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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兵日记 第二十四章 法兰西堡来信

作者:雷森道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5 17:38:31 来源:平板电子书

1715这个春天的巴黎有一种静悄悄的压抑感在诡异地徘徊着,似乎是在默默地等待着某些重大变化的发生……

带着习惯性的起床气,17岁的伊娜蹙着眉头懒在大床上迟迟不愿意起来。

这个无聊的春天到底是怎么了?这个永远都不会缺乏新的兴奋点;永远不会缺少新鲜的谈资;这个用各种华丽的色彩优雅的香水和迷人的金箔粉饰起来的世界文明之都;这个引领着全人类贵族群体时尚风潮的欧洲心脏,忽然变得如同一位77岁的衰朽老人般安静迟钝和蹒跚……

已经好多天了,皇家剧院里没有盛装的芭蕾舞剧;没有把人笑得肚子疼莫里哀;没有需要带上五条手帕才敢看的高乃依;没有意大利来的歌唱家也没有维也纳来的交响乐团……天哪!这个季节的巴黎还敢更无聊些吗?这还让不让伊娜这样的贵族小姐们活了?

烦!一切都很烦!窗外花园里的鸟鸣声招人烦!屋子里因为主人长期不洗澡而洒了过多香水的味道招人烦!天鹅绒床幕上刺绣的鸢尾花招人烦!滑腻的锦缎被褥招人烦!而更令伊娜烦躁的是,贴身女仆偏偏在这个时候轻轻敲响了房门……

此刻伊娜那张本来还算精致迷人的小脸上挂满了寒霜。紧蹙的眉头和两边下坠的嘴角都说明她此刻是多么烦躁!女仆小心翼翼地将一封信放在雕花胡桃木的床边柜上,轻声说:“万分抱歉打搅您了,伊娜小姐。但这是封梅蒙小姐刚寄来的信,我怕……”

伊娜厌恶地扬扬纤细白嫩的小手,女仆赶快闭嘴,又深施一礼,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伊娜双手环抱着胸靠在床头,瞥了一眼那封信。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没错,看来写这封信的人同样令她心烦。

是啊,虽然在名义上,她们是最好的闺中蜜友手帕之交。可实际上呢?

温妮舞跳得比我好?真烦!可我们是淑女又不是舞女!

温妮读书比我多?真烦!可我们是名媛又不是修士!

温妮的嗓音比我好?真烦!可我们是贵族又不是戏子!

温妮比我更有艺术天分?真烦!可我们是右岸贵族家庭的小姐,又不是左岸那些穷困潦倒的艺术家!

温妮个子比我高?哈!女人个子高还能算优点吗?难道你还要让穿着高跟靴的陛下也得仰视你吗?

温妮的肤色比我白嫩?真烦!难道他们真不觉得她苍白得过分了吗?

温妮的容貌比我……哼!真是受够了那些瞎子!反正我觉得自己比温妮更漂亮,这就够了。

然后……呵呵,终于说到家世了!还敢比吗?温妮?你的姓氏“梅蒙”很有名吗?切!仅仅不过六七年前,在任何一个贵族宅邸的会客厅里,当客人们听到唱名的管家喊出“梅蒙”这个姓氏的时候,人群中可曾泛起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涟漪吗?只不过,你那出身寻常但特别善于媚主钻营的父亲,这几年确实比较走狗屎运罢了。而我呢?我的祖父可是那位声名显赫的,法国第一位被授予海军元帅衔的“让•德斯特雷”爵士!

“家世?那是要比底蕴哒我亲爱的温妮!要是你真能明白这一点,或许就不会对我那活泼迷人的哥哥再有任何不公正的挑剔了!”

伊娜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意,斜眼瞥着床边柜上的那纸信封,就像在不屑地瞥着写这封信的那个女孩似的。

写这封信的那位闺蜜,除了上述的原因招了伊娜的烦之外,也是因为去年夏天,在她明传暗递百般努力之下,终于让温妮对她那位英俊的哥哥似乎略有些意动了。可她那位风流成性的哥哥实在令人无语!居然又和他那群狐朋狗党们在河对岸的贫民区那边……与几个下等婊子在一间屋子里搞了个**大联欢!

最可气的是,这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废物们的这一“壮举”,居然被当月新出的那期《风流信使》给编进了几乎等同于**小说的社会花边新闻栏里。

温妮似乎是为此生气了吧?否则她也许就不会在当月离开巴黎,去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印度群岛她那位殖民地总督父亲那里了。

真烦!真想像不出,为什么自己那个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像装上了弹簧一样永远停不下来的哥哥,居然会去喜欢这么一位老是闷闷地坐在那里蹙眉感伤的忧郁小姐呢?要不是他一直央求,我又怎么会和一位这种门第这种性情的女孩做手帕之交呢?

伊娜重新躺下,赌气地扭过身子背对那封书信。可翻了几次身之后,实在无聊透顶的她还是坐了起来,怏怏不乐地捏起那封信的一角拈在手里,从床边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把精致的小金剪刀,剪开封口,抽出折叠得厚厚的一沓信纸。

“算啦,还是看看你这假清高的忧郁美人儿都会说点什么吧。虽然这和看无聊的《学者报》也没甚么区别。”

伊娜重又靠回床头,展开信纸,带着无所谓的神情看了起来……

——亲爱的伊娜

请原谅尚在万里之遥的我,过了这么久才终于寄出了这封信。要是您能知道我在这短短的数月间,居然已经历过那些每天志得意满地走在爱丽舍田园大道上的人们一辈子都无法想像的事情,因而导致这短短的一封信断断续续地重写了三四次方成,或许您就可以大度地对我如此惰怠的行为而稍加宽容了。

分开了这么久,您一定在牵挂着我吧?就如同您陪随侯爵夫人去勒阿弗尔海滨度假时,我也会数着日子久久地牵挂和思念着您一样。

我想让您知道的是,这漫长而可怕的旅程,其实从刚一开始我就已经在后悔了。长这么大都没经历过一次远行的我,从旅途之初就饱受了马车的颠簸之苦!虽然之前听大家都在说,世界上最好的道路就在我们伟大的法兰西国境之中,虽然我家里那辆加了弹簧和皮套做为减震的马车性能也还不错。即便这样,从巴黎到南特那段可怕的旅程,至今回想起来都会令我感到恐惧!

我们在8月6日就幸运地搭乘到了开往西印度群岛方向的“圣德培号”。这是一艘我从前根本无从想像的,巨大的远洋航船。要知道,亲爱的伊娜,这并不是当我们挽手走在圣母院桥上,或是并肩站在新桥的露台上,在塞纳河中看到的那些飘飘荡荡的小舟,它几乎就像一整幢飘在海中的巨大无比的楼房!

在最初的十几天里,广阔的海洋确曾带给我无以形容的震撼与快乐!甚至还真的一度淡化了因五年前我那位天使一般的母亲离我而去后,就深深根植在我性格深处的忧郁。

在巴黎无数高大雄伟的建筑和拥挤熙攘的人群中生活了十九年的我,到这时才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真正的广阔,就是你视线的尽头依然望不到尽头……

亲爱的伊娜,我在这里不想过多地与您分享和描述那些白羽的海鸟、飞溅的浪花、阔大的风帆、以及令人胸襟舒畅的海风和清澈湛蓝的海水了。因为这一切带给我心灵的震撼,远远比不上后来发生的那件事。

您也知道,在这一路上一直陪伴着我的,是可敬的夏洛蒂夫人和可爱的琳达。对于夏洛蒂夫人无微不至的细心照料,我真的无法用语言对你表达出我心中对她的感激以及依恋。只是小琳达着实有些令人头痛!它老是不喜欢闷在船舱里,总惦记着往甲板上跑。可您要知道,大船的那种木制船栏,人倚靠在那里是没有问题的,但对于一只雪纳瑞来说,那些栏杆的空隙就太大了。于是我不得不时常就要关注它躲在哪儿,有没有跑出去。这使我感觉疲惫不堪。这个又可爱又令人烦恼的小家伙啊!可我总不舍得就把它孤零零地丢在圣路易岛上那个空旷的院子里吧?

十几天后,那似乎永远不一成变的海上景致就已经成为一种无聊了。每天都是单调空阔的海天和狭小昏暗的船舱,而且随着航程的延伸,船上的水和食物变得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我开始无比想念陆地。这种心情,没有在茫茫汪洋之上飘泊过的人是不能想像的。我开始数着日子煎熬……

那些难忍的时光我也不在这里和您细数了,因为现在连我回想起那漫长的航程仍然心有余悸!

终于,在整整四十七天的折磨之后,我们在九月的第三个安息日到达了我父亲所在的岛屿——托尔图加。

可下船之后,还顾不得身体的不适。我先就感觉到一阵心酸!亲爱的伊娜,你无法想像,原来我们的海外的总督区托尔图加,竟会是那个样子?

一个又小又寒酸的小镇,不!说它是小镇简直太过夸张了。我倒觉得说它是一个海边的小渔村更恰当些。原来我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当着所谓的“总督”?这与我们在巴黎的社交场上经常见到的那些意气风发的总督们,如何对应得上呢?我强忍着泪水,和夏洛蒂夫人一起来到了小镇上那个所谓的“总督府”里。结果,第二次的打击接踵而至!

那个接待我们的代理总督达尼埃尔先生吃惊地告诉我们,原来我父亲早在三个月前就已调任了马提尼克岛的法兰西堡总督。三个月前?我想,如果我父亲曾给我写信告之这个消息,那这封信现在应该到巴黎了吧。

我在为父亲能够调离这个破破烂烂的寒酸小镇感到高兴的同时,又为还要继续在海洋上飘泊而感到无奈。我们在那个简陋的“总督府”里住了下来。又在天天煎熬地数着日子,等待达尼埃尔先生为我们联系去马提尼克航船的消息。

我都不记得又熬了多少日子,总算有了条从“圣多明克岛”的“法兰西角”驶往马提尼克的商船“米特”号途经这里。而跟着达尼埃尔先生一起来总督府接我们的另一个人,我打赌您永远也想不到会是谁……

当他从达尼埃尔先生身后闪出来,站在我面前微笑地看着我时,我差点失掉了淑女的风范而惊呼了出来——居然是“巴杜兹”家的伍昂男爵先生!

“米特”号比之前的“圣德培”号要小很多,所以我和夏洛蒂夫人以及琳达居住的舱室当然也小了许多。可是能够离开托尔图加那个据说以前曾是海盗们啸聚出没的地方,能够去据说是法兰西王国在西印度这边最漂亮的首府法兰西堡见到我的父亲,我已经觉得够幸运了。

伍昂男爵这次是受他那位总督父亲“古恩吉”子爵之命,去蝴蝶岛属于他们巴杜兹家族的几个种植园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我记得在巴黎的那些舞会上,您私下里屡次都对这位风度翩翩的伍昂男爵赞赏有加。而我也认为他的确配得上您的那些赞美之词。在整个旅程中,伍昂先生都展现出了一位巴黎世家子弟应有的高贵品格。亲爱的伊娜,您真的无法想像,在这样一个如同海角天涯般的蛮荒之域,在这段枯燥得令人窒息的寂寞又漫长的旅程中,有一位谙熟巴黎上流社会所有风尚礼仪的绅士,用他风趣博学的谈吐和殷勤周到的照料陪伴着您,会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可接下来,猝不及防地就发生了那件令我至今还会从深夜的恶梦中惊醒的事情……

旅程进入12月之后,伍昂先生指着远处的那些小岛告诉我们,这些东北信风带内的小岛,因为位处于加勒比海东北边缘,比南部的向风群岛受信风影响要小一些,所以被称为“背风群岛”。其中比较大的岛屿有维尔京群岛、圣尤斯特歇斯、蒙塞拉特、圣基茨—尼维斯、蝴蝶岛、安提瓜、圣马丁、安圭拉和萨巴岛等等。而我父亲所在的马提尼克则位处于“向风群岛”。

伍昂先生真的非常博学多闻,这一路上,多亏他给我们讲了好多关于西印度群岛的地理风俗、历史典故、和奇闻异事,这使得我们原本注定会是单调而枯燥的旅途显得生动了很多。

24号那天大半的航程里,一切都还是风平浪静的,一如这个日子一样安详。

下午,米特号在伍昂男爵的命令下驶近了萨巴岛,人们纷纷离开狭小且令人气闷的船舱来到前甲板上,吹着海风,观赏远处悬崖上矗立着的古代印第安建筑的废墟。

当米特号刚刚转过萨巴岛的西南端,忽然从侧前方一处隐密的岬湾里驶出一条船头尖尖速度很快,比米特号要小许多的船,正斜对着我们鼓浪而来。船上的旅客们看到那条船的桅杆上同样飘扬着法兰西国旗,很多人都快乐地呼喊着朝它挥手致意。要知道,在这远离法国远离欧洲的茫茫大洋上看到自己同胞的船只时,总会令人有种激动和亲切的感觉。

可激动和快乐没能持续多久,船长就匆匆走来,告诉了大家一条可怕的信息!他觉得那条船不对劲。根据他的判断,那极有可能是一条海盗船!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位经验丰富的船长的判断,果然,那条航速明显快于我们的船只越迫越近,桅杆最高处忽然换上了黑色的旗子……同时警告的炮声也响了起来!

甲板上瞬间大乱!男人们赶快弯下腰,呼喊着拽起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飞快地往拥挤成一团的舱门那里奔跑。有几个孩子大声嚎哭了起来,还有两个女人在慌乱的奔跑中踩到了自己宽大的裙边,惊叫着狼狈万状地摔倒在舱门口……

我感觉心跳忽然快得透不过气来!我也想站起来躲回船舱里去,可脚是软的!而且我也怕像那两个女人那样丢脸。夏洛蒂夫人的脸色惨白!斗蓬边缘在明显地抖着,她赶快站起身来紧搂着我的肩膀,让我能够倚靠一下。我们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伍昂男爵。

男爵先生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却表现出了一位贵族的镇定与勇敢!他既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逃跑,仍然保持着稳稳当当的坐姿。他甚至还镇定地继续用三根手指捏着香槟杯,不停地摇晃着杯中的酒液。只是比之前摇晃的幅度大了些,频率快了些,所以酒液会不时洒出来些而已。他正侧过脸去望着海盗船的方向,从他这一动不动的半边脸看去,那半张的嘴和瞪大的眼睛,应该是在对那些可恶的海盗发出无声的呐喊吧?真的,他此刻苍白的肤色和坚毅的造型显得非常非常的贵族。

接下去,又是“轰”地一声回荡在海岸线上山峦间的沉闷炮声!然后伍昂男爵忽然小声地用抖音叫了出来“天主啊!”

接着就是“啪啦”一声,他捏着的香槟杯掉在甲板上摔得粉碎!他脸色苍白神情茫然地站了起来,身体僵硬动作怪异但很迅速地朝舱门跑去……

跑出去三四步,他似乎是意识到了我们两个女人的存在,就边跑边扭头朝我们焦急地招手,示意我们也赶快往船舱里跑。于是我哆哆嗦嗦地勉强站起身来,这时我才发现,琳达也许是被刚才的炮声吓坏了,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焦急地喊着它四下张望,却被夏洛蒂夫人连搀再拽地拖着也朝舱门跑去。

在一阵混乱过后,终于逃回了我们的船舱,又是一阵忙乱过后,我们三人总算齐心合力把那张很重的写字桌推过来顶在门口。我十指交叉合拢,和夏洛蒂夫人一起站在船舱最里面的床头发抖。伍昂男爵额头上全是汗水,目光呆滞地大声呼喝着他的随从……

夏洛蒂夫人朝他身后指了指,他这才意识到,男仆就算能够找来,也已被关在门外了。他拔了两下抽出佩剑,脸色苍白身体瘫软地靠着那张橡木桌,用嘶哑的抖音对我们说:“你们放心吧!海盗的船追不上我们……”

然后就听到又一阵恐怖的巨大炮声,片刻之后,从我们头顶的舱板传来重物砸落的轰隆声。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带着哭腔惊慌地大喊:“主桅被打断了!这下跑不掉啦……完了!”

男爵的脸色更白了,但他还是坚定地说:“你们放心吧!海盗是来求财的,不会伤害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哭喊:“海盗们亮出血旗啦!这下决不会再留任何活口啦……完了!”

伍昂男爵的脸现在白得近乎透明了,但他还在失神地低声喃喃:“你们放心吧……完了……”

这时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十指交叉两眼仰望,开始和夏洛蒂夫人一起虔诚地向万能的上主祈祷。

我能感觉到我们的船完全停下了,接着外面的喧哗喊叫声更乱更响了!我听到呼喝怒骂和打斗的声音,还有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叫声。紧接着,只听见几声“啪啪”的枪响和一些粗鲁不堪的脏话之后,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叫声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些男人咒骂殴打的声音和一片哀告声惨叫声……

一片杂乱的脚步声朝我们的船舱走来,伴随着几个男人的喝问踢打声,还有劳埃德船长的求告声……

“船长阁下,我们真的只是出于害怕才没有及时停船,并非有胆量对抗和冒犯您……”

“闭嘴!”“啪啪!”

“这间贵宾舱里是啥人?”接着就听到有人用力地踹我们的船舱门。

“船长阁下,我求您千万不要伤害里面的人,他们都是……都是大人物……”

“噢?有点意思!拉克,用斧子把门劈开,让咱见识见识大人物的风采吧。”

“吼吼吼……好嘞!头儿!”

“梆梆梆梆……喀嚓!”黑橡木的门板上忽然透进一片灯光,门板被斧子劈开了!并且很快就被劈开了个更大的洞。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像可怕的海蛇一样的眼神,就透过他那双黑眼圈从那个破洞里刺了进来……

“小子,给你三个数把桌子搬开。三……”随着这个沙哑难听的声音一起伸进来的是一根枪管。

“二……”

亲爱的伊娜,你真的无法想像,看起来纤瘦的伍昂居然是个大力士!刚才我们三人合力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推到门口的桌子,他居然独力在两秒钟之内就给推到旁边去了!紧接着,门就被重重地踢开了……

接下去……请原谅,亲爱的伊娜,我承认我的确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样勇敢。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的思维像是冰冻了一样,不能自由地思考了。我只是被动地在脑海中留下了一些混乱无序的画面和声音的碎片……

碎片之一:

“噢?还真是大人物哪?你内老爸我知道,据说虽然没啥本事,可他是出了名的贪!这么说,俺们今天还真捡到宝了啦?嘎嘎嘎嘎!”

“好吧,既然今天幸会了一位总督的少爷和另一位总督的千金,那俺就破个例吧。我现在心情不错,不想杀人了。船上总共六十二条命,那六十条,每条命50英镑……也就是你们的200埃居。你们两位总督家的孩子,每条命怎么也得值个十倍的价儿吧?就每人500镑吧。那么一共是……嗯……四千镑或一万六千埃居。打发你的仆人给你老爸送信,然后我们去个安静的好地方耐心等着数金币喽。嘎嘎嘎……”

碎片之二:

“啥?从俺亮出红旗开始,就没打算给你们这条船再留个喘气的!可你居然连每人50镑的赎命费都不想出?那些人命与你们家钱包无关是不?好啊,那我就当着你们的面把全船人一个个地宰掉好啦!至于你和这位小姐呢,每人的赎命费当然也不是之前我说的500镑了,每人2000镑吧,加一起还是4000镑嘛。嗬嗬……这回你总该满意了吧少爷?”

碎片之三:

“给我闭上你的臭嘴少爷羔子!少一个子儿就让你老爹把你的碎肉和骨头捡回去哭吧!拉克,把这二货也带到大舱室去和那些人一起捆起来!你们可得给我盯紧喽,这可是一只能卖两千镑的猪崽子呢。现在,把这位夫人也带出去,我想单独和这位小姐深度交流切磋一下关于上流社会和下流社会的礼仪问题……你们这帮憋得眼珠子通红的家伙,也都去大舱室和那些小姐夫人们联欢一下吧。顺便用上你们那些有趣的狠招,给俺拷问出所有人的钱都藏哪儿啦。嘻嘻……”

碎片之四:

“不不不,尊贵的小姐,我想要的东西,就不必麻烦您的总督老爸了,此刻您身上就有哇……嘻嘻嘻……”

碎片之五:

琳达不知从哪儿又跑了回来,它闪电一般撞开虚掩的舱门蹿了进来,从胸腔里发出了我从未听过的愤怒的吼叫声!一口咬住了那个魔鬼的左脚踝……

那胖壮魔鬼帽子上的大极乐鸟尾羽乱颤,他高举着一把很宽很重的大剑,一瘸一拐地满船舱追砍着琳达!船舱内的玻璃器具都被扫到地板上摔成碎片,到处是乱飞的天鹅绒和碎布片,还有被砍得飞溅起的木屑!琳达却机警地蹿出了舱门……

碎片之六:

胖魔鬼没有追上琳达,他狰狞地咧开丑陋的嘴唇露出残缺的褐色牙齿咒骂着,用脚重重地把房门踢得重新关上!转过身来嘿嘿笑着,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

我感觉自己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只是死死地握紧双手在心中向天主祈祷:“主啊,求您现在就让我不失尊严地死去吧!”

碎片之七:

外面忽然又传来一阵混乱的喝骂打斗之声,甚至还有琳达的狂吠声……也许是魔鬼的同伙在折磨拷打船上的人吧?可怜的琳达,在这条飘荡在汪洋之中的船上,它的命运也会和我一样,我们都无处可逃!

脏魔鬼皱着眉扭头咒骂了几句脏话,又转过来继续带着那种令人汗毛直竖的笑容朝我一步步走近……

碎片之八:

船舱里那盏昏黄的油灯也被打翻了,只能透过被撞开的房门外照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到……脏魔鬼的一只手还举在空中伸向我,另一只手握着一支火枪从下往上顶在“那个人”的下巴上。他的裤腿又被嘶吼的琳达死死咬住!在他的咽喉上横着一把样子很奇怪的小刀的刀锋!

这种诡异的僵持一直到另一群人快步走进来才告打破……

碎片之九:

“法国%#*&@……?”

“那个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用英语夹杂着别的什么语言,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我完全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就那样一直僵硬地保持着祈祷的姿势。船舱里的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隐约记得他似乎有一头乌黑及肩的长发,和一双明亮而又清澈的眼睛。我想我永世都忘不掉那双眼睛了……

我看到夏洛蒂夫人哭着跑进来抱住我,可我仍然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我的样子一定非常吓人,因为那个人叹了口气,忽然用很蹩脚的法语说了句:“不会有事了小姐,这是平安之夜……”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过身走了。片刻之后,那个略显瘦削的高大身影就消失在了舱门口。而我呢?虽然在心里急得要命,但从头至尾甚至都没能说出一句“谢谢”……

这之后的好多天里我都神思恍惚,躲在船舱里不敢出门。幸好有夏洛蒂夫人和琳达的陪伴,我才终于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夜。

我记得我们似乎费了好大劲重新弄好了桅和帆,使船只得以继续航行。

我记得劳埃德船长来向我请安时,被伍昂男爵狠狠地羞辱斥骂。当他试图辩解时,伍昂先生指着他的鼻子训斥:“做为一位贵族,我当然享有自由表达意愿的权力!可做为一个船长,最终却是你做出了愚蠢而错误决定!使我们经历了生命危险并且蒙羞受辱!”

后来我听夏洛蒂夫人悄悄告诉我,“伍昂•巴杜兹”男爵和船长私下和解了。条件是,劳埃德船长发誓绝不把伍昂先生命令米特号改变航线的事情说出去,只说是船长自己的命令。而伍昂先生也承诺不再追究此事。

可我现在已经懒得再理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亲爱的伊娜,我也衷心地奉劝你一句,我们在巴黎的社交场上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未必是他真实的面目。当一种突如其来的外力把一切平衡打破和改变的时候,你也许会发现,在他们华丽的金装之下,会露出很多令你无法直视的东西来……

这之后的好多天里,我一直在反复做着一个关于眼睛的恶梦!在那些混乱不清的梦里,总是纷乱交织地出现好多双眼睛……夏洛蒂夫人焦急的眼睛;劳埃德船长无奈的眼睛;琳达愤怒的眼睛;伍昂先生恐惧的眼睛;那个胖魔鬼海蛇一样的眼睛……

每次只有到了恶梦的最后,当那双明亮又清澈的眼睛再次出现时,我狂跳的心急促的呼吸和焦虑的情绪才会慢慢安静下来。而一直到耳边再次出现那句“不会有事了小姐,这是平安之夜……”后,我才能安然地沉沉睡去。

此刻,在美丽安详的马提尼克岛,在高大气派的巴洛克风格的总督府,静静坐在这间轩敞明亮的卧室里。偶尔抬一下头,看看窗台上的这盆蓝色勿忘我,和一直高过总督府尖顶的那株蓝花楹树粗大的枝杈和繁密的叶子,听枝桠间几只绿背歌雀的叽喳不休,和楼下小广场传来的孩童们的嬉闹欢笑声……静静地给您写信的时候,我的心已稍稍安稳了下来。

我觉得我在恢复中,或者说我希望,那些黑色的恶梦已在渐渐远离我了吧。您是了解我的,我要的从来都不多,我只希望静静地在那种淡蓝色的安宁中,时光悠然,岁月静好……

亲爱的伊娜,坐在这里整整一个下午,用于整理,补充,续写,并且重新誊抄这封信,已使我力不能支了。您知道我的身体一向都不是太好,并且从那次经历之后,我觉得似乎更差了些。所以虽然还有好多话想与您倾诉,但身体实在是无力支撑,我想我应该去床上歇息一下了。

那么,这封信就到这里吧。请代转致意,祝侯爵夫人和侯爵先生一切安好。愿上帝保佑我的伊娜永远美丽快乐和幸福。热切地期待您的回信。

您忠实的朋友——温妮•德•梅蒙

1715年1月26日于马提尼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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