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血夜刀行 第760章 问剑南平京

西北联军撤走了。

安化侍缓缓漂浮在武岚城废墟之上，眼中是一片寒光凛凛的退潮。

他静静凝视着远去的大军，唐仙睇已经先行一步不见踪影，北戎双剑的尸身被北戎军方扛走了，姜十二的尸身则被西梁方面收走。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数十万大军才彻底退出武岚城范围，也预示着西北境危机解除，所有进犯之辈皆离开了南靖边疆线。

此一战西梁方面损伤不大，北戎方面却雪上加霜。估计今后将会有一段不短的太平时期，毕竟列国战事最忌讳伤筋动骨。

这已经是安化侍第二次目睹这种景象了。

从长峰峡到武岚城，他一路大发神威征战不休，好在是结果喜人干戈止歇，总算没让他白白忙活。

安化侍重重伸了个大懒腰，浑身筋骨劈啪作响，随后又幽幽叹了口浊气。

他的确对这世间诸般恶战感到厌烦，此刻望着脚下荼毒殆尽的武岚城，望着那些观之狰狞恐怖的战争痕迹，一时间心里也随之百孔千疮。

他不知道这一役又死掉了多少将士，又会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骨肉天人永隔。他只知道全天下都要用许多年来消化战争带来的余火，也要用余生来永久铭记这些已经酿成的巨大悲痛。

百害而无一利，便是列国战争。

安化侍也清楚，即便自己能扭转眼前大势，却根本没办法阻止下一次国战到来。毕竟他仅仅只能以暴制暴，制住了狼狈不堪的表象，却不可能抑制争名逐利的人心，亦不可能磨灭权势带来的无穷**。

只要人性残缺，就会有不平之事，亦会有不平之人，发动不平之争。

这是人间凡俗永远该操心的事情，安化侍已渐渐觉得自己心静如水，和这些庸俗事物的距离变得愈发遥远。

“看来此次之后，不该再滞留于红尘中了啊。”

安化侍略带自嘲地微微叹息，随即身形涟漪从原地猝然消失，只剩下一大片燃烧崩塌的虚空洇痕。

空间大神通！

一念之间，瞬息即转！

此次武岚城大战，安化侍以一己之力挫败张守愚，灭北戎双剑合璧杀剑气长龙，与西梁第四名刀战成平手，擎八部阎罗要挟数十万西北大军......这些听起来神乎其神的恐怖战绩，注定会被这数十万张嘴巴传遍天下。

当然安化侍早已过了在乎名节的年岁，真正令他欣慰的是修为进一步抬升。在叶家后山刚刚出关之际，施展空间大神通还很蹩脚，但此刻一切都浑圆如意，真气运转雄浑如雷霆，空间挪移距离亦令他心满意足。

随便一动，便是千山万水。

......

......

南靖京都，南平京。

最后的战场。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密密麻麻的南平京百姓走上街头。

他们战战兢兢地望着皇城方向，双手紧紧捂着嘴巴，露出一双双惊惶无措的红肿眉眼。

京城外乃是铺天盖地的东北联军，墨银遁甲军和剑胄王骑纵横驰骋，将整座南平京围得水泄不通。

南平京不再有往日的恢弘气象，连青莲大街都显得死气沉沉。

不再有腆着肚皮满脸堆笑的长耳高僧，不再有玉面飞鸿锦衣玉带的红顶商人。不再有仙风道骨掐指捻诀的道家修士，不再有冷面狻猊的断臂刀客。亦不再有驾驭红绫的暹罗圣女、骑着异兽的禁卫军士、驾驭赤狐的儒门老朽、躺在巨大骷髅鼻孔中的西泽来客.......

有的，仅仅是无穷无尽的惶恐与凄凉。

皇城禁军虽奔走在四方城门，可无疑是形同虚设般毫无威慑。失去南门大人的稽查司亦有些鸡肋，可还是有不少兢兢业业的稽查使奔走呼号，组织南平京百姓躲避藏匿。

叶家、澹台家和祝家三大世家子弟亦齐齐出动，发动自家凝境以下的修行者全部出山守城。无奈三大世家精锐在前线战场上死伤大半，眼下留守京城者大多都是藏境大修行者，在虎视眈眈的东北联军面前根本不够看，甚至都难以抵御一次剑胄王骑的大规模冲袭。

城外，站在高耸入云的城墙上作壁上观，可见一排排攻城云梯正在运往阵前。

无数攻城器械正在填装，巨大的弩炮和投石车在不断装载，有儒门修士不断给攻城器械贴上引爆符箓。

道宗留守修士们倾巢而出，此刻占据四方城墙阵法拉满，一派山雨欲来剑拔弩张之相。

外郭景致已然如此，内郭皇城自然也百孔千疮。

此刻，禁宫，正和殿。

自上次安化侍大闹勤政殿，加之赵星阑驾崩等诸多忌讳，眼下上朝事宜已经转移到正和殿内。

当然，在举国崩坏的大局之下，此刻正和殿亦是一片乌烟瘴气。

一众文武百官皆匍匐在地，居中走道上站着几位大人物，细细观之为首者正是穿戴玄黄太昊铠的叶崇山，在其身后乃是从北江城前线归来的赵婧司和叶无极，以及说要去云游四海，却依旧驻守京城的李逍遥真人。

除开凝境及以上的至高底蕴，此刻正和殿上四人，已是南靖最后的屏障。

他们面目悲壮且怒不可遏，皆死死盯着正和殿最上方的龙椅。

按道理皇帝驾崩龙椅本当空缺，而此时一位面色稚嫩的少年剑客却瘫坐其上，坐姿箕踞散漫，似乎压根就没把南靖皇权点滴放在眼里。

张北鱼！

不管经过多少年，张北鱼的脸蛋似乎永远都不起皱纹，水润光泽且富有弹性，白里透红好似熟透的苹果。一支楠木簪子歪歪斜斜插在头上，鬓角也有几分凌乱随意，除了眼睑内隐隐涌现出一抹沧桑之外，其余地方还是和以往那般毫无变化。

“你还想坐多久？”

双方对峙良久，最终还是叶崇山先开了腔。

这张北鱼自驾临南平京后便直抵皇城，来了皇城便一路穿金裂石打到了正和殿。到现在他已经在龙椅上睡了两大觉，还以文武百官性命做要挟，命宫廷御厨给他做了两顿饕餮大餐。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喜好美食，每次吃饭不浪费一粒米，也从不浪费每一道食材最佳的享用时辰。小嘴吧唧吧唧边吃边品评絮叨，浑然忘我好似来串门儿一般逍遥恣意，端的是将食者忘形诠释到尽致淋漓了。

“崇山叔叔，那要看你们后厨还有没有好吃的东西。”

“哼，我南靖地大物博什么都有，每一顿皇粮都极尽奢华之能事，你这种贫瘠北境来客就算见识广博，很多东西你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从初坐到再坐，从办公到插食，四大流程一百六十八道菜系全上一轮，保管你醉生梦死不再留恋北境分毫。”

“如此甚好，那我可要多待一些时日，好好吃好好喝哦！”

张北鱼瞪圆了大眼珠重重点头，能看出他对美食毫无招架之力，他貌似也从来都不抗拒这种诱惑。

叶崇山见状又是一声冷哼。

“张北鱼，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南靖已然凶多吉少，不过有那么多舍生忘死之辈在前铺路，我叶崇山今日也全无顾忌。我知道你剑术超凡杀伐狠辣，可我们群起而攻之，未尝没有将你斩杀的机会！”

“本来就没有，崇山叔叔你可千万别想得太美哦。”

张守愚从龙椅上缓缓坐起，整理了一下背后木剑的简陋剑柄。叶崇山闻言勃然大怒，其余三人亦纷纷起势准备放手一搏。可张北鱼却丝毫不为所动，这位北戎第一名剑轩辕剑传人打个哈欠，摆了摆手后站起了身子。

刷啦啦！

下方文武百官如潮水般搓地后撤，着实是被张北鱼过往的凶名吓破了胆子。

“干嘛，我等的人到了，我起来招呼招呼还不成？”

“等人？”

叶崇山闻言立刻放出神识，果然感到一股极其恐怖的气势在骤烈攀升。

这股气让叶崇山精神振奋，一张老脸完全充血激动莫名。

下一刻，正和殿外空气涟漪煮沸，一只铁线靴子缓缓从中踏出，啪嗒啪嗒两下疾走，彻底牵出一位身高九尺的魁梧刀客。

白发白眉，藏锋凶煞，不是安化侍又会是谁？

“安哥哥，你总算是来了，等得我好苦好苦！”

“别矫情，蜜枣苦瓜吃多了都这样。”

安化侍一出场便引动四方瞩目，赵婧司等人乍见他亦是面色复杂。

安化侍越过众人朝上方踱步，走过叶崇山身旁时抬手一招，穿戴其身上的玄黄太昊铠全部兵解重组，下一刻便被安化侍收入自家云戒当中！

“安道友，你怎能如此无礼！”

叶无极第一个看不下去，不过却被叶崇山拽了回来。

“我答应过钦儿的，这铠甲早便赐予了他。之前他为了护我暂借给我，眼下他来了收回去也属正常。今日南靖大难不死，我等也可以舒一口气了。”

“家主，您这是何意，难不成您觉得他比张北鱼更高？”

叶无极闻言诧异，毕竟张北鱼的恐怖有目共睹，多年来无论在战场还是在修行江湖，永远都流传着关于张北鱼的种种传说。反倒是关于安化侍的传言相对较少，还大抵都是诸如北江人屠这种屠杀低阶之辈的骂名传言。

当然叶崇山对此浑不在意，此刻的他心中大定。

旁人不知道武岚城的战况，他作为亲历者却心知肚明。安化侍能够神采奕奕的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他真的做到了逆天之事，凭借一己之力退却五十万西北联军，如此壮举又岂能让叶崇山不心安？

安化侍对叶无极的话毫无波澜，他直接将他无视，看像张北鱼。

“若是论个头的话，我的确比北鱼儿高不少。北鱼儿，既然安哥哥都来了，你也吃饱了闹够了，就乖乖回家找你师父去吧，还杵在这里做啥子，难不成真想让安哥哥用大砍刀扇你回去？”

这话可谓是极尽看轻张北鱼，嚣张无度又很涨南靖士气。

若是换做旁人，可能早已死在微微浅笑的张北鱼剑下。但听闻此话的张北鱼却毫不生气，毕竟他也不是傻子，自然能感知到安化侍如今的斤两。

“安哥哥说得没错，只要安哥哥信守承诺跟我走一趟，北鱼儿可以马上起程毫不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