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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减文学网 > 历史 > 保守派的我,怒斥嬴政太保守 > 第两百七十九章:杀马取肝,杀人取首,长安之怒

白马眼睛一亮。

瞳孔在檐下灯笼的昏黄光晕里缩成针尖,鼻翼因急促呼吸微微翕张。

青石砖映着残雪寒光,在他蟒纹深衣上投下斑驳暗影。

[面诽王上,这竖子是真有异心啊,那就好办了。]

垂在广袖里的手指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带来愉悦的刺痛。

低首时脖颈弯出恭顺弧度,发冠垂缨扫过绣着白云纹的衣领。

白家大公子笑容里加上了一抹谦卑,喉头滚动着挤出气音:

“公子放心,附近都是我家忠仆、家臣……”

袖口金线随着手臂轻微摆动,忽明忽暗,白马又凑近了些,声音更小了:

“还有可以剖开腹心、献上肝胆的至交好友,不会传到王上耳中去的。

“便是传到了……”

白马突然抬眼皮,眼尾细纹堆起谄媚褶皱。枯瘦手指在身躯遮挡下微微一勾,虚指咸阳宫方向。

白家檐角铜铃恰被北风撞响,叮当声里混着白家大公子刻意压低的沙哑:

“这秦国,公子才是众望所归啊。”

嬴成蟜大笑,笑声打破沉寂夜色,震得白家宅邸门头悬挂的那俩灯笼的金黄穗子簌簌摇晃。

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玉带钩撞着剑鞘琅然作响,尽显少年张狂本色。

附近两条街道上,日常巡行探查有没有梁上君子、走地贼人的两队内史府卫卒隐隐听到动静,一前一后向此赶来。

他们踩着结霜的夯土道疾行,皮甲鳞片相撞的哗啦声接续方才笑声不让夜色沉寂。

每个人靴底沾着未化尽的残雪,每一步都会带起细碎冰碴。

两队卫卒前后脚来到,都在距离白府门前三张左右距离站住了脚。

秦国一队便是十人,两队卫卒就是二十人,领头之人皆是什长。

两名什长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好,到了地一看果然是白家门户,感觉比当年跟着王陵将军吃人肉还难受。

可职责所在,扭头就走肯定不行,要下囹圄的。

后来那队的什长远远站住,冲先来那队摇摇火把——你们先来,你们问问,有事一起上。

先来那队什长往地上吐了口涂抹,暗骂了一声“晦气”。转身时,腰间铜牌撞得“叮当”响,点出个眉眼阴鸷的卫卒。

这倒不是他让下属背锅,没有担当。

实是老秦贵族都不为人子,尤以孟西白三家为最。

孟西白三家族人就不说了,个个都是大人,惹不起。

关键三家下人就跟彼母的贵族似的,一伺知道你是从平民靠军功爬上来的,不爱答不爱理的。

真真是狗仗人势,伺候大人伺候惯了就把自己当大人了?战场上一枪戳死的贱鸟人,架子比贵族还大!

这什长点选的问话卫卒,乃是一队卫卒中出身最好者。

其父乃是一位参加长平之战、邯郸之战存活下来,爵至第六等爵的官大夫。

别当这第六等爵官大夫低。

麃公死后,秦**武领袖为三公。

三公之一的王陵,现为第九等爵五大夫。

卫卒父亲只比王陵爵位低三等,上了战场就是一位可闻军机的秦将。

这卫卒信步上前,到了白府门口。

只见一匹神骏异常的骏马侧卧在血泊中,鬃毛沾着凝结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热气从创口升腾,混着马厩飘来的草料腐味,在冬夜里凝成白雾。

问话卫卒先道了句家父官大夫,然后用手中秦剑剑鞘遥指着还没断气的骏马,眼中闪过浓烈心痛。

[这是一匹好马啊……]他的声音和时不时刮起的北风一边冷:

“发生了甚事?”

问话卫卒曾在蓝田大营喂养过战马,没有一头能胜过地上这头将死之马。

在此收拾收拾残局的白府下人本来嘴角挂着讥诮,眼含傲慢。

待闻听卫卒父亲乃是官大夫,视线下移看见卫卒腰间错金银的剑璏(zhi四声)——此等贵重之物,寻常卫卒戴不起。

一个个傲慢便收敛了一些,但还在。

官大夫怎么了?外来者罢了!老家主可是第十五等爵少上造!

心有傲气,嘴上却还得答话。

三年前,孟家有个下人就是将一个出身高贵的卫卒当做卑贱莽夫一样对待,不理不睬,被那卫卒一怒之下一枪扎死。

虽说后来那卫卒也付出了代价。

但在那之后,孟西白三家下人却是不敢再无视这些出身高贵的卫卒,不敢拿自身生命做赌注。

在这群下人中领头的胖子假意躬身,喉结在层层颈肉里滑动,声音黏腻如毒蛇吐信:

“大人,方才长安君驾临……”

胖子主说,其他下人辅助,你一言,我一语得很快就补全了事情经过。

[非人哉!]问话卫卒脸色难看的能滴出水来,握枪的手练练发颤,想要一枪把白家大公子白马戳他十个八个血窟窿!

垂死的马儿突然抽搐,未闭的眼珠倒映着门廊下卫卒腰间晃动的玉佩。

几个杂役嬉笑着扯下绑在马嘴上、肮脏有异味的麻布。

布帛撕裂声混着马儿最后的悲鸣。

胖子一拱手,喜笑颜开地指挥着其他六人抬着骏马进入白家大门,议论声飘到门外:

“我猜那马肝定要炙着吃!”

“谈论这做甚?你这鸟人又吃不到?但是这马肉……吸溜。”

“这马如此大,府上门客分食完,保不准我们也能分到一块半块!”

“我们没有,你小子肯定有,你族兄肯定能给你留一口。”

“我也想有个当庖人的族兄啊……”

“别想了,他那族兄四代以前就在府上当庖人,家里百年不从外招厨了。”

“快搬快搬!说屁啊说!”

“……”

老秦贵族大多不食马肉。

马身上有发达汗腺,这汗腺会放大马身上的腥味,用甚手段都根除不了。

兼马一直在奔跑活动,连睡觉都是站着睡,满身肌肉,口感最是生硬。

因此两点,老秦贵族宁在私下食用有贱肉之称的彘肉,也不会食用又腥又柴的马肉。

白府门外,两个门房蹲在血泊旁,心痛万分地收拾狼藉:

“这血本该和着黍酒……”

早知道大人要杀马,他们就拿瓦盆来接着了。

问话卫卒忍着戳死这俩贱人的冲动,转身回走,靴子碾碎了一块又一块带冰的血痂。

其队长注意到归队的问话卫卒脸色极差,握着火把的手不由微微一紧:

“发生了甚事?”

问话卫卒深吸一口气,余愤难消地道出缘由:

“那几个贱人说方才长安君至,公子白马见长安君座驾马匹,觉得甚驽。

“提出将自己爱骑送予长安君,言称乃是一匹千里马。

“长安君没要。

“燕太子丹也是公子白马请来的宾客,说他听说千里马的肝甚为好吃,乃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问长安君吃过没有。

“长安君摇头。”

眸中闪过心痛,口出白气加粗,咬着钢牙继续道:

“公子白马在与一众宾客迎着长安君入府后,下令——杀马取肝。”

“杀马取肝”四字出口,火把火苗突然爆出个灯花,映得队长眼中寒芒乍现。

队长身后的九个卫卒脑袋微微偏移,死盯着在夜色和距离掩盖下,看不甚清的白家门前。

可日行千里传送急报的千里马,可在必死绝境中谋求一线生机的千里马,千金难求万金难换的军中至宝千里马。

杀了。

吃肝。

白马当死!

后来那队卫卒的什长察觉到气氛不对,缓缓竖起没有举火把的那只手,五指向天。

其后十卫卒身子微紧,做好战斗准备,只等队长握拳。

对面火把轻晃——没事。

后来什长肃容一缓,赶紧把手放下。

[无事整出要杀人的架势……]他心下腹诽,冲着对面掉头离去的同僚大喊:

“甚事啊?”

风带来有怒不能发,当杀不能杀的不甘怒吼:

“腌臜事!”

白家宴室。

二十四盏青铜连枝灯,将厅堂照得纤毫毕现。

跃动的火苗在牛油烛芯上噼啪作响,檀香混着炙肉香气在暖融空气中浮沉。

左右两列坐满了人,皆是白家大公子白马请来的宾客。

织锦深衣的褶皱在席垫上如云铺开,侍者捧着鎏金酒壶穿梭其间,衣料摩挲声与玉器轻碰声交织成暗涌的潮流。

客位中最尊贵的右列第一人,坐着公子成蟜。

嬴成蟜望着自己身前桌案上独有的热腾腾马肝,眼角肌肉止不住地抽搐。

左列第二人燕太子丹脖颈前倾,如待啄的鹤。

其满眼热切,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滑动,用艳羡的口吻说道:

“丹见过的千里马屈指可数,千里马肝更是第一次见到。

“听说此肝鲜美异常,便是古之圣王也未曾尝过,长安君快尝尝味道。”

嬴成蟜双手置于案下,放在双膝之上,摇头,笑得眼角迭皱:

“古之圣王都不曾食,本君何德何能,怎可食呢?”

上首主位坐着的是此间主人白马。

其一只手掌触摸净手用的青铜匜(yi二声),冰凉触感让尾指微微蜷缩。

另一只手掌抓着绣着白云纹的衣襟下拉着左右摇晃两下——有些勒脖子,然后用恭维的口吻说道:

“长安君生而神童,少年称子,君子之名传遍列国,天下皆称秦公子成蟜以为贤也。

“古之圣王在长安君这个年纪,可能做到长安君做到的事吗?不能。

“可见,古之圣王不如长安君。

“是故!古之圣王不食之物,长安君可食之,当食之!”

最后一句话,白马突然提高嗓音,惊得其身旁侍从失手打翻盐碟。

侍从骇得面失血色,上一个犯错的同伴是被绑在院中,在他们这些奴仆面前活活打死的。

他“噗通”一声原地跪下,以头抢地,战战兢兢,却一句求饶的话不敢说。

“滚滚滚,别打扰本君好心情。”嬴成蟜摆着手,一脸嫌弃。

面露凶色的白马立复笑脸,轻轻拍拍深衣上的雪白盐粒,淡淡地道:

“惹君侯生厌,还不滚下去!”

劫后余生的侍从连连应“唯”,连滚带爬地跑出宴堂。

临出门时,向救其一命的长安君投以感激眼神,正见到长安君一脸谦逊地道:

“本君差古之圣王远甚。”

左列第一人看面貌年近三旬,浮肿的眼皮下藏着蛛网般的血丝。

面色苍白,眼底泛黑,打眼一看就是酒色过度的模样。

其到的时候便醉醺醺的,腰间玉组佩一路走来撞得“叮当”乱响。

当下站起,身子三晃,“叮当”又响,酒樽里的琥珀浆液泼湿半边衣袖。

他浑若未觉,举起酒樽对着灯影摇晃,浑浊液体在樽沿荡出危险弧度:

“谊听说当初燕昭王想要招贤纳士,名士郭隗便给燕昭王讲了古人千金买马骨的故事。

“那死去的千里马马骨都要五百金,这活取的千里马肝,嗝,至少也要八百金吧?啊?

“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这四个字,醉人是喊出来的。

他端着酒樽,三足青铜爵在指尖打转。

昂着头,环视一圈,脖颈拉出青筋暴起的弧度,竟是向在场非贵即更贵的宾客们征询起答案。

宾客们对这个酷似醉酒闹事的人却也真是给面,数道目光在嬴成蟜与白马之间隐秘游移。

这个点头,鬓边珠坠急颤。

那个颔首,眉眼热切洋溢。

“春平侯所言即是。”

“八百?一千!”

“君侯说八百,那就是八百!”

“是是是。”

“……”

春平侯赵谊,赵国质子,赵孝成王之子,赵国前太子。

嬴成蟜眯起双眼,看着一句话使得席面霎时活泛开来的赵谊,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腿关节。

赵谊没说话前,嬴成蟜吃了千金马肝,代表接受白马投诚。

赵谊说出千金买马骨这个故事,隐晦点出白马心意,嬴成蟜吃不吃千金马肝都无所谓了。

只要长安君不当场翻脸,就是接受白马投诚。

少年正观察,一个盖着大盖的大鼎突兀置于少年案上。

白马匆匆离席,一溜小跑地跑到嬴成蟜面前,亲自掀开大鼎。

鲜活血腥气霎时传开。

嬴成蟜移目一观,目色一凝,牙根相扣发出唯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当”音。

鼎中是一颗人头。

那个嬴成蟜刚刚搭救,逃出生天的撒盐侍者之头。

“此人惹君侯生厌,真是罪该万死。”白马一脸谄媚:“见此獠头,君侯心情可好一些了吗?”

“好。”长安君微笑,频频点头:“好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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