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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 368、咬人的狗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07-23 23:23:33 来源:平板电子书

夜幕里,马车晃晃悠悠的穿过西长安大街的青石板路。

自从司曹癸出现之后陈迹便很少自己走路了,不论去哪都是车接车送。司曹癸像是一道影子,粘在他身边。

当司主?

那不是陈迹想要的。

等救出白鲤之后,宁朝与景朝都不是最好的去处,只有远走海外才能彻底避开是非……也不知道海外是否说英语?他英语还挺好的。

正思索间,马车渐渐停下。

陈迹问道:“到了?”

司曹癸却没有回答。

陈迹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马车对面一人驻马而立,腰间挎着一柄剑,额头间系着一根黑色的布带,布带当中以白线绣着个陈字。

司曹癸低声道:“是二房豢养的寻道境大行官之一,陈广。”

下一刻,却见那位驻马而立的行官抱拳道:“公子,请随在下走一趟吧,二爷在山川坛那等您。”

司曹癸回头低声叮嘱道:“不能去。二房行事不择手段,你今日将他得罪死了,他邀约你去僻静处绝无好事。”

陈迹高声道:“请帮我转告二伯一声,今夜已晚,我便不去了。他若有事,明日一早来银杏苑找我吧。”

司曹癸再次抖动缰绳,马车缓缓前进,可陈广一动不动的挡在去路上,重复方才的话语:“公子,请随某走一趟吧,二爷在山川坛那等您。”

马车被迫停下,司曹癸缓缓伸手摸向袖子,小声交代道:“待会儿杀起来,你往陈家大宅跑,他不敢杀到宅子里面去。若是惊动了陈阁老身边的陈序,他只有死路一条。”

陈序?

陈迹记得,陈序是前几日请自己去文胆堂的那名中年人,陈阁老的心腹。

府右街上,陈广策马前行,清脆的马蹄声在夜色下越来越近,司曹癸与陈广之间的空气也仿佛越来越凝实。

陈广摸向腰间佩剑司曹癸如一头坐卧的豹子,身子里传来关节的轻微脆响声……那是肌肉贲张时挤压关节的声音。

路边的野狗、野猫纷纷逃离。

此时,马车后面又有一架马车驶来,两人都按下了杀意,等马车离开。

那架马车毫不知情的从两人身边经过,并未察觉青石板路上凝重的杀意。

当马车离去,陈广与司曹癸将要动手的瞬间,陈迹开口笑道:“走一趟便走一趟吧,二伯是长辈,总不会拿我怎么样。就算真想拿我出气,也不会选在京城里。”

紧张的气氛顷刻间土崩瓦解。

陈广抱拳道:“公子明理,请。”

司曹癸回头看了陈迹一眼,没再多问。似乎真如他先前说的一样,从前陈迹听他的,往后他听陈迹的,只甘心做一把刀。

而刀,是不会问问题的。

马车调转方向,跟着陈广出了正阳门,前往山川坛。

两炷香后,陈广在山川坛前向西折去,此处芦苇荡尚且没有抽出绿叶,还是一片枯萎景象。夜风刮过,发出盛大、寂寥的沙沙声。

山川坛旁有四个无名水塘,每个都有一坊大小,却没人有兴致给它们起个名字。

一条木码头延伸到满是芦苇的水塘当中,陈礼治就坐在木码头的尽头,擎着一根鱼竿。枯瘦的身形不像是世家大族的掌权之人,像是一位寒江孤钓的蓑笠翁。

其身后,左侧站着一位中年武人,右侧站着陈家盐号大掌柜,陈阅。

陈广在陈迹身旁比了个手势:“请。”

陈迹笑了笑,沿着码头往水塘中间走去。

司曹癸扔了缰绳便要跟在陈迹身后,却被陈广拦了下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主家们说话,咱们做下人的就别跟过去了。”

未等司曹癸反驳,陈迹回过头来吩咐道:“在此处等我吧,我去听听二伯有何吩咐。放心,二伯不会动我的。”

司曹癸平静应道:“是,公子。”

陈迹继续往前走,走到近处才借着明亮的月光,看见陈阅身旁滴了一滩血,对方的左手上少了小拇指与无名指。

他不以为意,来到陈礼治身后三步之处拱手行礼:“二伯。”

陈礼治没回头,只是指了指水塘中央:“贤侄,大半夜的喊你过来,请你看一出好戏。”

陈迹抬头看去,明月在水塘的波光中被拉长,那道光像是一条路,从码头一直延伸到湖中。

水塘中央漂着六艘乌篷船,每艘船上都跪着一名盐号掌柜,掌柜们被麻绳捆缚住手脚,嘴里塞着一团白布,塞得结结实实。

在他们身后,各站着一名精壮的汉子。

二掌柜们见陈迹看过来,顿时跪在船舷上呜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陈礼治手中的鱼竿动了动,他赶忙提起鱼竿,可鱼钩提出水面,鱼钩上却空空如也。

陈礼治低低骂了一声:“鱼也跟我过不去?”

他对水塘中央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却见一名汉子给周二掌柜脚上绑了一块人头大的石头,面无表情的将其推入水中。

周二掌柜噗通一声落在水里,还没翻腾几下便沉入塘底。二掌柜们更惊恐了,一个个扭动着身子。

没等水面恢复平静,陈礼治不耐烦道:“还等什么呢,一个个表演给我贤侄看吗?全推进去!”

话音落乌篷船上的汉子将余下五名二掌柜全部推入水中,像是推下去几头羊。陈阅眼皮微微跳动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静静地垂手而立。

陈迹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

陈礼治回头打量了一眼陈迹的神情,而后哈哈大笑:“陈阅,你输得不冤。你看我这位大侄子比你镇定多了,你以为人家是家养的小绵羊,却没想到人家是在固原见过大风大浪的狼。你这条狗虽然凶了点,可狗终究是狗。”

陈阅低声道:“二爷说得是。”

陈礼治看向湖面:“贤侄,今日喊你来,不是为了吓唬你,我也知道去过固原的人不会被这点小场面吓到。”

陈迹看着湖面上的乌篷船四散划走:“那二伯唤我来是何意?”

陈礼治给鱼钩上重新挂好鱼饵,仔细看去,鱼饵竟是陈阅刚刚切下的小拇指。

他将鱼饵甩入水中:“你是不是疑惑,明明是陈阅让我亏了银子、犯了错,为何我不杀陈阅,反倒把其他没犯错的二掌柜都杀了?”

陈迹嗯了一声:“确实不解。”

陈礼治慢悠悠说道:“不算他从你那买到的两万张金陵盐引,陈阅让我一夜之间亏了七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用老爷子的话讲,我陈家亏得起。啧,怎么家主说这话的时候那么有气势,到我嘴里就变寡淡了?”

陈迹笑着回答道:“因为二伯说的是七万两家主说的是几十万两。”

陈礼治点点头:“有道理,亏的钱少了。”

陈迹好奇道:“二伯还没说,为何杀了其他二掌柜,却将陈阅留着?明明是他让您亏了钱。”

陈礼治随口道:“可他却是唯一一个敢张口咬你的。”

陈迹若有所思。

陈礼治懒洋洋道:“主人家养条狗,光会摇尾巴可不行,还得会咬人。外人来了得咬,有人翻进院子了得咬,养狗不就是为了帮主家咬人嘛?咬错了或是没咬到,都没关系,但得敢咬。”

陈礼治继续说道:“陈阅虽然犯蠢没咬到你,但他是盐号里唯一一个敢咬你的,这就够了。”

陈迹谦逊道:“明白了,多谢二伯解惑。”

陈礼治又说道:“不过亏钱终究是亏了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总得切他两根手指出出气,免得所有人都觉得亏我钱不用付出代价。另外,今晚喊贤侄来,亦是给贤侄赔礼道歉的,这陈阅得罪了你,你说,切他几根手指能够解气?”

陈迹笑了:“我与他并没有那么大的仇,二伯倒也不必如此。只是小侄不明白,二伯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陈礼治半晌也没钓起一条鱼来,干脆将鱼竿扔进水塘里,站起身来:“贤侄是菩萨心肠金刚手段,我在你这年纪可做不到,佩服。陈阅,谢谢我这位贤侄吧,你剩下的手指保住了。”

陈阅赶忙跪伏在地上,先给陈礼治磕了三个头,又转身给陈迹磕了三个头。

陈礼治用脚尖踢了踢陈阅:“滚吧,这次免你一死,别在京城丢人现眼了,在那些边户找到你之前,去金陵管我手里的那几个生意,那边的生意若再出了岔子,你自己把脑袋送回京城来。”

“谢二爷不杀之恩,”陈阅又咚咚咚磕了九个头,起身匆匆离去。

陈礼治对身旁的中年武人也挥了挥手:“离远点,我与贤侄说说话。”

待码头上安静下来。

陈迹好奇道:“二伯今晚邀我来,就是为了给我出气?”

陈礼治身形瘦削,双颊凹陷。

他那一双突出来的鱼眼直勾勾盯着陈迹:“贤侄,你我和解如何?”

陈迹一怔。

陈礼治背着双手看向水塘中央:“今夜我看明白了,你背后站着的不是陈礼尊,而是另有其人。但我不在意你背后到底站着谁,也不在意你这几年有何奇遇,只在意我陈家的事情。”

陈迹没有说话,心中念头急转,却有各种解不开的疑惑。

对方这是要演什么把戏?

陈礼治继续说道:“贤侄,你想要钱,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你想要官,我也可以明日去给你买,但大房过继一事,能不能别争?”

陈迹摸不着头脑:“二伯要做什么?”

陈礼治笑了笑:“小和尚都给你说了吧,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父亲贵为前任户部尚书、陈家家主,却遭大房设计谋伏杀。我身为人子,不报此仇枉来世间走这一遭,谁碍事我杀谁。你不是大房的人,没必要趟这遭浑水。”

陈迹心里像是闪过一道闪电,原来如此。

陈礼治今日突然开诚布公,实则是对方以为小和尚已借他心通看破他心中所想,秘密已不再是秘密。

对方并不知道,小和尚从不曾将看到的心事告知第三者。

陈迹忽然意识到,舅舅陆谨刺杀户部尚书而后回到景朝功成名就,并不是一个励志故事的结尾,而是一段新恩怨的开始。陈礼治将这一切阴谋归结为大房夺权,将陈阁老与陈礼尊当成了杀父仇人。

陈迹疑惑道:“此事不是景朝谍探所为吗?”

陈礼治沉声道:“我父亲身边是有寻道境行官随从的,名为宁寄。可我听闻噩耗前去勘验伏杀之地时,却没见那行官尸首,那名行官至今下落不明。这行官,分明是大房安插在我父亲身边的内应。”

陈迹心中轻叹,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却又卷进混乱的世家恩怨中。

陈礼治凝视着陈迹:“陈迹,我是真小人,可大房那父子却是伪君子,你信他们不如信我。今晚你只管开出条件来,我能答应的,俱都答应你,你拿了你要的东西便离开京城,想去哪都可以。”

“你父亲陈礼钦是个聪明人,今日已去张拙那里花了一万两银子调任金陵同知,我也帮他使了使劲,吏部文书明日应该就会下来。你便随他一起去金陵吧,那里繁华,当个有权有势的富家翁岂不美哉?”

陈礼治开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若是换陈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定会答应下来。

但现在不行,他想要的,陈礼治帮不了他。

陈迹平静开口:“二伯误会了,我无意参与你和大房之间的恩怨,也不会将你的秘密告知他们。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陈礼治默默盯着陈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陈迹镇定道:“二伯,现在这个节骨眼杀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做的,若是你有耐心,不如再等等。”

陈礼治沉默片刻,他看了看陈迹,又看了看远处的司曹癸,忽然展颜大笑。

他拍了拍陈迹的肩膀:“贤侄说什么胡话呢,都是自家人,我怎么会杀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得应卯呢。”

陈迹对陈礼治拱手行礼:“二伯也早些歇息,小侄告退。”

他往岸上走去登上马车时回头看去,却见陈礼治还站在木码头的尽头,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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