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失常 47.憎恶

啪嗒。

从白烨记事开始，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玻璃瓶折射出来的刺目光芒，伴随着酒精的气味迎面而来，酒瓶撞击着桌面的声音，让白烨总是惊醒。

眼前是一双发红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空洞而迷茫，脑袋沉重的挂在眼下，仿佛再也承受不住生活的的疲惫。

苍白的脸上挂着无力而心酸的笑，身上的衣服皱巴巴，颜色黯淡，沾满了污秽，已经有了异味。

漆面龟裂的桌上，残羹剩菜混杂着烟头，烟灰掉落得随处可见。

这种绝望感遍布了这间四尺见方小屋的每一个角落，白烨所见的一切都是破败的。

男人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凄凉的看向不远处柜子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只剩下了一半，是一个女人，上半部分已经不见了，下半部分是一个足以治愈感染一切的温暖笑容，弧度很美的嘴唇，纤细白嫩的皮肤。

白烨沉默着起身，穿上有些发黑的衣服，在房间里翻找着能吃的东西，终于找到了一袋漏气的面包，有些干涩的面包，很美味。

陡然间一只满是污秽的大手按了过来，白烨吓了一跳，年幼的眸子里只剩下了恐惧，以及那一闪而过的愤怒。

“上学要迟到了，小烨。”

白烨拿起了一旁有些发黑的粉色小兔子书包背上，柔弱的身躯被书包压得蜷在一起，他回望了一眼，还在苦笑的男人。

男人拿起了酒瓶喝了一大口，对着照片苦笑着，抹着眼泪。

白烨第一次明白，失去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等白烨回到家，那个亲切的叔叔又来了，他带来了一堆东西。

“老白，南四街那边的仓库有一个职位空缺，你可以到那边去工作，一个月1200，而且有宿舍提供，你可以带着小烨去，比这里好点。”

白烨冰凉的表情有了一丝温度，男人开心的从兜里拿出了糖果，以及一个新的文具盒，还有笔记本和擦头。

“小烨，拿着。”

白烨开心的接了过来，男人总是会隔三差五的来家里帮助他们，这是男人的工作。

“不去，哪天死掉了，就解脱了，哈哈哈。”

父亲依然还是老样子，男人叹了口气，还是拿出了一瓶酒来说道。

“少喝点。小烨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白烨点头，仰着头看着男人，他的黑色制服在夕阳的余晖中散发着光泽，白烨很羡慕的看着。

“小烨，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故事么？”

白烨点头，跟在男人的身后，回望了一眼身后破烂的小屋子，他的眼中有了怒意。

回到家后，打开灯，桌边的父亲红着眼。

“怎么才回来？”

白烨紧张的摇头，小心翼翼的褪下外套。

砰。

酒瓶砸在了桌子上，白烨惊恐的蜷缩着，哆嗦了起来，父亲站起身来，愤怒的问道。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他不过是为了完成工作，才会对我们好的，他不过是为了升职。”

白烨低着头，无情的大手落在了他的脸上，这一次白烨除了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外，内心里也涌起了怒火。

每次挨打，白烨没有哭，反而是父亲哭了，哭得很厉害，说着疯话，但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一次都没有提起过母亲。

白烨听外面的人说，母亲跟别人跑了，拿着家里所有的钱，扔下了父子两。

深夜。

白烨听到了呼噜声，他蹑手蹑脚的起来，从兜里拿出了一些不知名的石子大小的果子，他偷偷的把果子放到了父亲的酒瓶里。

幼小的眸子里，满是怒火，他听同学说这种东西有毒，说不定父亲吃了就会死。

可到了下半夜，白烨惊醒了，他害怕的去查看酒瓶，里面的酒已经见底了，果子也不见了，而父亲在黑暗中打着呼噜。

一如既往的早晨，白烨去上学，他的成绩在班级里有些垫底，性格内向，老师也对他爱答不理。

白烨害怕着和人交流，他很拼命的去理解课堂上的内容，可是这些内容，总是模糊的，白烨想要问老师，可他不敢。

“我下个月就要离开这里了小烨。”

“嗯。”

白烨点头，他心里有些难受起来，甚至有了怒意，总是帮助他们的男人要走了。

现在父亲当了学校的工人，他们父子也住在了学校的旧仓库里，生活比之前好了一些，白烨很感激这个男人。

“小烨，不要去怨恨你的父亲，不是每个人都能积极向上的。你好好学习，将来报效这个国家。”

“嗯。”

等男人离开后，白烨的生活又回到了老样子，他很少会和父亲说话，每天都麻木的两点一线。

学习还是一如既往，只能在班级的中下名次。

不过这晦暗的生活里，迎来了一丝曙光，一只小黑猫在某天被父亲带了回来。

白烨的生活也有了色彩，父子两喂养着这只瘦弱的小黑猫，给它取名黑米。

渐渐地，白烨发现父亲也时不时会和自己交流，看到父亲会抱着黑米露出笑容。

可有一天黑米消失了，白烨每天都期盼着黑米能回来，可父亲的神情出现了变化，又变得和过去一样。

“没事的，黑米可能只是找不到路了，过阵子就回来了。”

然而这句话说完没多久，在某个雨夜里，白烨在雷声中醒来。

眼前一幕，让白烨呆住了，直到第二天一早有人过来，白烨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没有哭。

无论别人问什么，白烨只是象征性的回答。

“我做了一个梦。很长。”

白烨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望着四周围如同水面一样在晃动的房间，他脑袋有些昏沉。

屋外雷雨交加，白烨看着手里晃动的手枪，凝视着坐在桌子对面的父亲。

“小烨。”

“啊。爸，你其实第二天就找到黑米了吧。”

父亲点头，黑米就在附近的一条路上，被车子碾过，但父亲没有告诉白烨。

白烨苦涩的笑了，那些年父亲的一切，他没有忘记，对父亲深深的憎恶，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白烨仰着头，看着如同水波纹一样的世界，从桌上拿起了一根烟微笑道。

“是时候拾回真正的自我了。”

白烨点燃了烟，站起身来，眼前的一切正在流转，白烨的身形一点点的缩小，身上的衣物也在变化着，从新到旧。

屋内的一切都在流转，白烨逐渐的退化成了年幼的自己，无数个日夜在交替轮转。

干净崭新的桌子缓慢的变得老旧不满裂纹，到处都是垃圾，屋内也开始变得杂乱不堪。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正在不断的剥离如同烟尘般消失，白烨的表情也从微笑变得凝重，最后变得麻木。

一缕阳光从玻璃瓶里漫射出来，白烨伸着手抓住了射向自己的光芒。

“你愤怒的原点是什么？”

“是失去。”

白烨站起身来，走向了柜子，拿起了母亲剩下的半张照片，身后的父亲颤抖了起来。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白烨问了一句，父亲捂着脸颊呜咽了起来。

“我没能保护好她小烨，原谅我。”

白烨嗯了一声，看着手里火红色的晶石，无奈的笑了起来。

“我或许已经意识到什么了，爸。所以我不会像你一样，重蹈覆辙。我不会踌躇不前的爸，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一切在我的眼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