐园的小朋友——这模样令雷恩又对她丧失几分信心。

“替我向亚当和瓦奥莱特先生告别了吗？”

他问。

“当然！”

奥莉尔赶紧点头，雷恩没再说什么，只是绕着她转了一圈儿。她现在的打扮已经跟邻家姑娘没什么区别了，少了几分圣洁、多了几分活泼，可那美丽脸蛋和柔顺银发依旧令人瞩目。

“太漂亮了点，要是你能使用变形法术就好了。”

他啧啧说道：“你化妆技术怎么样？”

“没——基本没尝试过。”

奥莉尔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算了，如果化不好，丑得太奇怪反而更引人注意。”

雷恩摇摇头，又指着奥莉尔脚边一只大包袱问：“这是什么？”

“换洗衣物。”

奥莉尔不悦地说。

“不带这些东西。”

雷恩正要推开传送室的门，奥莉尔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子。

“不带？！”

“对。”

“要出去多久？”

“不知道。”

“那么这段时间我穿什么？”

“奇怪，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听他这样说，奥莉尔几乎要窒息了。

“我不可能连续几天穿同一件衣服而不去洗它！外衣也就算了，内——内——总之不可以！”

“够了，你以为我们要去旅游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

雷恩狠狠甩开被她攥在手里的袖子，“黑暗在蔓延，奥莉尔，罗德大人还被关在那该死的牢里，我甚至不知道你和我能不能活着回来！如果你连汗臭和脏乱都忍不了的话，那就麻烦你去三楼大主教办公室告诉你的主子这差事你干不成，为什么干不成呢——哦，显然是因为我没给你预留热水澡下午茶和照镜子换衣服的计划！”

“我——我——”

奥莉尔被他暴躁的样子吓到了，她眼中含泪、胸脯剧烈起伏，突然，她捡起地上的包袱硬塞进一名路过的修女怀里，“劳驾，帮我丢掉它！”

那名修女愣了大概五秒钟，她用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随后低下头匆匆离去。

“这才像话，我们走吧。”

雷恩哼了一声，推开门和气到要死的奥莉尔一起走进传送室，他们看到舒克修士脸上带着跟年龄不相称的揶揄笑意，似乎早已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

“我可从没见过谁执行任务还带着女性的，这只会坏事。”

他摇头晃脑地说：“说吧，你们要去哪儿啊？”

“保密！”

雷恩沉着脸说，他意识到这话对于法阵看守者来说有些混账、就像买车票却不告诉售票员要去哪儿，于是赶紧补充：“圣冈瑟大教堂。”

“哦，北方，站进去吧。”

老舒克好心地说：“要小心啊，雷恩，听说西部和北部闹得尤其厉害，这两个城邦毕竟不像东部与南部那样富裕，乱起来自然也不是闹着玩的，也不知道议会的拨款到了没有——”

“好的！谢谢您！我明白了！”

雷恩额头青筋暴起，用非常夸张的礼貌用语大声说：“麻烦尽快启动传送法阵吧！拜托了！舒克修士！”

“好啦好啦，你这年轻人，明明受了女人的气，却把火撒在我这老头子身上——”

这是雷恩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当黑暗袭来又退去，他和奥莉尔已经置身于白石城的圣冈瑟大教堂传送室了。

“我一定要活着回去！一定！”

他愤怒地攥紧拳头，“然后把舒克的胡子一根根拔掉，看他能不能改掉啰嗦的毛病！”

“那你一定会成为全体神职人员的公敌，舒克修士和蔼又有趣，我们大家都喜欢他。”

奥莉尔掩嘴偷笑，她消了气、蔚蓝的双目也弯成了月牙，雷恩瞪她一眼，拉起她的手、赶在圣冈瑟大教堂的人前来迎接之前离开了这里。两人的手直到走出教堂之后才分开，奥莉尔脸色微红，但神态没有任何异样。

还算识大体了，雷恩心想，如果这种情况下她再蹦出什么小女人的扭捏言语，那才真是令人绝望。根据红姬的说法，距离豁耳拍卖行下次交易日只剩六天时间，他必须在那之前成功混进去才行。

时间紧迫，尽管两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北部城邦，却也实在没机会在白石城闲逛，他们找路人问明贸易市场的位置后就立刻赶了过去、并在那里花两个金币购入一辆二手马车。此时天色已接近傍晚，奥莉尔想说些什么却没开口，雷恩认为她大概想问今晚如何住宿，但既然她没有问出来，自己也就省得解释了，于是直接驾车驶出白石城、一路往北进发。

在这个光明与黑暗交织的世界，即便是城镇区域也少有普通人敢在入夜后肆意走动，更勿论荒山野岭。驶出白石城大概三十公里，帝国官道就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两侧整齐的乔木也渐渐过渡成了怪异嶙峋的野树和灌丛，夜色似乎因此而变得更加诡谲，两人的心情也不禁多了几分压抑。

可能是道路难行、也可能这辆马车在上一任主人手里根本就没有保养过，车厢多处腐朽也就罢了，厢门还不能紧密关合，每次颠簸就会发出砰砰闷响。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动力系统还算不错——拉车的是一匹年轻力壮的小公马，此刻正在雷恩的鞭笞下奋力向前飞奔，看它的状态，短时间内是不用歇息的。

“要换人吗？”

车厢里传来奥莉尔的声音。

“不必，天色已经黑透了，你又看不清路。”

雷恩嘀咕一声，然后掏出一根羽毛，那是在白石城贸易市场里、顺手从一只待售的猫头鹰身上揪下来的，他把羽毛握在手心，开始吟诵鹰眼术的咒语。一般情况下，鹰眼术的作用主要是增强施术者的视野，但如果借助特殊材料那么它也能起到额外的效果，就比如现在，当雷恩手里的猫头鹰羽毛化为粉末时，他同时也获得了一次性的夜视能力。

“好吧，那聊聊天总是可以的。”

奥莉尔又说。

“我建议你好好睡一觉。”

雷恩有些不耐烦。他一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伸进怀里想取出地图，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另一份纸质物，这使他不自觉扬起一丝得意。

今天探望罗德之前、雷恩先去了一趟神殿的档案馆，除了北部城邦的地图，他还要寻找另一样最最重要的东西：印有莫里斯和雷恩画像的通缉令，那上面详细描述了曾经的东部城邦炼金术协会会长和他儿子的罪行。放在以前，这玩意儿对雷恩来说是天大的祸害，可如今却成了他最大的依仗，也幸好档案馆里还留有一份，否则混进豁耳拍卖行的希望无疑会更加渺茫。

“我睡不着，四下满是霉味，没人能在这种环境入眠。”

奥莉尔的声音再次从车厢里响起。

“行了，行了。”

雷恩叹了口气，勒马停车，等奥莉尔离开车厢坐在自己身边，才再次扬鞭起程。

“说吧。”

奥莉尔的睫毛被迎面风吹的微微颤动，那双蓝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雷恩，“说吧，我等着呢。”

“说什么？”

他一边打量地图、一边心不在焉地问。

“‘弥塞拉大人可真是的，硬要我带上这样一个只知道抱怨的累赘’。”

奥莉尔低声说：“别否认，我知道你就是这样想的。”

“确实如此，如果你没跟来的话我也就不必破费买这辆马车了，用跑的就可以，那样还更快一些。算了，谁让我们的大主教对我如此不放心呢？”

雷恩冲她笑了笑，“但是实话说吧，我更多的是担忧，虽然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我要做什么，总之，一定很危险就是了。我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奥莉尔，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做到的话，也请你不要怪我。”

“我明白。虽然你这人平时总不正经，可某些时候也会给人安心的感觉呢。”

奥莉尔收回目光，撇撇嘴说道：“其实我早就想为大家出一份力了，在狩猎营地担任事务官这么久，我早已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每个猎魔人兄弟对我来说都像真正的亲人一样。你不懂我的感受，雷恩，每收到一个牺牲的名字，我都会暗自痛哭一场——为他们的牺牲、也为我自己的无能。”

“所以我才坚持来这一趟，如果能扭转眼下被动的局面是最好，如果不行或者不幸的话——”

雷恩突然冲着另一侧吐了口唾沫，“没有不行，一定可以，我可还没结婚生子呢，决不能就这么玩完了。”

“结婚？”

奥莉尔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那么，你有意中人了吗？”

“没有，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为了表达‘活着’是多么值得眷恋而已。我相信没哪个猎魔人会想不开跑去成家，对于这种朝不保夕的活计来说，婚姻实在太奢侈了。”

雷恩瞥了她一眼，“你呢？”

“是啊，虽然‘婚配’是创世之初众生就拥有的权利，哪怕猎魔人也是如此，但你们不可能做出那种选择的，你们要承担的责任并不在一家一户之中。”

奥莉尔把脸转向一旁，似乎不愿意让雷恩看见她此时的表情，“至于我，我就更不可能了，我是许下‘终身誓’的修女，这一生都要侍奉吾主，并且我以此为荣。”

“哦，那可真不走运。”

雷恩随口说：“像你这样美貌的姑娘，如果不能生下一两个跟你一样漂亮的孩子、那就实在太可惜了。”

很长一段时间奥莉尔都没再开口，拐过几个岔路之后，她突然要求停车。

“太冷了。”

她从雷恩身边离开，重新回到车厢，“北部的气候果然比首都阴寒得多，那边已经快要入夏了。我建议你也休息会儿吧，如果生病的话，反而会更耽误时间呢。”

这是在邀请我和她一起待在狭小的车厢里吗？

马车也是车，雷恩窃笑着想，是车就能震。

当然，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权当旅途中的小调剂了。他知道奥莉尔不可能有别的意思，因为他从她的语气以及刚才的表现中能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似乎是哀伤、似乎又不是。

女人啊。

雷恩摇摇头不再多想，也并不打算停车休息。

如果手里那份地图足够准确，从白石城去到银狐镇、哪怕昼夜不停也至少需要两天的路程，他可以硬撑着不眠不休，但马匹不行，此时也只能趁着马儿力足时抓紧赶路了。更何况，车厢里还有一位美丽的累赘，天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要耽误在她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