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尽苍茫 第五章 朝闻道

归根究底，雷蒙毕竟是第一次参与这种超自然神秘力量的交锋，而且被人有心算无心，他的临阵反应迟钝，不知所措，其实才是正常现象。

若非如此，凭他前世“玄者会”护法级成员的静功修为，深湛定力，若能调用自如，应对及时，或许仍不免在这个幻术面前落于下风，但也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一点儿反抗之力也没有。

是的，在雷蒙想来，这就是一种以精神力量为动力，以目光和语言为媒介，在交流对象不知不觉间将其意识迷惑、困锁的高明幻术！

虽然他前世加入“玄者会”多年也从未见过真正的超自然力量，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就算真没见过猪跑，好歹也听闻过猪的传说啊！

更何况，“玄者会”作为信息大爆炸的二十一世纪，秘密发展起来的一个追寻超自然力量痕迹的兴趣社团，以互联网为平台，汇聚了五湖四海、国内国外的众多修行爱好者，若论在各种修行理论方面的脑洞积累，着实称得上疯狂，恐怖。

关于精神力量的解析和猜想，更是其中最热门的论点之一，经久不衰！

即便“玄者会”一直以来从未有人真的依此修成超自然力量，可至少，包括雷蒙在内的一些人，通过日复一日的静定修持，在增强精神定力方面成果斐然，使得自身耳清目明，感觉敏锐，甚至记忆力有了显著提高。

毕竟，所谓的静功，抛开了形而上的神秘色彩，其基本原理说穿了其实很简单——人在躁动状态下，看东西，听声音，想事情，往往一掠而过，错漏百出；反之，人在冷静状态下，随时随地可使注意力高度集中，无论看东西，听声音，还是逻辑思维，分析能力，其效率与前者不可同日而语。

而越简单的，往往越实用，甚至万界通用，不拘所处世界是否存在超自然力量！

这种程度的静定功夫，或许无法做到米娜这般精神异力外放施展幻术，却有助于坚守心志，对各种精神幻术的袭扰本就具有一定的免疫力，抵抗力，因而比寻常人多了那么一瞬破局之机。

可惜，良机稍纵即逝，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绝望中各种念头疯狂闪现。

雷蒙很轻易便推想到，对方凭着精神层面的压倒性力量，又占据了绝对主动，接下来完全可以肆意抹除、修改自己的部分意识和记忆，亦或彻底摧毁自己的意识，把自己变成白痴。

最恶毒的，莫过于操控自己骑车撞向路边的绿化树，伪装成意外车祸，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没想到前世今生，两次见识到梦寐以求的超自然力量，都是在临死前的一刹那！”

“这也算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么？”

在一阵阵不甘，遗憾，苦涩，以及一点儿莫名满足的复杂情绪之中，雷蒙彻底落到了深蓝漩涡的底部，双脚刚刚陷入下方的浓浓黑暗，顿时便没了感觉。

就在他无奈闭眼认命之时，异变突生！

“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

一阵歌诀，从虚空中浮现，高呼时，如在天边远方；低回时，又似耳边呢喃。

“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

歌声若即若离，高至无限，低复无穷，不论其缥缈出尘的词意，只闻音色旋律之奇，便已达歌咏之化境。

不知不觉间，雷蒙意识体的下坠之势已然止住，就此凭空悬浮在深蓝漩涡底部与暗黑空洞之间，不上不下。

仿佛这歌声中有某种无形之力，托着他，挽着他……任何外力也不能动摇他驻足倾听的意志！

不片刻，他已陶醉其中，物我两忘。

“无根树，花正红，摘尽红花一树空。空即色，色即空，识破真空在色中。了了真空无色相，法相长存不落空。号圆通，称大雄，九祖超升上天宫！”

一段回音未寥，另一段随之又起，歌诀的真意却焕然一变，勘破虚空，沧桑淡泊中自有无穷斗志。

歌诀倏绝。

雷蒙心灵深处仍自余音袅袅，萦绕不去，而他醒悟过来的瞬间，不自觉已是满脸惊诧，震骇！

“这是……【无根树】？！！”

无比熟悉的歌词，正是武当祖师三丰真人集毕生道法之大成所著的金丹歌诀【无根树】，亦是雷蒙前世极其喜爱，曾经反复观赏过的丹道名篇之一，可惜仅止于雾里看花的层次，所获寥寥。

但在这陌生而清奇的声音朗诵出来，竟然荡漾着说不尽的道境禅意，玄机妙理，就如同三丰祖师重临世间亲口传法，无穷感悟伴随着大道玄音纷至沓来，直透心田！

“心灵传感……莫非真是三丰祖师亲传？！！”

雷蒙灵机一动，睁开眼来，周围的深蓝漩涡早已不见，识海里一片茫茫空寂，黯淡无边。

而昙花一现般的心灵慧眼惊鸿一瞥，竟在识海深处，勉强捕捉到了朦胧紫光的一点尾迹，却又转瞬即逝，仿佛错觉。

唯有他自己知道，那绝不是错觉——上一世，他便是“死”在这片紫蒙蒙玄光之下！

下一瞬，雷蒙眼前又变回了现实世界，路边粗壮的绿化树，杂草齐膝的荒野，以及烈阳下空气如火而产生的扭曲感……

而他自己，不知何时已下了电摩托，解开了绕在后架上的弹力带，此刻双手正要捧起宠物箱。

“果然是冲着这家伙来的……”

不用回头，他便知道，身后跑车上的男女与其说是盯着他的背影，不如说是对宠物箱里的小东西望眼欲穿。

同时，脱离幻术而变得愈发敏锐的感官，也让他隐隐然感触到，一股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力量自后方源源不断的涌至，迷雾一样笼罩着自己的脑袋，缓缓渗入头皮、颅骨，却在脑海深处消失不见，仿佛给什么更神秘、更强大的力量悄然蒸发掉了。

整个过程颇有些春雨润物细无声的诗情画意，除了源自心灵本能的淡淡排斥感，竟然丝毫不觉气闷或不适。

“这就是奇妙的精神力量？似乎与我想象中的略有不同……”

疑念一掠而过，雷蒙转而飞快思索着如何应对当前的处境，同时双手动作不停，已然捧起了宠物箱。

倏地，左手拇指下小巧门闩的独特触感让他脑中灵光一闪。

下一瞬，他悍然扭腰，转身，挥臂，松手，一气呵成，宠物箱呼的一声斜斜掷出，狠狠砸向那女人柔媚明艳的脸蛋儿。

视线擦着宠物箱下方一扫而过，他隐约见到那女人的神色在电光火石间由惊疑变成错愕，再由错愕变成惊慌……不知是否眼花了，他甚至在那女人迎着阳光的眼角发现了两三丝鱼尾纹！

“或许这女人不是御姐，而是大妈，只是保养得当，掩盖的很好？”

无聊的念头一闪而过。

宠物箱飞至半途，门栏已然大开，一溜白影倏地窜了出来，柔软的尾巴似柳絮迎风狂舞。

而原地的雷蒙自身则顺着旋转的惯性，猛一抬腿便跨上自己的电摩托，狠狠一拧车把，不等双脚放稳，电摩托已嗖的一下飙了出去，狂猛的冲力差点儿把他又甩了下来。

直到电摩托从两株绿化树之间飞驰而过，冲入荒野之中，他才真正坐稳身形，然而还不等他松口气，背后隐约传来布帛撕裂声，同时皮肤一痛，似给两只锋利的小爪子狠抓了一下，紧接着左肩上便多了一个白乎乎的小东西……

“我去……怎么你又黏上来了？”

雷蒙右脸颊的酒窝抽搐着，一时间极度无语。

原本他悄悄打开笼子的门栏放跑白猫，是想让白猫引走两个神秘人的注意力，方便自己逃跑，没想到这白猫竟然莫名其妙的又追上来黏上自己。

不住加速的电摩托趟着齐膝的杂草狂飙猛冲，凹凸不平的地面让一人一猫起起伏伏，如坐过山车。

白猫害怕掉落下去，两只前爪死死扣住雷蒙的肩窝，鱼钩似的爪尖深深刺入肉里，让他又是一阵阵龇牙咧嘴，恨不得把这小东西扯下来活活掐死。

……

跑车上，米娜和拉普特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拉普特左手斜举，挡在米娜面前，五指成爪竟轻易洞穿了坚硬的塑料壳，就这么抓着宠物箱一动不动，显然之前的危急时刻，是他及时保住了米娜的漂亮脸蛋儿。

米娜深吸口气，眼中的后怕缓缓散去，转而柳眉倒竖，怒焰高炽。

拉普特一看情势不对，不等她发号施令，便即狂吼一声，猛地掀飞宠物箱，整个人弹身而起，跃至车外。

脚掌落地的一刹那，双腿毫无征兆的弯曲变形，不知名材质的黑色靴子像一层薄薄的弹力膜随之收缩，勾勒出猫科动物后爪的形状。

与此同时，双手变厚，指甲伸长，微微倒钩，变成了猫科动物的前爪。

橙黄的眼睛散发出淡绿荧光，鼻子塌陷，嘴巴前凸，黑白斑纹的毛发自头部向前覆盖面庞，向后飞快的蔓延至全身……

“吼！”

野性四溢的狂啸过后，化作一道灰白残影扑向荒野。

米娜张大的嘴巴又缓缓闭上，卡在喉咙里的怒吼未及发出便不得不咽了回去，只憋得饱满的胸脯一阵跌宕起伏，裂衣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