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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庭汉裔 第九章 雨中的不速客

作者:陈瑞聪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5 13:19:53 来源:平板电子书

这一日下午,在连续半旬的烈阳暴晒以后,终于又下来一场暴雨。

其雨势之大,如同天崩地裂,末日降临。铺天盖地的雨点落下来,打得无数树冠簌簌作响。就连头顶的瓦片、砖垒的墙壁、封死的窗板都随之在颤抖。天地间的光线很暗,朝屋外打量过去,可见屋檐间的流水已经成了瀑布。再看地上,或许是泻水用的陶管道被堵住了,地上的积水已然不浅,甚至没过了走廊两侧的苜蓿草,不断发出怒潮一般的滴答声,好似上至九天,下至九幽,都即将被这场大雨给淹没了。

刘羡本来在书房内阅读这些年的司隶存档,确认历年来司州各郡具体的赋税情况。毕竟马上再过两个月,就该秋收了,今年的税收收上来,能对抑平粮价起到多大的作用,刘羡需要先做一个估计。可随着雨水越下越大,刘羡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竹简,在屋门前站定了,打量门前的雨势,久久不语。

妻子阿萝打着烛火进来,见刘羡似乎在发呆,便伸出纤细的食指,点了一下丈夫的额头,笑道:“这是在想什么事呢?一句话也不说。”

她随即把烛火放在桌案上,给他收拾桌案上的竹简,又说道:“我还以为你在看书,怕你伤了眼睛呢!”

刘羡随即走了回来,和阿萝一起收拾道:“我是在想,这雨会下多久。”

阿萝道:“你是有事要出去?”

刘羡摇首道:“不是,我是在想,这雨要是下久了,恐怕会影响农民晒麦,要是弄得麦种发霉抽穗,那就不是好事了。我还在想,黄河的水位现在如何,若是涨潮太甚,恐怕要加强下堤防。”

阿萝闻言,捂唇打趣道:“辟疾,只是一场雨,你也能想这么多?”

刘羡笑笑,他接过阿萝的竹简,并将手中竹简和书卷分门别类,感慨道:“我现在是司隶校尉,司州十郡百姓的衣食,都挑在我身上,不能不多想啊!”

阿萝知道他最近比较忙碌,想让丈夫轻松一些,便转移话题道:“可惜了,今日这么大的雨声,越石大概也无心奏笛了。”

刘琨是个萧洒之人,刘羡说让他将司隶府当家,他便当真把司隶府当做自己的家,每日闲下来的时候,他便在自己的屋内鼓瑟吹笛。他的乐声造诣不输刘羡,常常吹一首《平林如画》,曲声悠悠,让人回忆起无穷的往事。司隶府众人都非常爱听。

说起这点,刘羡也有几分自愧不如,他说:“越石在乐道上的天赋,其实是高过我的,若是他拜师小阮公,恐怕这世上又会多一位神解吧!”

“或许如此吧。”阿萝歪着头说:“不过在我看来,他哪样都不如你呢!”

刘羡哈哈一笑,又听妻子说:“话说回来,前些年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天天和你混在一起的那些朋友里,愿意帮你的,只会是那个人呢……”

说到此时,阿萝见丈夫浑身一颤,笑意全都收敛了,顿知自己提起了丈夫的伤心事,连忙止住话头,把话语往回拉道:“辟疾,今晚打算吃些什么……”

刘羡也不想多提,强行拉起笑容,说道:“我想吃二伯母做的鸡丝汤饼,你会做吗?”

“好啊,我早已学会了!那你等着吧!”

待妻子离开后,刘羡坐在桌案前,真发了一会儿呆。说实话,不止阿萝这么想,其实这么多年来,刘羡自己也这么想。自己的这些朋友里,如果遇到了抉择的关键时刻,愿意站在自己这边的,一定会是那个人。结果没想到,他竟背叛了自己。

对刘羡这近三十年人生而言,他遇到过无数次挫折,可唯独这件事,是除去母亲去世外,令他最不能忘怀的。即使只是稍微想想,他都生出一种不可理喻的荒谬感。他无法理解对方的选择,更不会原谅。

刘羡也不是这种喜欢沉浸在这种无用伤感中的人,他发了阵子呆,就算是很罕见的事情了,于是又取出一卷河内郡的存档,在烛火下照看起来。

沉默的雨声中,忽然有脚步声从廊上传来,刘羡抬头一看,发现是孟讨。就任司隶校尉后,刘羡让他当门下书佐,撰写文案之余,也负责司隶府的迎来送往。他对刘羡道:“兄长,府外有人想求见您!”

这么大的雨,居然会有人想求见?刘羡有些不可思议,他问道:“什么人?这时候过来?有给名刺吗?”

“有的。”孟讨从怀中抽出名刺,递给刘羡,刘羡将名刺放在灯火下看,只见上面写着“中书侍郎吴郡华亭陆云士龙”几字,脸色当即一变,如烫手一般,他把名刺交还给孟讨,说道:“不见,你告诉他,让他早些回去吧。”

这倒让孟讨有些意外了。在旁人看来,刘羡和陆机可谓是相交莫逆,在洛阳常常形影不离,若是一聊起天来,哪怕三天三夜也不会结束。因此京畿内谈到两人的交情时,常常将其比作伯牙子期,都说真正的知音也不过如此,当世很难再有别人能比拟了。而此时陆机的胞弟陆云前来求见,刘羡居然将其拒之门外,真是叫他始料未及。

等孟讨离去以后,刘羡长舒了一口气,将有些纷乱的心情整理好,然后继续翻越手中的竹简。文档还是这些文档,可刘羡感觉得出来,自己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些烦躁,眼前的文字一列列过去,却没有几行留在心里。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廊前又传来脚步声。来的还是孟讨,他有些为难地对刘羡道:

“兄长,那位陆侍郎,他不愿意走啊!”

陆云还在?刘羡先是吃了一惊,随即脸色又变得晦暗难明,他罕见地带了几分斥责,用手指敲击着桌案,对孟讨道:“他不愿意走,你不会撵他走吗?!”

这么说的时候,刘羡双眉飞挑,眼若燎火,虽无任何夸张的动作,可在烛火的照耀下,整个人气质全然一变。好似一柄利剑蓄势待发,随时会暴起杀人。

孟讨见惯了刘羡的慈眉善目,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心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大人虎变。等反应过来后,他才连连解释道:

“兄长,这不用您吩咐,我就是这么做的啊!可这位陆侍郎,硬是站在府前,淋了半个时辰的雨,一动也不动,就是不肯离去啊!”

听说陆云淋了半个时辰的雨,刘羡心中一沉,怒火顿时消散不少。他心想:这是自己和陆机的恩怨,关陆云什么事呢?没必要朝他发火。

这么想着,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就对孟讨道:“你去和这位陆侍郎说,他的来意我是知道的,但想必他也知道其中的缘由。人各有命,哪怕父子兄弟之间也是如此。陆士衡既然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断,就没有回头路可走。这不干他的事,让他早些回去歇息吧,不要淋坏了身子。”

看孟讨再次离去,刘羡叹了口气,他从桌案上的公文中抽出一份黄帛。这份黄帛是齐王府昨日送过来的,内容是一份亟待处置的赵王党名单。名单上的人,大多是齐王点名要处置的,因此都关在河南尹的牢狱里,大概在秋收之后,就会在牢狱中直接处死。

不用多说,陆云之所以此时会冒雨来恳求自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名单中包含有一个人的名字——陆机。

刘羡审视了片刻名单上的名字,很轻松地找到了陆机,他位于这位名单的第六列。刘羡作为司隶校尉,有权将名单上的所有人调换监狱,也可以设法拖延,将其暂不处理,甚至可以直接驳回给大司马府,让其再次审议。就是因为这份权力,许多人想要谄媚刘羡,可他们多不敢来。没想到,第一个来找自己求情的,居然会是陆云。

刘羡不想理睬这件事,在他看来,自己什么都不做,可以算是非常克制了,没有人能够指责自己。若是陆云以为自己还能留有什么情面,那实在是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放下名单不久,刘羡已经没什么心情做事了,他从墙壁上取下一张弓,开始对空虚引。引不过两三下,孟讨便又回来了。

刘羡问:“他还不肯走?”

孟讨道:“是啊,他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兄长您。”

刘羡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将长弓又挂回墙上,取两把牛皮伞,穿上木屐。也不多说,经走廊快步穿过三座书院,步入正堂,再一个拐角,便看见瓢泼的大雨之中,一个身着青衫的身影正孤独地跪在司隶府大门前。街道上积水横流,已经淹没了他的膝盖,而那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袍服贴在身上,在昏暗的街道上冷得发抖,看上去活像一尾误入岸上即将窒息的鱼。

刘羡和陆机这么多年的交情,自然认得出这是陆云。陆云有笑疾,一旦笑起来就不能自已,经常因此误事,故而平日里寡言少语,不像陆机那么锋芒毕露。但得益于此,他待人接物便如和风细雨,润物无声。吴国尚在时,时人称其为凤雏。灭吴后出镇扬州刺史的名将周浚,则将其称为“今颜回”。

而这些年,刘羡到陆府上和陆机议论政事,陆云往往在一旁旁听。刘羡和陆机对一件事有了冲突,争吵起来时,往往是陆云在旁边打圆场,刘羡对陆云也还是很有好感的。可眼下这时候,刘羡再看见陆云这张与陆机相肖的面孔,心中又是火起,转身又退回行廊内,瞑目回想往事。

好半天后,他恢复了心情,从转角继续往门外看,陆云仍然跪在原地。他终于撑伞,站到泥水里,往府门前稍走几步,在隔着陆云十数步的地方站定,他终于开口道:“士龙,你弄出这幅样子给我看,是没有用的。”

陆云听闻到脚步声后,立刻抬头去看,眼见刘羡出来,他先是面露喜色,后听刘羡言语,他又难掩愧色,不由在雨中再三叩拜,溅得满脸都是泥水,极为狼狈。他尽可能用沉稳的声音说道:“府君在上,请听在下一言,在下知道,我四兄做事,确实是有负于府君,可有些事情,并非是府君所想的那样……”

刘羡打断他的话语,说道:“是不是我想的那样,那重要吗?”

他指着自己的右肩道:“那一夜,这一箭几乎要凿穿我的骨头,值此阴雨天气,正在隐隐作痛。你和我说再多,能让我这箭伤彻底痊愈吗?我右手本就受过大伤,经此一事后,几乎再不能像以前一样用剑了。”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我佯装无事发生吗?这可能吗?”

“士龙,回去吧!对自己宽容些,这不关你的事情,我也不会因为你,就原谅陆士衡,这个想法,我是绝不会更改的!”

说罢,刘羡将手上的牛皮伞扔到陆云面前,他不再看陆云,转身信步走回去,任凭身后的陆云如何哀求,他也不肯回头。

可话说回来,刘羡当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心如铁石吗?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后,再看向门外的这些雨水,种种念头相互纠葛,令他心乱如麻。转眼到了用膳的时候,阿萝做了他点名想吃的鸡丝汤饼,可他却味同嚼蜡。饮食以后,彻底天黑,他吹笛自娱,又频频出错,甚至根本不在调上。

究其原因,是他也明白,恐怕陆云仍然跪在司隶府门前,为了他那在牢狱中的兄长,刘羡昔日的至交好友,恳求刘羡,放他一条生路。

到了要入睡的时辰,刘羡和衣躺在床榻上发呆,妻子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安静地躺在他身旁,抚摸着他的胸膛。

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卧室门外再次响起匆匆的脚步声,但见一个人影立在门前,用手叩了叩房门,然后传来了孟讨的声音:

“兄长,不好了!那个陆侍郎,我怎么说都劝不走,结果他淋了整整四个时辰的雨,现在晕倒在门口了!”

刘羡闻言一惊,顿时起身坐起来: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抬进去,去请医疗来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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