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尽苍茫 第三章 惊疑

当雷蒙骑着电摩托驶入最后一个保安岗亭外的停车场时，恰逢一个身着黑底绣赤焰武道服的英俊男子施施然走了出来。

雷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顿时瞳孔一缩。

烈日炎炎如火如荼，自己骑车吹着风都已汗透衣衫，这人却是安步当车，怡然自若，额前鼻尖竟无半点儿汗渍，白皙如玉的面庞看不出具体年龄，似乎不会超过三十岁，但一手负后的姿势，让他浑然多了一股宗师气度。

似乎注意到雷蒙的凝视，他转头冲雷蒙微微一笑，满是温润和善意味，随后继续前行，俨然一位谦谦君子。

但五感敏锐的雷哲，却在他看来的一瞬感到脸上一热，似给两道火焰划过——对方的眼神竟饱满沛然至如有实质！

“高手！”

这是雷蒙心头狂跳之余，唯一的念头。

片刻后，雷蒙平静下来，凝神回想，对方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无动于衷，滴汗不出，明显已达前世武林传说中【寒暑不侵】的境地，而晶莹如玉的肌肤，也很像是【伐毛洗髓】后的异象。

“黑底绣赤焰，武道服？”

“不应该籍籍无名吧？”

雷蒙眸光连闪，强抑着种种胡思乱想，疾步穿过诸多景致优美的花圃、假山、喷泉，绕过偌大的池塘，熟门熟路来到工作室登记并套上了蓝色的制式护工服。

岂料刚刚站到众多护工旁边，还不等他跟几个熟人打招呼，就迎来了室主任那意味不明的目光：“雷勤家的小子，有个老熟人等你很久了，A栋305房！”

“老熟人……？”雷蒙满心莫名其妙，应了一声，就转身向着A栋305房走去。

雷勤正是老爸的名字，人如其名，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勤奋得过分，连节假日做义工的习惯因故缺席，都特意要求儿子去替补，其科学家的固执严谨可见一斑！

不过，A栋305房算是比较靠前的好位置，能住进去的想来退休前在科学界的身份不低，或许真是老爸的熟人也说不定。

“A305？不就是新来没几天，已经荣登四大最难伺候之一的那位……”

跨出工作室门口的一刻，背后护工们的嘀咕却让雷蒙心头一咯噔。

……

“你谁啊？”

“我不是跟你们主任说了，除了雷勤我谁也不要？雷勤一向准时，这个点儿应该早就到了，快让他过来！”

雷蒙瞧着豪华大床上大放厥词的棕发老者，不由一阵无语，倒不是给对方的嚣张气焰吓到，纯粹给对方的磕碜外形给惊到了。

这老者年过七十，有着明显的白种人血统，看似胖乎乎的，但那饱满皮肤的色泽却不是油光水滑，更像是亚健康状态的虚浮水肿，而且隐隐泛着跟头发一样的怪异棕黄色。

就连他那对有些浑浊的淡蓝眼珠中间，也含着橙黄瞳孔，枯黄粗长的眉毛和胡须像是野兽脖颈上那一簇簇鬃毛。

犹其令人心尖发毛的是，这老者的双腿齐膝而没，膝盖处兀自裹满了绷带，白惨惨，圆丢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既视感。

“雷勤是我爸……”雷蒙平静道：“昨夜他忽然出差，今天由我顶替，有什么吩咐您就直说……”

说着蓦地抽了抽鼻子：“什么味儿啊这是？”

“人粪味儿！”老爷子粗大的右手拍了拍床沿，指向床底，“听说你爸要来为奴为婢，我可特地把便盆留了一天一夜，就等着他呢！”

“呵……”雷蒙捏着鼻子蹲下，伸手把便盆拖出来，哭笑不得：“这大热天，您老也不嫌熏得慌？”

老爷子似乎很期待他那不情不愿的劲儿，顿时乐不可支，“可惜不是你爸亲自动手……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啊！”

“我知道他去哪了，邻市微生物实验室病毒泄露的事故嘛，就凭邻市那些嘴皮子专家，不死个几百上千人根本控制不住，你爸去了，肯定布置得滴水不漏，以最小代价解决问题！”

雷蒙看着足足大半便盆的秽物，特别是其中不少凝而不散的暗色血丝，一时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这老爷子是苦中作乐，傻开心呢，还是装可怜？

双腿截肢，肤色诡异，便中带血，明显是活不长的节奏啊！

想了想，雷蒙唯有故作视而不见，若无其事道：“您老都退休了，消息还这么灵，看来以前在科学界混得不错啊……对了，我爸怎么得罪您老了，为什么非要捉弄他？”

“想知道？”老爷子饶有气势的挥挥手，“把便盆倒了先，真要把我熏死了，包管你爸吃不了兜着走！”

“得……我去去就回！”

……

片刻后，运动场上。

雷蒙背着老头子，步履维艰，大太阳底下不一会儿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心里已经把老头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反之，老头子却毫不掩饰自己的舒爽欢快，笑得合不拢嘴：“你爸那人，专业水准，责任心，都无可挑剔，唯独过于明哲保身惹人诟病，很多时候甚至眼睁睁看着朋友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我跟他第一次见面，还是十多年前，时值全大陆肺炎病毒多方向变异的传染高发期，没多久就死了五六万人……”

“联邦当局一连撤了三任专家组组长，终于轮到我老头子顶上，当时你爸年纪轻轻，薄有声名，就敢当仁不让，紧跟着我顶了个副组长……”

“在全大陆人民的殷殷期盼下，在一个又一个联邦高官暴躁、质疑的目光中，我俩那段时间真叫一个战战兢兢，废寝忘食……”

“你可不知道，你爸肚子里的坏水有多深，当时我和他为了病菌变异形态的数据哪天不吵个十七八次？”

“他倒好，每逢争论从来只把自己的意见陈述三次，之后不管我是否采纳，都不再多说一个字儿，总是一句：‘您是组长，您做主！’……即使他明知道我是错的，也从不坚持己见！”

“当时我只觉得他这后辈谦逊识进退，有自知之明，可不曾想，后来我们制定的防疫措施竟然漏洞百出，险些酿成大祸，事实也证明，你爸此前的大多数建议都言之有物……”

“结果不言而喻，你爸算是踩着我们这一班前辈的肩膀一跃而成为联邦最年轻的生物学专家……”

“自此之后，不知有多少自以为是的同行和上司在你爸那句：‘您是头儿，您做主！’下吃了暗亏，还有苦说不出。”

“就说我跟你爸相识以来，见面虽然不多，可却无数次通过电话、传真、邮件至乎视频等渠道探讨研究课题，算得上知己好友了吧？然而每逢争执，他都故技重施，从不例外……”

说到这里，老爷子语气里那股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转而又自顾自喃喃呓语，喋喋不休。

知父莫若子，雷蒙自然是最了解自家老爸的人之一，以老爸那种冷静到近乎冷漠性格，在专业领域确实很可能是这种做派。

看似很没坚持，实则自有其坚定不移，只是他不愿意，或者说不屑于强迫那些不信任他的人接受他的正确建议罢了。

这是一种源自东大陆的古老处事原则！

讲究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有错，要诚实的劝告他，如果朋友不接受就算了，不必多费唇舌自取其辱。

很显然，在彰显个性、崇尚竞争的现代社会，仍在恪守这种古朴处事原则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包括子女在内的大多数人对雷勤教授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沉静，平和，温吞水，没脾气，以致于很容易忽略他在专业领域那一往无前、狂飙猛进的锐利锋芒。

雷蒙就多少听闻过，老爸的同事们暗地里给他取的外号，什么冷漠怪，什么淡然哥，什么稀泥佬，不一而足。

暗暗失笑之余，雷蒙愈觉酷热难**耐，满身大汗，忽地心头剧震，却是终于注意到懒洋洋趴在自己背上的老头儿的异常——直到此刻，他竟然仍未出哪怕一滴汗！

就像……就像老头儿果真如他表现的那般，对于这炙人欲熟的阳光不仅不觉难受，反而有些享受。

难道这老头儿也是个寒暑不侵的高手？

不，不对！

这老头儿四肢无力，浮肿松弛，绝不是一个武学高手应有的体征！

既不是什么高手，那这老头儿的体质到底有何特殊之处，会有这种反常的现象？

正在雷蒙浮想联翩之时，楼上传来一声嘶哑的呼唤：“老詹姆，别再折腾小孩子了……快递公司来电话，你的特别包裹到了，叫你派人去站点取！”

雷蒙转过头去，只见A栋3楼的走廊上，一枯老头儿顶着蛤蟆镜，光着瘦排骨，手摇蒲扇，正以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烈日下漫步的他俩。

但雷蒙不以为忤，反而觉得这丑老头儿无比亲切。

没有犹豫，雷蒙立马背着老詹姆转身走向楼下阴凉处，同时毛遂自荐：“不必麻烦院里的职工了，我去取包裹！”

喃喃呓语的老詹姆回过神来，正欲怒斥雷蒙，忽然眼珠一转，点头道：“嗯，你去吧！”

雷蒙正在庆幸终于可以脱离老詹姆的魔爪，幻想着等会儿在外面磨叽俩小时再回来，以免再被老詹姆折腾，浑不知背后的老詹姆一脸无声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