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娜卡的工作室 第四十九章 过去的故事：老师与学生

“你去摸那些尸体，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都扔上海水冲不到的地方，我把尸体推回到海里。”修女对小男孩说道，小男孩皱了皱眉，看向了大海，“尸体会被冲回来的。”

他的老师是个古怪的人，穿着修女的衣服，对这种亵渎尸体、拿走死人财物的事情没有任何的踌躇犹豫，看起来还很有兴致的样子。

“不，他们不会回来的。”修女走到一具尸体的边上，那是泡肿了的、有点恶心的尸体。她将木棍按在那高高鼓起的肚子上，往大海推去。尸体没有被海浪给冲回来，在修女的木棍离开后，像是有看不见的手还在推动着一般，往大海更深处飘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像是一艘出航的小船，无惧风浪，往远方航行，最后沉入到海底中。

“别在那傻看着，来帮帮我。”修女转头望向小男孩，“我一个人可干不来两个人的活，那太麻烦了。”

接下来，小男孩跟在修女的身边，去掏那些死人的口袋、取下那些对死人来说已经没有意义的金银饰品。修女将那些被取走了贵重物品的尸体推向大海，目送他们离开，才继续将下一具尸体推向大海。

在过了一阵子后，修女突然开口问小男孩：“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小男孩蹲在一具尸体的边上，抬头望向自己的老师。

“除了风声和海浪声，你还听到了其他的声音吗？”

小男孩闭上了眼睛，在隐约之间，他似乎听到了人的呐喊声，“我听到了人的声音。”

“那已经不算是人了。”修女说道，“只能算是人的残渣。”

“人死了，就不再算是人了吗？”小男孩问道。

修女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回答：“对我来说，人死了，留下来的就只是一堆死物了，但是不管是其他人，还是我的学生，都不是很愿意接受我这个想法。”

小男孩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恐怖的死灵法师才会有的想法，而他的老师，也许比死灵法师还要可怕，至少对他来说是如此。“你对死人实在太不尊重了。”他对修女说道。

“这世间的人，连尊重生命这件事都做不到，我为什么要去尊重死者？”修女说道，“人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与其去尊重一堆死物，为什么不能更珍惜一些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呢？将尸骸奉为圣物，却去肆意掠夺、杀害自己的同胞。到底是我奇怪，还是这个世界的人更奇怪？”

“我觉得是你奇怪。”小男孩直截了当地说道。听到自己学生这话，修女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反而是哈哈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确实是我更奇怪一些，生和死也就那么一回事，谁被杀了，谁活了下来，都是已经发生了的，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死了的人也确实没有消失，只是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而已。”

“是灵魂吗？”小男孩问道。

修女摇了摇头，“不是那种东西，死了的人如果没有变成亡灵这种某种意义上的‘活物’的话，那就是真的死了，不存在灵魂那种东西，只有名为灵魂的残渣。那是一段信息，但是绝对不是曾经存在的那个人。”

小男孩歪着脑袋，看起来没有听明白的样子，连手上的工作也听了下来。

修女哼了几声，没有继续再说这个，“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明白，你们这届学生都是些傻子和凡人，让人根本提不起兴致。不过这也是你们可爱的地方了，至少还愿意听我说。那些不愿意听我说话的人，都是些没脑子的野蛮肌肉男，气得我再也不想见到；那些勉强能听懂的，个个都是忘恩负义的狗男女，有些还把我当一辈子的死敌来对待，真是一点良心都没……”

修女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那里说个不停。小男孩并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手上继续摸索着尸体。他这个老师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平时和他们这些小孩子差不多，有时候是坏要比小孩还要幼稚。但是有些时候，老师却会是另一个模样，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那里唠叨着以前的事情。只看外表的话，她其实并没有比自己的学生要大多少才对的。

修女继续将尸体推进海里，每一具尸体都是一艘平稳的小船，稳稳地驶进了大海，最后沉入到海的深处。小男孩知道，这些尸体会被海里的生物吃掉，最后只剩一副骨架，有些人大概连骨架都不是齐全的，因为身体早就四分五裂了。

对这些事，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家人在自己眼前饿死，而且还是这个年头，就算是一个孩子，也早就习惯死亡其实无处不在的事实了。

两人在海边忙了有好一阵子，直到本还在天上高高挂起的太阳开始下落，天空和大海被染上一层稀薄的黄昏色。

海边的尸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有残余的……算是肉块一样的东西，还有脏器，但是已经不会再影响到这附近的海域了。这些尸体从北方飘来，不知道已经堆积在这里有多久了，如果不是这一对老师和学生在清理的话，再过一些日子，恐怕就会影响到下方的礼拜堂了。

有时候，死掉的人不仅仅只是留下了会**的躯体，他们的残渣也许会活过来，成为令普通人害怕和恐惧的存在。

小男孩躲开了那些恶心的肠子，他可不想踩上那些东西，以前他试过不小心踩过这些人身上的东西，脚上那湿滑泥泞的感觉让他感到十分恶心，差点没吐出来。最恶心的是当时老师在他身边用欢快的语气说着令人有呕吐感的话：“别把肠子给踩爆了，有些人死前没有排泄过，肠子里可是堆满了恶心的东西的。”

当时小男孩还很天真地问过肠子里有什么恶心的东西，听到回答后终于没忍住，把那一天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

“还能是什么呢？就是你们吃过的东西，被消化后要排泄出来的、臭得让人难以忍受的玩意啊。”那时候老师是笑着说这话的，但是说的内容粗俗得把她那种清秀的脸蛋带来的印象毁得一干二净，“我说直白点吧，那是……”

他在老师说出那个词之前，就已经开始吐出来了。

这次的话，他绝对不会再像当初那样蠢，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再踩到那些散落在海边的脏器。不过他的老师恐怕想法和他不是一样的。

“小心别踩到那些肠子了。”他的老师在这一次，再次提到了这回事，而且看来她还记得上次的事，“我记得你上次将一段肠子给踩爆了，那气味，那画面……最后我好像还把你赶到了礼拜堂外面睡觉去了？”

“我把脚皮都搓破了，但是你还是把我赶到了外面。”想起这事，小男孩看起来也是一脸的不满，“我闻过了，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

“对不起，但是那时候你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带有味道的。”他的老师道歉倒是很爽快直率，“我知道你不开心，但是把这种糗事当作一件有趣的回忆的话，不是很有价值吗？”

小男孩可不这么觉得。

两人从浅滩中走了出来，走上了没有海水的沙滩上。修女从边上捡起了一个海螺，拭擦干净后，递给了小男孩，“惯例，最后收尾的工作还是你来做。”

“今晚的晚餐？”小男孩问道。

“你会有额外的一条大肉肠。”修女说道，“如果你还有这个胃口吃下去的话。”

小男孩接过了海螺。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时候，他那天连肉都吃不下去，但是现在的话，他已经习惯到能面不改色地吃下那些和人的肠子看起来非常相似的肉肠了。家禽的肉类看起来再怎么像，那也不会是人的肠子，现在的小男孩已经没有那种心理负担了。

小男孩将海螺放在了嘴边，吹了起来。沉闷的号声在这片海滩响起，有淡薄的幽绿色人形轮廓出现在这片被血染红的海边，成群结队走向大海，最后被海水淹没。

听着小男孩的吹响的声音，修女目送着这些曾经是人的残渣离开。

当小男孩停下来后，海边已经不再有那些灵体了。他放下了海螺，看着大海。大海风平浪静，这片弥漫着血腥气的海岸，也平静了下来。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对不对？”小男孩对自己的老师说道。

“你已经将他们送走了，大概不会再回来了。”修女回道，“觉得悲伤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见过太多的死亡，他比一般的孩子要更为早熟，也看明白了很多东西，死亡不会让他感到害怕，也不会太过悲伤，“会有人因为他们的死而感到伤心吗？”

“当然有的，也会有人因为他们的死而感到快乐。”修女走到了小男孩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希望你不要成为那个因为死亡而感到悲伤或是快乐的人，阿波。”

阿波在走神的时候，被罗缪欧娜的声音拉回到了现实中。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很久以前的梦——但是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回忆占据了他的大脑。

如果不是罗缪欧娜叫醒他的话，他大概会继续发呆下去。

罗缪欧娜站在他不远处，手中正拿着一个海螺，瞪大着眼睛看着他。

他想起来了，他之所以陷入回忆中，是因为看到了罗缪欧娜拿着海螺的模样，和一个小男孩重叠在了一起。不管是年龄还是性别，罗缪欧娜和那个小男孩完全不一样，但是却让阿波看到了昔日的影子。

“对不起，我发呆了，人上了年纪后就是这样。”阿波说道。

罗缪欧娜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阿波先生，这样做的话，真的能安抚灵魂吗？”她问道。

阿波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道：“曾经有人教会了我如何去安抚灵魂，现在我把这个教给你了。能不能让那些灵魂平静下来，看你的天赋了。吹响它。”

罗缪欧娜照阿波的话去做了，她按照阿波教她的法子，吹响了海螺。

那一刻，阿波看到了罗缪欧娜和海螺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光。他分不清那到底是阳光带来的错觉，还是罗缪欧娜自己散发出来的光辉，但是看到这样的罗缪欧娜，他流下了眼泪。

罗缪欧娜因为阿波的流泪而停止了吹奏，“阿波先生？”她有点惊讶阿波为什么会流泪，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阿波的模样。

阿波没有擦掉眼泪，任由泪水落在脸颊上，“罗缪欧娜，不要成为我这样的大人啊……”

他喃喃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