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娜卡的工作室 第十五章 奥尔加的记忆

带着火焰的热风将奥尔加眼前的白雾给吹散了。在奥尔加犹豫着是不是要走进白雾中去寻找朱利叶斯他们的时候，这炙热的风将他眼前的一切吹散。

出现在奥尔加眼前的，是燃烧的村庄。热风将雾吹散后，出现在奥尔加头顶的是布满繁星的黑夜，而在这样的黑夜，火焰更为亮眼……也更为炽热。奥尔加能感觉到火花在朝自己脸上扑来，那火星落在衣服上然后熄灭。

土地已经被烧焦，村子的房屋都化作熊熊大火中的燃料。奥尔加站在村子外，看着这毁灭的一幕。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说这是一种幻觉的话，那这实在太过真实了。这似乎能让人脸皮都被烫熟的大火没有扑向在最外围的奥尔加，但是这温度已经足够令人感到窒息了。

眼前的一切，对奥尔加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他忍不住向这燃烧的村子走去，走进了这大火中。

因为大火而倒塌的房屋，被烧得噼里啪啦响的木头，这些都是奥尔加回忆中的事物，但是这些东西，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记忆了，事到如今，为何会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走在这燃烧的村庄中，奥尔加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存在，也没有尸体。这里像是从未存在过人一样，只是一个无人的村子被烧毁了。

这看起来很不合理，而奥尔加也不相信这是真实存在的。但是不管是这温度，还是耳边响起的声音，都让他很难相信这是假的。如果这是一个舞台，那么这个舞台可以说得上是完美了。最真实的舞台，总是会让人深陷其中，但是又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切其实是假的。

奥尔加隐约听到了人的声音。那些声音让他的心绷紧了，跳动得厉害。他听不真切那些声音，但是那是他的记忆力存在过的东西，所以他明白那些声音在说什么。

那是求饶声，尖叫声，还有无数的喊叫。那是面对死亡来临的时候，人能做出的最原始、最纯粹的反应。他能听得到那些声音，但是看不到那些发出声音的人。在他的视野里，只有燃烧的村庄，还有无尽的火焰，似乎整个世界就只剩火焰了。

这样的感觉并没有维持很久，奥尔加看到了新的东西。

那是有着人形轮廓的火焰，从自己眼前跑过。数量不多，而且看这些人形做出的姿态，看起来像是在避开什么的样子，有些人形甚至还掉落在了地方，在还没爬起来的时候，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整团火焰爆开，然后消散在空中。

眼前发生的一切，奥尔加都记得。那是逃亡的村民的模样，他们慌不择路，有人走得太慌张，摔落在地上，然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因为毁灭他们村子的人就跟在他们身后，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就算只是有着人类轮廓的火焰，对奥尔加来说，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或者说，正因为是火焰的模样，才让人感觉荒谬的同时，是如此的清晰。

人形的火焰不断从他眼前跑过，看起来像是无穷无尽的。奥尔加不认为一个村子会有这么多的人，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在循环重复吗？他也不知道。在这奇怪的世界里，太多的事情是未知的，让人搞不清这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在奔走和倒下的人形中，有一个人形站在了奥尔加的面前。它并没有看着奥尔加，只是向着人形们逃跑的反方向望去，停住了脚步。它手中高举着同样是火焰形成的棍状物，逆着人流而上，在奥尔加眼前向前冲。

然后它被看不见的东西给打飞了，落在了地上，倒在了奥尔加面前。奥尔加看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人形的脸，和其他人形那平坦的脸不一样，这个人形，有着更细致的轮廓。它看起来像是个少年，当奥尔加这么想的时候，这个人形的面部轮廓变得更清晰了。

它看起来很像朱利叶斯——或者不该这么说，应该说，朱利叶斯很像这个人形。奥尔加还记得这张脸，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这张脸并不是朱利叶斯的，也和朱利叶斯有着一些区别。

倒在地上的人形打算再站起来，但是没有成功。它的背部被一些东西给穿透，倒下后再也没有站起来，消散成火花。

奥尔加闭上了眼睛。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是昨日重现，将他内心深处的记忆掏了出来，放在了他面前，要他再看一次——而且还是通过如此诡异、荒诞的形式。被别人窥探内心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是奥尔加并没有愤怒，他现在内心充满了悲伤。

“这就是你曾经犯下过的罪行。”一个声音在奥尔加耳边响起。当奥尔加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形站在了自己眼前。这个人形有着自己的轮廓和容貌，但是看起来更年轻。“杀人无数的你，可以因为晚年的觉悟和悔恨而得到宽恕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是谁。”奥尔加问道，伸手摸向腰间的剑。他的剑别在那里，当他的手握住剑柄的时候，那异常高的温度似是要将他的掌心都给烫熟。但是奥尔加没有放手，任由这炙热的温度在掌心蔓延。

“你不该问这种问题。”那人形说道，“我是你，你是我。这么简单直接的事情，你自己心里也该明白才对。”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奥尔加说道。

人形看来没有和奥尔加就这个问题继续争论下去的打算，只是耸了耸肩，“当然，你也可以这么认为，这也是合理的：过去的我，不是现在的你；老了的我，当然也不会是年轻时的我。”

人形的容貌变得越发清晰了，那张脸确实是奥尔加的，但是看起来更有精神，更为年轻，更为……野蛮和邪恶。

人形继续说道：“这里是不是让人怀念？虽然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而且发生在一个偏僻的村庄，毫无特色可言，也没有什么油水……但是你还记得如此多的细节，还有那些声音……那个少年。这令我感到吃惊。”

“不仅仅是这里。”奥尔加说道，“这样的情景，这样的记忆，似乎数不胜数……每一件记忆，都是我犯下的一件罪行。”

人形摇了摇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老头子，你只是要被罪恶感淹没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但是在这里的这个少年，是你印象最深刻的。”

在人形的身边，出现了带着和朱利叶斯相似容貌的人形。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形出现在了奥尔加的身边。他们围住奥尔加，嘴上在呐喊、怒吼着，但是奥尔加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看起来像是无声的默剧。在奥尔加的记忆里，确实从未听到过这些受害者们的话语，只有尖叫、哀嚎和哭喊声。这些人形，看起来并不仅仅只是打算就这么围着奥尔加的样子。

“罪行这种东西，我想没有那么容易能被洗刷掉，就算是时间也不行。”有着奥尔加模样的人形继续说道，他摇着头，像是在叹息，“你不该在变成老头子的时候才醒悟，自己的前半生是怎么度过的、自己又是怎样的一个烂人。你的愧疚和良心不安无法让死去的人复活，只是让自己徒添烦恼。看看这里，你那没有什么价值的良心，像是一块石头，终于砸到了自己的脚。已经有很多人的人生被你毁掉了，为什么你还要因为这种事而把自己的人生也搞得乱七八糟的？因为悔恨和愧疚，所以才想着快要老死的时候，去保护那些年轻人吗？”

人形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的模样，“死在自己的记忆手上，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火焰的人形们将包围的圈子又缩紧了，它们一步步地接近着奥尔加。

奥尔加闭上了眼睛，长出一口气，手从剑柄上松开了。“不管我怎么一个死法，都无法洗清我曾经犯下的罪行。但是有些事，必须是我活着才能去做的。”

奥尔加睁开眼，望向周围那些人形。有一些人的脸他已经忘记了，但是有些人，至今还在记忆中有着清晰的脸庞。“我还不能死在这里……至少是现在不能。”

人形们朝奥尔加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