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不记得 第七十五章 沙子

三人离开五号绿洲后接着赶路。他们在城中逗留了半日，此时再出发，天边已染了红霞。

沙漠的夜晚危机四伏，但岠国沙漠宽广无际，相比之下绿洲的数量屈指可数，仅靠白天的几个时辰显然无法从一座城赶到另一座城，他们若是为了不在外露宿而避开赶夜路，那一辈子都走不出五号绿洲……

秦小知会放心领二人赶夜路的原因，一是因这二人的身手即便遇到危险也不可能拖后腿；二是漫漫沙路上分布了许多由垦荒军搭建的临时避风港，垦荒军外出一次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他们日夜与荒漠为伍，自然会想办法解决在沙漠中露宿的困扰；而第三点，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原因，是因合颚虫喜昼厌夜，极少在日落后出现，也算是大发慈悲的赏赐了沙漠之夜些许安宁。

三人从五号绿洲出发，由东向南行进，中途会经过二号绿洲、七号绿洲、十三绿洲三座城，才能抵达冰木林。他们今日行到半夜，人与骆马都有些疲倦，正好再往前行不远就有一处避风港，几人便打算进去小憩片刻再出发。

这处避风港里的防风帐有少许残破，地上散乱着焦黑燃剩的木棍，看样子应该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秦小知从随身携带的行囊里取出火石，寻了些垦荒军藏在此地的木条，点燃了篝火，又不知从哪拖出两条又厚又脏的绒毯，道：“沙漠夜凉，梅九你就凑合着同我盖一床被子吧。”

梅九虽不想与一个大男人盖一条被子，但考虑到妖女好歹是个姑娘家，便同意了。结果侯蓁蓁却拒绝了秦小知递来的另一条绒毯，“你们睡吧，我来守夜。”

秦小知无奈：“……你不吃不喝还能不睡？我们接下来还要再赶一个月的路，你确定你坚持的住？”

侯蓁蓁冲他一竖大拇指：“没问题。”

“这外星人难道是钢打的吗……”秦小知嘀咕着将绒毯递给梅九，听他接过被子时小声念叨了一句“妖女……”，然后迅速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大概实在是倦了，合上眼没多久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响。

这接连赶了一个月的路，秦小知此时也深感疲惫，他见梅九熟睡后，强打着精神凑到侯蓁蓁身边，悄声问道：“你在坤灵谷的时候不是‘唰地’一下就把我带到山洞了吗，要不趁梅九睡着也直接带咱俩去冰木林吧？这一路走下去太浪费时间了。”

“我应该说过我现在没有多余的能量可以浪费。”侯蓁蓁答道。

秦小知一撇嘴：“啧，我还当你那是开玩笑呢。”

侯蓁蓁沉默了片刻后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账外风声啸啸，夜风从防风帐上的破口吹进来，激得秦小知抖了个哆嗦，赶忙把身上的绒毯又裹紧了些。

“哎，你说你，做人这么严肃有什么意思，不吃、不喝、不睡、不怕热又不怕冷，还不会累，说起来挺无敌的，但我怎么就替你觉着累呢？”

他见侯蓁蓁不说话，又道：“你看咱俩也认识挺久了，我都没见你有过别的表情，你是不是面瘫啊？”

火堆燃出噼里啪啦木条迸裂的声响，跃动的火苗拉着几人的影子悠悠轻晃。

“我不是面瘫，我会笑，只是我和别人约好了只对她一个人笑。”她的语气有些不平。

“……”秦小知闭上眼往后仰倒，“跟你做了这个约定的人脑子肯定不好使，不过会把这种约定贯彻到底……你的脑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英勇的青年又一次表达了对女神的不敬，然而这一次神力本源竟没有降下天罚。

“既然做了约定，就必须遵守。”侯蓁蓁想了许久才这样说道，可她一扭头却见秦小知已经陷入梦乡。

她走到火堆旁，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那点可怜的火光，火焰随即疯涨，熊熊往上蹿出，瞬间温暖了帐内每一个角落。那二人在熟睡中因寒冷而蜷缩的身体逐渐放松，面上也显出几分踏实感，侯蓁蓁望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防风帐。

没有虫鸣，没有草动，沙漠的夜晚很静，偶有夜风吹过，除此以外，万籁俱静。

为了确认周围是否安全，侯蓁蓁开启了听觉强化。

沙土中没有合颚虫潜伏的细响，四周也没有任何猛兽接近的痕迹，却传来了一句被风吹得飘忽的话语——

“沙巨……救……”

她集中注意力再度扩大了听觉——

“周队长——！”一名男子声嘶力竭地痛呼。

“马……老弟，你快逃！”

另一男子气若游丝地低叹。

“我们队十二人，不能人人都命丧这沙巨人之手……我还能再拖延这怪物片刻……你快快赶回城中召集人马……”

……

马正波身上那套以合颚虫外壳所制的铠甲此时已残缺不堪，他跪在厚厚的沙土上，双膝深陷沙中，手上脸上全是血痕。他的眼中蓄满泪水，下巴也在不可抑制的震颤。周围的沙土上遍布队友零碎的尸体，岠国人引以为豪的强壮身躯在风刃的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要么被轻易割断，要么被沙拳击碎，鲜血如倾盆而降的大雨浸透了黄沙，把这方圆不过数米的沙地染成一片暗红。这支垦荒军小队的队长周罡已是满脸鲜血，他几乎快要拿不动手中的重剑，但他仍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沙巨人从马正波的身边带离。

马正波握紧双拳，咬牙闭去眼中泪水，他的双腿在打颤，双脚不听使唤，明明周围堆满了队友的尸体，明明周罡为了助他放弃自己本可逃生的机会、与那叫岠国人闻风丧胆的沙巨人拼死搏斗，他却迈不动一步。

他盯着自己那双沾满了血沙的手，他的手也抖得厉害，他的视线里满是砂砾上沾染的血色，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队友被沙巨人撕碎的场景。

周罡那一声又一声焦急的“快逃！”始终传不到他耳中，他耳边响起的只有队友在发现沙巨人时吼出的一声声“岠国勇士，不战而逃……是为辱！”

马正波抬头望向周罡的方向，突然间，他的双手双脚又有了力气。

沙巨人并不是人，它只是一个有着类似于人类模样、由风沙卷成的沙怪。它的身形约有两个岠国人高，从头到脚都包裹着飞速旋转的沙刃，那些夹杂着沙石的风刃是它牢不可破的防护罩，它的拳头有它身体的一半大小，所以即使他的动作笨拙，但仅仅是随意挥动的一拳就足以把周遭的任何事物都摧毁。

这支垦荒军小队大约在十几分钟前遇上了沙巨人，沙巨人数量稀少，多在风季后出现，一般不会主动袭击岠国人，但因其体内藏有一块特殊的沙晶，这沙晶是王城里的工匠学院极力寻求的一种宝石，是制造传说中的紫电剑的重要部件，才因此成为了垦荒军的目标之一。

垦荒军与沙巨人交手的次数寥寥无几，近五年来战胜过沙巨人的小队仅有一例，就是早几年秦小知还在垦荒军里就职的时候，那时他已因带领小队一连剿灭八只合颚虫而名声鹊起，那一年的风季过后，他又因带领小队以轻伤击杀了沙巨人而名声大噪。

他那时回到军营里是怎么吹嘘的来着？

“哎呀，沙巨人可比合颚虫好打许多！它只有交叉挥拳、双拳捶地、飞沙这三招轮换着来，前两招看准它拳头往何处去就能躲过，那飞沙的范围不过两丈而已，它在飞沙前会有个嘶吼的动作，趁他嘶吼那会儿退出一丈外便可，再有就是看准它心口位置招呼就行，那处风刃防护最为薄弱，也是沙晶所在，招呼个百十下，等沙晶一碎，沙巨人也就倒了。”

他说的简单，可周罡带着小队上去不过片刻就被击得溃不成军，什么叫比合颚虫好打许多，他们打合颚虫时伤亡可没这般惨重！

他这会儿已经成了血人，随时都将支撑不住，平日里挥舞起来从不觉得重的剑此时沉比千斤，双脚亦如灌了铁，视线因流入眼中的血污模糊成影，他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他连喘息都开始变得吃力，这夜风也是前所未有的冷……冷得刺骨。

“周队长！”

他依稀听见马正波的叫喊，转头欲骂——你为何还不走——可惜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喊出声了。

“……？”脸上起了轻微的麻感，他恍惚地伸手去摸，原来是沙巨人拳上飞溅而出的沙屑，如密密细雨硌在脸上，周罡定睛一看，沙巨人的拳头已至眼前，同时从身侧突然冲出来一股力量——他被那力量推得跌倒在地，紧接着，视野里只剩四溅的飞红。

“马正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犹如歌姬手中弹错了调的曲，而这声尖啸转眼就被空旷的沙夜吞没。

狂涌的眼泪冲净了眼中的血污，周罡以剑撑地，缓缓从血沙中站直了身体。他举起方才还觉得万分沉重的利剑，嘶吼着朝沙巨人的心口冲去，可就在即将击中的瞬间，沙巨人竟忽然瑟缩着弓起了背！周罡心道不好，这一剑他用尽全力，再也来不及收回，若是没能刺中，那围绕在沙巨人周遭的沙刃会立刻将他反噬撕成碎片。

结果自己这支小队……还是会全部命丧这怪物之手吗？

他绝望地望着已无法收回的那一剑——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剑刺出后竟直直扎入了沙巨人的身体，而他的剑不仅完好无损，那沙巨人更是没有丝毫反抗，由沙土筑成的庞大身躯以他那把重剑刺出的破口为始，正不断往外落下大片大片的黄沙。

周罡还怔忪着不知是怎么回事，忽见有一男子从沙巨人正在坍塌的身后走出，手中举着一颗闪耀着五彩色泽的晶石问道：“你们拼死拼活就为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