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娜卡的工作室 第七十章 寒风

在君王堡的南面港口区，这里汇聚着来自马拉海和更西边海域的船只，甚至还有来自南方的沙之大地的商船和游客。船只来自不同的城邦和国家，只要是临海的国家，在这里都能找到高高飘扬起的、属于他们的旗帜。来自黑暗之海的船只虽然多半都是停留在北面的港口区，但是如果有船只有意继续南下，向南方或西方继续前进的话，就会选择停留在南面这个港口区。这里是人员流动最多、货物装卸最忙的地方，要比城内最热闹的广场还要吵闹，但是这里没有吟游诗人的街头表演，也没有祈祷的钟声响起，只有工人的吆喝和叫骂声，船只进港的号角声能响遍整个港口，船只入港时，船头轻触码头，铁铸的铁锚落入水中，带起水花和沉闷的水声。家畜和珍奇的野兽的嗷叫声间或响起，但是都被淹没在人声之中。装有食物、铁器或是瓷器的木箱和木桶被推上推车，被推入到港口的仓库里。

来自东南西北的商人和商船，都汇聚到了这里，出手或收购商品，带回自己的城市和国家，出售获取利润。君王堡虽然已经成为国中之国，不再有昔日荣光，但是只要继续存在，那就不会因此而无人问津——两片大陆的枢纽，四方八面的交通中心，只要它不化为废墟，就能继续维持繁荣，哪怕这繁华大不如前。

在这热闹的港口区，有一片地方，是只属于金杯——只属于金杯商会的。矮人巴里克·金杯，在这港口，有着无人能质疑的存在感和权威。他是孔武有力的矮人，他活了几百岁，就算在同族之中，也是德高望重的老人。虽然他是一个行为颇为怪异的矮人，但是他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庞大商队、几十艘武装精良、装货量极大的商船。他的生意能做到易兰大陆的东方，也能远航到北方的冰海；香料、食物、兵器、工艺品……不管是奢侈品还是日用品，甚至是并没有什么赚头的商品买卖，他都愿意去涉足。

他是一个矮人，但是对打铁锻造并没有太多兴趣；他是一个矮人，但是对宝石并没有太多的狂热，只是像一般人那样喜欢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而已。没有暴脾气，精于世故，圆滑甚至显得有些姿势低下……在别人看来，他毫无疑问是个有点奇怪的矮人，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认为的。

现在，巴里克这个有点奇怪的矮人，在他港口区的办公场所坐着，一手拿着蘸着墨水的羽毛笔，一手拿着一个烟斗。这个烟斗是他在露露娜卡的店里得到的，这个精致的小玩意没有让他花费一个子儿，是露露娜卡的赠礼，也是他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他可不想去挑选那些给人诡异和危险感觉的商品，不管是陀螺还是面具，又或者是睡着的娃娃草，那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羽毛笔在一本厚重的账本上划动，另一只手拿着的烟斗，迟迟没有放在嘴里，看起来他像是忘记了手里还有这么一个东西存在的样子。

他办公的房间宽敞明亮，没有太多的装饰，几面书架上摆放着大量的文件和账本。窗户被打开，海风夹带着阳光吹了进来，还有外面热闹的声音。他坐在那里，对外面的嘈杂声并没有反应，这些声音看来也无法妨碍他工作的样子。在窗户外面，就是只属于他的一片区域和码头，没有他的同意，其他的船只无法进入他的这个小王国。门被紧紧关上，门外门内都站着矮人护卫。护卫们穿着结实的皮甲，腰间挂着短斧、或是背着双手斧。他们戴着兜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而他们也不需要被别人看。每个护卫的衣服上都有金杯商会的标记，那个金杯的图案，在这个港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这个图案的主人，他自己身上却没有这个图案——因为这个金杯，就是他的姓氏。

护卫就站在不远处，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打扰他们的老大。巴里克看来也不是一个能被轻易骚扰到的人，外面的声音也无法让他从工作中分神。也许对他来说，这声音无法妨碍他，其实也属于他工作的一部分。

巴里克在写字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将羽毛笔放回在墨水瓶里，朝在门口守着的护卫喊道：“莫丽斯在的话，叫他过来。”

其中一名护卫点了点头，开门离开。没有过多久，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面传来，门被打开，一个高瘦的精灵走了进来。这是一个男精灵，脸上有自小就纹上的纹身。那三道从额头到下巴的青色刺身像是将他的脸分成了两半。他的面容瘦削，但是脸色很健康，没有任何病色，这让他看起来气色不错，俊美纤细的脸很容易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女子——在非同族的其他人看来，也许就是如此。宽大的袍子把他的身材遮挡住，这中性的打扮让人更难看得出他的性别了。他进来的时候腋下还抱着一本厚重的记事本，书页的缝隙间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纸条。

“早上好啊，莫丽斯。”巴里克对进来的精灵说道。

“现在可不早了，巴里克先生。”被称为莫丽斯的精灵翻开夹在腋下的本本，“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如果你忙完了的话，那么下午的行程可以变得宽松一些——有七个商队的大商人想见你，来自东方的有四个，北方一个，西方两个，南部的沙之大地也有一个……晚上在贵族那边也有一场宴会，也许你还需要一套得体的衣服，而不是现在这身着装。”

巴里克扯了扯领口，他身上穿的确实不是什么华贵的衣物，不过在港口这种地方，只有傻子才会显摆——海风带来的腥味能让衣服洗几天都除不掉气味。“什么宴会，都是一些贪婪无能的家伙，妄想着我去为他们那些可笑的想法卖单。”

“巴里克先生，这种话就这里说就好了，可不要在公共场合这样说。”莫丽斯善意提醒，“贵族可以不要什么都不要，但是面子他们是死也不会丢掉的。”

“你这话可也别在外面说，不然我担心你会某个夜晚被拐卖掉。”巴里克哈哈笑道，“我想你也知道，你在不少女士和先生们那里挺受欢迎的……”

莫丽斯叹了一口气，“那是沾了你的光，巴里克先生。如果我不是你的秘书的话，没人会在乎我，在某些地方，有的是比我好看的精灵和女人。”

巴里克摸了摸胡子，继续说了下去，只是换了个话题，“刚才我听到了一个非常难听、也让我无法忍受的声音。那是船身稍微被撕裂的声音。并不是龙骨完蛋了，但是这就像是我身上有一块皮被钩子给扯了下来，虽然不会致命，但是很痛，非常痛，痛得我无法无视掉。”

“我想你不需要这么难受的，巴里克先生。”莫丽斯说道，他在翻阅着手中的记事本，“那不是我们的船，只是借用了港口。”

“哦，那我不难受了。”巴里克脸上露出了笑容，将烟斗放在了嘴里，用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口烟雾。烟斗前端的斗钵没有烟草在燃烧，反而是喷出了一小股的水流，巴里克有先见之明地将烟斗对准了窗户的方向，烟斗喷射出来的小水柱飞出了窗外，也许会落在某个倒霉蛋的头上。

“你看来很喜欢这个恶作剧的烟斗。”莫丽斯说道。

“很有趣，而且味道还不错。”巴里克转头望向莫丽斯，“还有一件事……其实外面的声音只是一件小事，既然不是我们的船，那就不需要操心了。我要了解一下现在我们的船只的动向。”

“现在吗？”莫丽斯有点惊讶，“那可要花费一点时间。”

“现在正有这个时间。”巴里克说道，“过了中午，你我可就没那个空闲了。”

“但是，为什么是现在？”

巴里克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望向了窗外，“当商人，没点嗅觉可不行……”

有些话，巴里克在没得到确切的情报前，是不会说出来扰乱他人的，这对商会的运作可不是好事。一些模糊的情报和细节，还有他的直觉，混合成了一种比较可怕的东西。那东西也许不会到来，也许已经在酝酿着；也许就发生在下一刻，也许会是很久以后。

那是来自海峡东边、不详的味道。

冬天快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