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吟 胡笳催夜雨 第一百零三章 陆昭明

“你学得很快... ...”

“多谢，这还要得益于你教的好。”

窦都惊讶于陆昭明的语言天赋之高，才区区十几天就已经可以简单的交流——而他自己从母亲那里学的中原话到今天仍然磕磕绊绊说得像个孩子。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好像慌不择路的样子。

“窦都，族长找你！”

“知道了，我立刻去。”

其实根本不用去窦都也知道是什么事，因为邪龙部特使今天一早就已经带着大司祭的令旗一路招摇地进了寨子，那不可一世的样子着实让他有些反感——他尊敬大司祭，却极其厌恶他身边的这些元老祭师，这些饱食终日的废物在这次政变中置身事外无所作为，却因为其身份在事后一跃成了五部之中最尊贵的一群人。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联络各部，准备合兵攻打啸月城了。”陆昭明拿起木碗倒了满满的奶茶一饮而尽，第一次喝这东西时他觉得腥膻之气极重且甜得腻人，但慢慢地竟然品出了些甜香和回甘，不多时竟然沉迷于这河曼特有的怪异饮品。

他的左腕上现在是一只和那碗相同材质的木雕，因为他被送回来的时候，手腕的血已经彻底凝固，最好的蛊师也无能为力了。

但陆昭明好像并不在意，相比一只手，来说，能保住命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你也会占卜之术？”窦都登时面露嫌弃之色，他尊敬大司祭不是因为他敬奉神祗执掌教宗，而恰恰是因为比起虚无的神而言他更尊重实实在在的生灵——对于那些终日黄天长黑狱短的家伙们，窦都想来都是嗤之以鼻的，当然也包括他们那些以虚妄之道蛊惑人心的同行。

“因为你们粮草不济，而对方后援不绝，拖下去只会渐成敌强我弱之局——若要进军中原，只有趁啸月城现在人数众多粮秣短缺事一举将其攻克，否则... ...迁延日月，便只好坐困瀚海待吴人大军来剿了~”陆昭明起身就要出帐，走到一半回头又对窦都说道，“对了，给你个忠告，什么都不拒绝，什么都别答应，一切等五部会盟之时见到大司祭再说。”

“果然救你回来没错——怎么，想跟我一起去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况且区区一个特使，位卑职微还不值得我去见——五部会盟时带上我，会对你有用的。”

说完陆昭明就离去了，河曼堪称黎越六部之中对吴人最不友好的一部，不过他既然是吴人的敌人，那自然就算是他们白皮肤的朋友。

“喂~陆！早上刚宰的好羊肉，来尝尝嘛？”

“嘿~陆！顶好的刀子，看看这刀锋这花纹，不来一把？”

“陆~你还没告诉我，和你们那些白羊一样的姑娘比起来，我的歌儿是不是更让你着迷？”

陆昭明发现，黎越人其实和吴人根本没有任何区别，除了他们生活在瀚海，中原所有的一切这里都几乎丝毫不缺，除了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的是帐篷，还有人与人之间多了些许让他感到很不自在的真诚——这就是他更愿意和窦都待在一起的原因，他虽然是黑皮肤，但内里却好像装着一个让陆昭明更熟悉的灵魂。

但是他不是来逛街的，更没兴趣去找那些身材高挑，肌肉匀称且凹凸有致的河曼姑娘，即便她们的裙子短得令他口干舌燥，裸露在外的紧实小腹更让人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但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小子，又是我，这一次帮我送点消息到啸月城？”陆昭明费尽周折终于再次找到了那个隼贩子，眼前这个看起来绝不超过十八岁的娃娃让他有些难以置信——窦都的口中，卖隼的能把信息传递给瀚海之中的随便什么人，可他却没想到拥有这本事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孩子。

“啸月城？不行！”少年头也不回的直接一口回绝了陆昭明，气哼哼的语气里满是敌意，这让陆昭明有些好奇。

“两国交战，小爷不做奸细的生意！”少年说到这里终于昂起了头，神色颇为自豪，他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了这个白皮肤吴人的把柄，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忘了我是窦都介绍来的？我是周人，和你一样是他们的敌人。”窦都果然一点都没说错，这个孩子和他一样对吴人恨之入骨。

“那你上一次为什么要送信去给吴人？”

“你怎么会知道那信是送去... ...”陆昭明按紧腰间的刀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取了眼前这个孩子的首级，但是想了想终于又放下了，想来这个孩子也是所知不详，而且即便是知道信是送去给吴国太子的又如何？只要对黎越有利，送给谁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隼去了那么久，而且回来后瘦了很多，还拉出了中原动物的骨头，不是送信给吴人是什么？”果然，这孩子只是通过蛛丝马迹猜出了鹰隼的去向而已。

“你说的也不算错，但他是啸月城的敌人，你们黎越有句俗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吴国人长于内讧，若是没有他们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怎么攻下固若金汤的啸月城，你说对么？”

“... ...好吧，再相信你一次，东西拿来吧！”

“呃... ...这个行么？”这一下陆昭明犯了难，因为少年要的是沾有谢晨夕气味的物件，没有这个，鹰隼找不到收信人。

思索了半天他才想起自己身上确实有一样东西——借据，临行前夜谢晨夕赌得天昏地暗输光了所有的饷银之后从他这儿借了不少钱，虽然陆昭明不在乎，但他还是执意写了借据。

那张纸已经面目全非，他当时也只是随手揣在了怀里，好在这些天没机会换衣服。

“行！不过这上面全是你的汗味，普通的隼嘛肯定不行的，得靠隼王，不过这价钱么... ...”孩子搓着手，一脸奸笑地对着陆昭明挑了挑眉毛，那意思很明显，加钱。

“好说，只要能把消息送到那人手里，钱不是问题——这些够么？”陆昭明又掏出来几张皱巴巴的纸，那是足足三千两的银票。

“你这些石绵纸还是自己留着吧，上次的那些根本没人收，拿来擦屁股都嫌刺挠... ...银子、金子、或者其他值钱的东西，否则免谈！”少年虽然稚嫩，可做起生意倒是颇为老练，一看那些银票当即又坐回去逗弄起了自己那些笼子里的鹰隼，眼睛却一直瞟向陆昭明的腰间。

黎越同吴人开战之前银票就算不得硬通货，因为瀚海里物资匮乏，商贾间更多是以物易物的交易，而且这莽莽戈壁里女人、粮食和铁器才是人人需求的宝贝，至于不能吃不能穿的金银之属，只有那些穷奢极欲的祭师和老爷们才会对其垂涎欲滴——开战之前这些银票尚可在吴国商人手里换些实用的物件，可如今通商一断，便立刻如废纸一般。

“... ...这个，抵给你！”陆昭明狠狠心，从腰间抽出了虺蝮斩拿给那孩子。

可那孩子一看这奇形怪状拖垂如鞭的兵器顿时大喜过望，这工艺在瀚海之内绝对堪称顶级，而当他看到陆昭明按动机簧的瞬间，那兵器立刻苍啷啷倒卷为一把锋利长刀时，那双眼睛简直像是被粘在了上面一样再也拿不开。

“行！十天之内不来取，这刀就归我了！”陆昭明刚一松手，少年就迫不及待地一把将虺蝮斩抢了过去，随后他将宝刀端在手里来来回回地端详了许久，一双眼睛好像被吸住了似的再也脱不开分毫。

“刀不是看的，来，我告诉你怎么用——放心，我还要找你帮忙送信，不会骗你的。”陆昭明伸手，小孩子将信将疑地把虺蝮斩又递了回去。

“看好了！”

虺蝮斩被他握在手中的刹那立刻就像是一条冻僵的蛇遇火得以苏醒似的翻卷起来，直看得那孩子目瞪口呆。

“好功夫！”陆昭明退至帐外，宽广的场地上很快就围满了观众，一个个赞叹不绝。

陆昭明的刀法几近纯青，他一向认为柳慎之的剑也比他逊色不少，可偏偏总是没有机会一较高低，想到那个懒散傲慢的瘾君子，他就按捺不住心里腾起的怒火，虺蝮斩刀随意走势如灵蛇般缠上了一边的棕榈树，紧接着一道弧光闪过，拳头粗细的枝干应声而断。

陆昭明接着飞身而起挥刀如疾雨，落地之时刚刚的枝干已经寸断，每一块都分毫不差。

“知道刀该怎么用了么？”他笑着把虺蝮斩丢回给那孩子，一脸的傲岸。

“你教我，我不收你钱！”孩子又把刀递了回去，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昭明。

“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从今以后替我传递信息，而且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你要害我们？”

“不，我要做的事与你们有利无害——只不过知道的人越少，对我的计划越有利。”

“好！我答应你，对任何人都不提！”

“你不怕我骗你？”

“撒谎的人，都会被瀚海下面的黑狱吞噬！”

“呵呵，不错，你叫什么？”

“王隼！”

说起自己的名字，王隼似乎非常的自傲，傲然之态简直不亚于面前的陆昭明，只不过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还没有被贪婪污染，比起陆昭明眼中的昏黄一片，显得清澈许多。

陆昭明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就已经发现了他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刀，所以他也不在意用几招粗浅的刀招去换一个死心塌地的跟班。

他永远可以在人群之中游刃有余，如今靠着窦都这条线，他很快就可以成为黎越人的座上宾——说实话他简直对黎越人的战术和训练感到恶心，即便没有谢晨夕的情报，只要让他带兵也绝对会比现在要强得多。

但事无万全，他的左手时时刻刻在提醒他，永远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一念及此，他左手断腕处早已凝结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痛得他眉宇之间一反常态地尽显狰狞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