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吟 胡笳催夜雨 第九十四章 苏伦特

“郡主，有什么事么？”苏伦特离得老远就发现宁缃一个人在怔怔地发呆，于是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儿走上前询问。

在他看来，既然爹把向导的责任交给了他，那他毫无疑问也得像爹一样，事无巨细地都得留点儿神。

“哦！没事... ...苏伦特，你觉不觉得这片绿洲... ...有点不一样？”宁缃希望是自己想得太多，毕竟那些食人绿洲的传说无非是黎越人为了防止自己的孩子到处乱跑而编出来吓唬他们的故事罢了——当然，她这么问，更是希望苏伦特可以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以消减他心中的不安。

“... ...郡主你也有这种感觉？！我常听我阿大说，瀚海里的动物和咱们一样，都是喜欢绿洲的，所以跟着那些沙狼和野驼子有时候就能找到草木和水源——可你看，这里这么大一片绿洲，竟然连个屎壳郎都见不到... ...”可苏伦特却是闻言一惊，接着蹙眉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疑虑，竟与宁缃的感觉不谋而合。

“... ...你觉不觉，它和白天的时候... ...有什么不一样？”宁缃几乎是嗫嚅着说出的这句话，而随着这句话说出口，一种莫名的恐慌随之袭来。

“不一样？呃... ...这我还真没觉得... ...”

“啊！”

苏伦特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惊呼就刺破了宁静，令宁缃和他自己都为之悚然，两人慌忙跑向声音的方向，可那里只有灌木和藤蔓，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两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中都察觉到了惊慌——那声音无比清晰，而绿洲里虽然草木茂盛却也远远达不到能够遮蔽视线的程度，更何况紧接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其他人也足以证明他们的判断并没有错。

“... ...没人？”苏伦特不明所以，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一丝期待之色转而问起了宁缃，那疑惑的语气显然也是想寻得些心理上的安慰而已。

“不... ...一定有人，至少刚才还在这里！你看这个！”宁缃茫然四顾，半晌之后她发现遍地的草木中有什么在闪光，伸手去捡时才发现是一柄舍龙人随身的弯刀，刀已出鞘，可人却已无踪。

“这... ...说不定是谁之前丢下的... ...”苏伦特接过弯刀，颤颤巍巍的手显示出他似乎有点胆怯，他虽然在质疑宁缃的判断，但语气之中已毫无自信——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如同他飘忽的眼神一样惶恐，眼前的景象好像勾起了他童年记忆中某些最不愿直面的阴霾。

“啊~！”又一声尖叫，比之前更加响亮，其中不言而喻的恐惧很快传染了在场的所有人，令他们的瞳孔紧缩嘴唇也随之不住地颤抖。

“快！过去看看... ...”宁缃咬咬牙，一马当先提着弯刀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

果不其然，众人赶到后又是一无所有，草木丛中不仅没有半个人影，甚至于循声而来的众人合力搜索了半天，却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有蛇！蛇！”不远处的小卒忽然挥刀就砍向了自己脚边，而那一刀之后没有半点血腥味飘散，可他却依旧一边大喊一边疯狂地挥舞弯刀，似乎那天蛇就在他周围。

“所有人不要乱动！”宁缃只一句便喝止了慌乱的人群，随后她和苏伦特两人缓步上前——只见那小卒瞳孔紧缩汗出如浆，却咬着牙一动不动地寸步不移。

他浑身战栗抖似筛糠，因为自古相传的异闻与眼前的一切结合起来实在是太过骇人，而刚才显然不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幻觉，他忘不了那冰凉的触感划过脚踝时浑身毛发都悚然而立的感觉。

“郡、郡主，我对黄天发誓，我没有撒谎，刚才真的有蛇... ...那么粗... ...”小卒颤抖的声音中除了恐惧，就是信誓旦旦的肯定。

“我相信你，嘘... ...”宁缃的食指放上自己的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众人开始听到隐隐约约的沙沙声，好像真的毒蛇在草木之中穿行！

“苏伦特，吹号！把所有人都叫醒！”宁缃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这么嘈杂扰攘地折腾了半天，居然只有着区区几十人围了过来，远处虽然还有人影晃动，但四周居然还能听到隐隐的鼾声。

眼前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太不正常了——这些舍龙兵将都是百战之士，即便是睡觉的时候也会保持着警惕，而现在他们中的大多数却都像中原随处可见的猪一样，在嘈杂的环境中依旧可以睡得香甜。

“哎，好！”苏伦特好像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只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眼看着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眼前的一切愈发显得恐怖——他果断拿起腰间的号角，继而悠扬高亢之声响彻绿洲。

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受惊了似的忽然变成了哗啦啦地响动，继而很多人都开始抽刀砍向地面。

“蛇，真的有蛇！”惊叫声四起，如果只是一两条对于黎越人算不得大事，但如此众多的数量，即便是善于御蛇的平浪人恐怕也会觉得恐惧。

“都别慌！点起火把！”苏伦特的家学渊源让他本能地去指挥众人临机应对——蛇对温度很敏感，作为冷血的代表，它们通常不会主动靠近烟火。

到处都是草木地上自然多有**的植物残骸，可当人们伸手去捡时却发现满地尽是败叶竟无一根枯枝，而枯萎的藤蔓简直就像是薄薄的蝉蜕一样一碰即碎。

“妈的，脱衣服，点火！”

“啊！”又一声惊叫刺得人耳膜生疼，然后他就在众人眼前突然沉入了草木丛中。

苏伦特急急上前，可就是这三两步的功夫，那人已经踪影皆无，地上只剩下沙子，和些许枯败腐朽的植物叶片。

“这... ...有鬼，有鬼！食人绿洲！食人绿洲！”目睹这一切的人无不瞠目结舌，也终于有人开始十分笃定眼前的事情和亘古的传说必有关联。

“放屁！哪有什么食人绿洲，所有人都退出去，快！快！”苏伦特再次有节奏地吹响了号角，这一次的节奏短促、急躁，充斥着如他眉宇间一样的不安——他忧虑的，显然并非是传说异闻那么简单。

“苏伦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宁缃看出他的不安绝不是因为那无稽的鬼怪之说，瀚海里能让他们这样的向导害怕的，必定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堕龙林... ...传说中远古时有龙坠于瀚海，燃起的烈焰将一切都烧尽，自此汪洋和密林才都变成了今天的莽莽黄沙，龙的骨骼变成了硬逾金铁的潜龙石，而它的血液，就化成了择人而噬的绿洲潜伏在黄沙之下，吞噬所有敢于深入其中的生命... ...快走吧郡主，堕龙林... ...是活的！”苏伦特话音未落，一条藤蔓就在他们眼前急速缠上了一名兵卒的脖颈，然后把他拉进了黄沙之中，顷刻间踪影皆无。

“堕龙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宁缃挥刀斩断了几条蜿蜒而至的藤蔓，边跑边问道。

“... ...神是我们瀚海引路人世代相传的禁忌，除非不幸遇到，否则不能对外人提及神的存在，否则，黄天就会惩罚那个人和他的子孙。”

“神？”

“是的，神... ...堕龙林就是瀚海的神，神会在白天赐予生命，而到了夜晚就会吞噬那些贪婪的灵魂... ...我阿大说堕龙林是真实存在的，我那时还笑他，现在想想他那种表情，怕是也见过... ...”

越来越多的藤蔓向他们席卷而来，绿洲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真如苏伦特所说的像是有意识一般开始阻止他们逃出自己的怀抱。

“点火！所有人点火！”

眼前不止藤蔓在动，那些灌木和蓬草也开始喷射出阵阵中人欲呕的烟雾，那气味简直和腐烂的尸体别无二致，有些人被直接喷到了脸上，当即便昏迷到底被藤蔓卷进了沙土。

高大的树木毫无预兆地齐根而断，不幸被砸中的人当即就一命呜呼，很快也被紧随而来的藤蔓卷进沙土之中。

眼前的发生的一切让宁缃不寒而栗——这片绿洲在捕猎，而身处其中的他们就是猎物，面前扭曲蜿蜒的藤蔓让她明白了特仑苏为什么说这片绿洲是活的，因为它们居然会躲避火！

“烧那些树！快，把火扔过去！”他竭尽全力地对着四周的人大喊，并让他们将之传播开来。

“烧树！快，烧树！”

“给后面的人说，烧树！”

火把扔到树木上的一瞬间就引燃了那些包裹着树干的鳞甲状凸起，随着噼噼啪啪的爆燃声响起，空气中很快开始弥漫出一股类似烤肉的香味——然后众人惊恐地发现，那些畏火的藤蔓居然转而扑打起了爆燃的枝干，随即发出好像婴儿哭泣般的声音！

有些大口喝过藤蔓汁液的人立刻开始大口地呕吐。

苏伦特却渐渐冷静，并对那些惊恐万状者报以轻蔑的鄙薄——家学渊源让他很清楚那不过是藤蔓中丰富的汁液被烈火蒸腾气化而发出的鸣响，只是听起来像是凄惨的哭嚎罢了。

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而对自己了解的东西，无论它有多危险也并不会太可怕。

整片绿洲顷刻间火光冲天，而在那火光之中的草木居然都开始有规律地摇曳生姿，伴随着藤蔓被烧焦发出的那幽咽犹如哭诉之声，令人不禁觉得这片绿洲是在惨叫，是在挣扎。

宁缃终于看到了绿洲的边际，或者说绿洲终于缩了回去，因为她发现自己脚下的沙子竟然在朝着绿洲中心流动，紧接着所有大难不死的舍龙人都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绿洲突然间像是滚水似的开始起伏翻涌，掀起滔天的沙浪，沙浪之下隐约露出些纠缠不清的褐色根系，其中除了不久前才被卷入还在挣扎的人之外，还有不少已经残缺不全的森森白骨。

整座绿洲翻腾了许久之后，似有不甘似的渐渐缩回了黄沙之下，然后大地猛然剧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再无动静。

茂密的绿洲转眼就成了盆地，其中除了些烧焦的残骸之外，再无其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宁缃更是瘫倒在黄沙里，她从未觉得漫漫沙海如此美丽。

“郡主，我需要几个人跟我下去。”苏伦特一本正经地拱手请命，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疯了？！那下面... ...”

“郡主放心，堕龙林已经走了——不过那下面肯定有些他留下的残骸，那可是宝贝！”

“宝贝？”

“那东西中原人称之为龙血竭，俗话说一两龙血十两金，就是说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