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熵减文学网 > 其他 > 渺归 > 第二章 美之伤

渺归 第二章 美之伤

作者:千面梻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7-05 23:26:14 来源:平板电子书

在农村老家,如果只是简单的重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忙过后还是是有不少闲散时光的。

最初的时候王琁曾清晰的记得,爸妈曾为生计,也是为了充分利用这些闲散时间在岗上做起了饮料批发的小生意,顺带还卖冰棍、冰淇淋之类的冰品。

当然,小生意也分淡旺季,往往到炎热季节收麦、收秋的时候生意异常红火,一天能卖个将近二十块钱(二十块钱,在现在看来,可能也就是一杯奶茶钱,但是在1994年那会儿,乡镇公办教师一个月的工资才六十多块钱,一天挣二十块钱,也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一到秋末冬春,除了逢年过节,其他时间就冷清了。

做生意,和学习新知识、掌握新技能雷同,很多时候贵在坚持。然而,年轻时的松坡是个懒散惯的人,恰逢秋后不景气,就有些打起退堂鼓,开始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时不时往家里跑。

彼时,玉华为了多份收入,也重新拾起了老本行,在北岗乡镇医院做起了编外护士。玉华高考时距自己填报的第一志愿郑州大学仅差2分,不幸名落孙山。由于家里姊妹四个生活相对困难,为了尽快自食其力,不给家里增添负担,也就没再继续复读。最终在当医生的大姐冯玉梅的建议,上了2年卫校。

农村有句话说的在理儿: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出事儿。

玉华在外工作,松坡整日在家看孩子、洗衣、做饭,顿感生活百无聊赖,于是在发小“石头”的怂恿下,两人开始了混迹牌桌的闲散时光。

要知道,那个年代的男人打牌,特别是家里有老婆的男人,往往是怕被自己老婆发现的,所以每次出去打牌,松坡都是借口说要带王琁出去玩,或者说是去地里拔草,有时候赶牌场比玉华上班都勤快。

玉华贤惠、干练、能吃苦,算得上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好媳妇儿。又受过高等教育,所以对那些赌钱、酗酒等不良风气,往往是嗤之以鼻的。

记得刚结婚有阵子,松坡说是去石头家里给人家帮忙做衣柜,让玉华别等他,自己先睡吧。

玉华当时也没太放心上,吃完晚饭就哄着两个闺女儿上床睡觉了。

约摸着睡熟好大一阵儿,翻了个身儿,摸索着旁边,发现还没人儿。

玉华这下就纳闷儿了,啥活儿也不可能赶工忙了大半宿还不回来啊?又担心丈夫是不是在外面遇到啥危险了,于是起身,披上衣服,拿起手电就往石头家去找。

石头家在东边,跟松坡家只隔了2户,不一会就走到了。

玉华用手频繁的拍了好一会儿门,堂屋也不见有人答应,

“石头哥,在家嘛?”

“家里有人吗?”

玉华扯着嗓子喊了好一阵儿,还是没见有人回应,于是便打算提着手电先回去再说。

“怎么样?怪不得,昨天哥们儿做梦都能梦捡鲤鱼,你这个手气也太旺了,又赢了。”伴随着洗牌的嘈杂声,石头苦闷的说。

“那是,来来来,快给钱,都快点儿滴!”随后传出了松坡的回应。

玉华仔细趴在石头家隔壁江国庭家仔细听了一阵儿,确定是丈夫在里边鬼混,开始了一阵儿疯狂砸门。

国庭的媳妇儿素莲听见动静,慌忙从床上起来开门。

门刚打开,玉华就顺势挤了进去,径直朝着东屋亮灯的小平房走去。

屋内四桌儿赌徒,时不时的都在吞云吐雾,到处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香烟味儿。

松坡在最里边的小屋里,和石头坐一桌,只见他右耳朵上别着一根芒果烟,得意洋洋的靠在一边椅子上,手里还在认真的数着上一把刚赢得的钱。

“哎呦,弟妹,大晚上的你咋来了?”眼尖的石头朝着玉华打量着。

松坡一看是媳妇儿,也不顾不上数钱了,慌忙间,准备站起来跟媳妇儿说点啥。

只听“哗啦哗啦”一阵响声,已被玉华悉数推到,桌上的麻将已经蹦撒一地:“王松坡,你行啊你,骗我说给人家帮忙打衣柜,大半夜你不回家,自己跑这儿鬼混了了哈。”

愤怒战胜了理智,玉华头也没回,摔门离开了。

这下可把松坡吓坏了,也顾不得捡刚赢得钱,慌里慌张的跟着媳妇儿跑了出去。

“哈哈哈,没想到松坡也是怕媳妇儿的人! ”屋子里传出了一阵阵笑声。

松坡一路跟着媳妇儿,眼看媳妇儿气消了些,支支吾吾的说:“地里也没啥活儿,这不就玩儿两把嘛?看看你咋还生气了?”

玉华气不打一出来:“还玩两把,你看看现在几点了,都半夜了还不知道回家!”

松坡心里知道,在狡辩又该无端惹媳妇儿生气了,于是不再作声,两人蹑手蹑脚的往里屋走去。

皎月洒辉,疏影浅泻,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小院在无边夜色的包围下,逐渐寂静。

“嘎儿嘎儿嘎儿”圈内的红冠大公鸡一边伸长脖子,一边抖动着棕褐色的花翅膀。

那个年代,起床不需要闹钟,原生态的鸡叫,总能将你从梦中唤醒。

玉华匆忙起床,洗脸刷牙,匆忙绑上头花,一边做饭一边叫醒睡梦中的丈夫:“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快点起来吧!我跟你说,这几天来了几个孕妇,快生了,这几天我可能晚上回不来,得住门诊帮忙。你好好在家带孩子,可别往牌场儿里扎堆,听见没有?”

松坡懒懒的伸起胳膊穿着衣服:“知道了。”

王琁已经早早起来,用小手逗弄着旁边笑着的妹妹。

不一会,饭做好了,玉华一边盛饭,一边又絮叨了起来:“看好孩子哈,你也别嫌我唠叨,咱家俩姑娘还小,老大又淘气,你一打牌就上瘾,孩子哪儿再顾不上,敢有个好歹我可跟你没完。”

玉华接着把稀饭、馒头、小菜都摆好,自顾自的开始吃起来。

吃完饭也来不及收拾:“今天有点起晚了,我这赶紧去岗上,你待会喂完俩孩子,把桌子收拾一下哈。”

玉华随后穿上外套,慌忙骑着自行车走了。

松坡也匆忙的吃了饭,清洗了碗筷,一手抱着二妮儿,一手拦着王琁,往隔壁母亲家走去。

“娘,娘。”松坡一边扯着嗓子喊,一边拉开大门,带着孩子往里边走。

“听见了,一大早嚷嚷,啥事儿?”母亲一边往猪圈里扔草,一边答复着。

“娘,西边那块小菜园有片地还空着,早前种的死了不少,俺寻思给种上点萝卜、白菜,咱好留着过冬吃,你给俺看下孩子。”松坡一边放下刚会走路的二妮儿,一边说着。

“恁媳妇儿呢?她咋不看?阿兰家的孩子,我从来都没看过,现在也分家了,个人过个人的。你们自己想办法,我待会还得去前边秀香家给人扎纸货。”王琁奶奶不耐烦的回怼着。

“娘,你看你,这话说得有点儿不讲理了,玉华这几天不是加班儿嘛?好几个大肚子快生了,老带着孩子去上班,人家医院也忙也不让啊。要不你先给带着二妮儿,我带着大的一块上地去。”松坡抱起二妮儿,递给了母亲。

母亲一脸无奈只能接了过去。

松坡拉着王琁,从家里取了菜种、耙子、锄头,拎着篮子,一路往西边菜园方向去了。

秸秆垛顶子上被一层薄薄的白露,晨光反射,朦胧中仿佛披上了一层白纱。

发小石头正坐在,村头的石头上,和几个老太太闲聊,看到松坡过来忙打招呼:“干啥去啊?”

“前一段儿种的萝卜、白菜没活几颗,寻思再种点儿。”

石头从口袋里取出香烟 ,递给松坡,松坡想着要干活,只是接过,用手轻弹了两下,又别到而后了。

石头顺势又往松坡跟前凑了凑:“忙完没啥事儿,哥几个玩两把呗?”

松坡一脸无奈的瞅着王琁:“哪有时间啊,种完菜还得看闺女,她妈不得闲,上班去了。”

“哪简单,二燕、俺家德方、德生都在家,让小孩子一起玩,咱们打牌不就行了?”石头回应。

“再说吧,不闲扯了,先去种菜去。”

虽然松坡表面回应的漫不经心,其实早就想趁着玉华不在家,心里想出去偷着玩呢。

来到菜地,松坡三下五除二,简单种了下,撑着上地膜,就带着东西往家走。

回家后,扔下东西,换了衣服,装了些零钱,王琁已经跟在松坡身后往外走。

不一会到了石头家,石头一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便站在一旁的们凳儿上打趣:“你老哥也是够速度的,走咱们去小顺儿家,我就知道你铁定会来,正好小顺儿在家,国强也在,三年缺一,咱们几个美美的玩几把。”

说话间两个大人,带着3个孩子已经来到的江小顺家里。

江小顺儿家位于村子的中心位置,家里之前有拖拉机、花生脱粒机、抽砂船等,有不少人在他家借用工具或者帮工的,所以平时家里总是人来人往;偶尔农闲的时候,就成了村子里来回串门、打牌玩乐的汇聚盛地。

小顺家正对大门的堂屋是五间青瓦房,一进大门右手边是两间小平房,左手边是一间小厕所,院儿里地面打的水泥地,院子中间有一个压水井,旁边种着几株美人蕉(美人蕉是一种叶子形似香蕉树的植物,与香蕉的不同之处在于其植株矮小,一般是长到一人多高的就很少,而且这个种植物只开大红色或者黄色的斜斗儿状花朵),美人蕉左前方停着一辆有些生锈的拖拉机。

小顺家的条件在当时农村算是很不错的了,建筑格局也跟大多数农村老宅相差无几,堂屋是主屋,一般用于会客起居之用;小平房更多是用作厨房,那个时代基本没有燃气,一般都是在厨房自己用砖块、石头、黄泥堆砌大灶或者是放一个烧煤用的小炉子。其实到现在仍旧十分怀念过去那段时光,现在人在天气干燥的时候喜欢在屋子里边放置一个加湿器,过去劳动人民的智慧仍旧不可小觑,大家多数喜欢在厨房小炉上放置装满水的铝壶,不仅满足屋内取暖的需求,与此同时壶子因为炭火加热产生水蒸气,缓解了室内的干燥。

天凉了,大家伙儿都喜欢三五成群,围坐在厨房炉子旁边,或是磕瓜子闲聊、或者支起桌子打纸牌、骨牌、麻将。

今天也不例外,松坡忙着跟好伙计们一起玩牌,也顾不得王琁,顺手从上衣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五毛钱递给她,让她跟其他小孩买零食吃,总之只要不缠着他,想尽一切办法把孩子们打发走。

五毛钱对现在的人来说,顶多买一根棒棒糖,但是在九几年,那时候是可以买到好多好吃的呢;就比如可以买5包250g大小的塑料包装的冰镇饮料,那时候的孩子们管它叫冰袋,其实常见的做法就是用红、黄、绿等色素添加剂,再配合加入适量的糖精、纯净水,最后用比较厚的白色塑料袋包装的一种便携饮料,外观就跟现在超市里边货架上经常摆放的2元一包简易软包装的酱油、醋差不多。那个时代没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酸、辣、甜、香成了刺激孩童味蕾的主流。

王琁手里小心翼翼的攥着那五毛钱,几个小孩蹦蹦跳跳的来到了小卖店。

二燕:“我要一个冰袋”

德方:“我要一包瓜子”

德生:“我要两根辣条”

到了王琁,她摸摸头想了想,反正还有2毛,不如给妹妹带回去点糖。

“我要1个冰袋,4个高粱糖。”王琁毫不犹豫的将手里的五毛钱一起递了过去。

几个小孩儿拿着属于各自的东西往孝顺家里去。

爸爸打牌的打牌、闲聊的闲聊、还有人在抽烟,不一会平方小屋就烟雾缭绕的。

孩子们坐不住,闷屋里憋的慌,几个孩子就一起顺着楼梯,往平方顶上怕。

小时候的王琁,最大的爱好就是爬楼梯,没办法,那会农村穷啊,很少家里有平方、水泥地的,反倒成了稀奇东西。特别是晚上,每次脚踩着水泥台阶,一步步走上平方顶,没有树木的遮挡,仰望星空,仿佛与夜色星辰互融,“手可摘星辰”,竟是如此逼真。

还记得以前有个朋友曾说过,说小时候特别傻,特别喜欢摩托车,只要有摩托车从大路上经过,他总喜欢跟在后面追闻车辆排气孔排出的汽油尾气。这是现在都市人群所难以理解的,现在我们所居住的城市环境,到处是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连出门都恨不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怕各种样的汽车尾气损害身体。有时候,偶尔有空闲,到郊外走走,反而感觉逃离喧嚣、身心畅快!大概人类多数就是这样的品性,越是亲近常见的东西,越是发现不了她的精妙。正所谓,物依稀为贵,大概就是如此吧。

几个孩子一起排到平房顶,一边吃东西,一边跳房子。

每个人手里的零食,都在戏耍中一点点减少。

孩子们,很快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盯向王琁口袋里的高粱糖。

德生最小,二燕和德方在一旁教唆着,让他去向王琁讨要。

德生便兴冲冲的跑过来,伸手就要从王琁口袋里掏。王琁也不依着他,一把将仅剩的4个糖抱在怀里。

“干嘛抢我糖?”王琁气冲冲的问。

德方赶忙走了过来,救场说:“你爸给的钱,说好了买东西咱们4个分了吃的,糖为啥就揣起来了,你想吃独食啊?”

“冰袋不是已经给你们了嘛,再说,这是我爸的钱,糖留给我妈和妹妹的,不能分!”王琁理直气壮的说。

“你可别吃独食哈,说好咱们四个人分,你不给我们就抢了。”只见二燕也要往这边追。

王琁顿感不妙,以一敌三又打不过,慌忙往外跑,刚到楼梯转角处又被德生、德方拉住。

“你快拿来吧!”二燕直接上手抢了起来。

王琁也不肯示弱,四个孩子在楼梯上推推搡搡。

直听“哇哇”几声响亮的哭声,王琁已经被推倒,滚落在地。

松坡正在打牌,听到熟悉的声音,慌忙往外跑,只见王琁额头、脸上到处都是血。

屋里屋外顿时乱作一团,有的慌着给孩子找纱布包扎头部的、有的忙着给找自行车的。

松坡看着女儿血流不止的样子,心急如焚,急忙抱起孩子放到后坐,往北岗门诊骑去。

车子刚过小渠坝,另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松坡脑海,孩子摔成这样,到时候玉华肯定要问原因,打牌的事儿不就露馅儿了,就她那暴脾气,闺女伤成这样,指不定大打出手,不撕了我才怪。

想到这里,松坡赶紧调转车把,调头回家。

尽管女儿哭诉着要找妈妈,他也只是安慰安慰,仍旧往家里赶。

回到家后,王琁头上的伤口已经慢慢止血,有了结痂的迹象,松坡也不敢懈怠,赶紧跑到西头庭献家的小药房拿了点云南白药,敷好好后,找了纱布、绷带给王琁贴好。

可能是心有愧疚,在余下的几天里,松坡是勤勤恳恳在家洗衣做饭、照看孩子,没有一丝懈怠。

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午后,玉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里,一进门就看到王琁头上包扎的纱布与绷带。

“宝贝闺女,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头还破了”玉华一把抱起王琁,急切的询问着。

旁边的瑶琁插嘴道:“姐姐,被人从平方台子上推下来摔着了。”

可能是心有愧疚,在余下的几天里,松坡是勤勤恳恳在家洗衣做饭、照看孩子,没有一丝懈怠。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午后,玉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里,一进门就看到王琁头上包扎的纱布与绷带。“宝贝闺女,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头还破了”玉华一把抱起王琁,急切的询问着。旁边的瑶琁插嘴道:“姐姐,被人从平方台子上推下来摔着了。”

正在厨房做饭的,松坡慌忙拎着锅铲儿跑了出来:“下班了?买了猪肉,刚炖上粉条和白菜,先歇歇,待会就能吃上热乎的。”

玉华一脸怒色的瞅着松坡,质问:“孩子这是怎么磕得?”

松坡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站在原地吞吞吐吐的说:“那啥,就,就,就是带着她在外边玩儿,被前边二燕他们几个推了一下,擦破了点皮,流了点血。”

玉华一听更来气儿了:“让你在家看孩子,你看得这是个啥?你是不是又打牌了?”

松坡耸拉个头,挠了挠耳朵,又怕激怒玉华,又不知道怎么回答,转身往厨房方向走:“那个,菜要糊了,我去看看。”

“我就知道是你偷摸打牌,把孩子放一边不管了,前后嘱咐你多少遍了,就是不放心上。是你赢那两块钱重要,还是孩子的安全重要?”玉华一边埋怨,一边将闺女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解开纱布,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指甲盖大小酱紫深红的伤口,中间凸起部分已经看着发硬结痂,周围略微有些红肿,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

玉华熟练的从床头柜子的第一层抽屉里抽出一个铝制小箱,从里边拿出镊子,消毒棉,碘伏;紧接着小心翼翼的将碘伏瓶子打开,右手用镊子夹起消毒棉,在碘伏瓶里沾了沾,轻轻的在女儿伤口上轻抚,消毒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给闺女重新消毒包扎后,玉华仍旧难以压制内心的怒火:“闺女白白净净,好好一张脸全是让你给毁了了,眉头中间这么大一个疤,真是造孽啊,碰上你这么个不着调的爹!”

“别生气了,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这些孩子都跑那么高。”松坡一边道歉,一边端起饭菜上桌。

怎么说你好,好好的孩子,让你整出这么大一个疤,以后孩子工作、找对象,都得受影响,你啊,我真是没法说你,孩子刚受伤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把她送我哪儿去了?要是那会给孩子缝两针,以后红伤消退,顶多一条细细的缝痕,你看现在,就算结痂好了,还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块疤痕。”

玉华气不打一处来,看都不想看松坡一言,只是满眼疼惜的看着闺女。

王琁从父母的表情看得出来,爸爸妈妈在吵架,而且妈妈情绪很不好,很不开心。

至于为什么妈妈发那么大火儿,当时她并不理解。

从小学到初中、高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次剪头发,母亲总是嘱咐理发师,为女儿保留齐眉的刘海,为得就是掩盖那块额头的伤疤。

伤疤,给予王琁最大的感悟就是,受伤时,确实深刻体会到外界伤害给自身带来的直观痛苦;然而,随着伤疤渐愈,感官疼痛渐渐消失,但是却很难达到“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境界。因为那块伤疤始终客观存在,感官疼痛虽然消失,然而,曾经的那段记忆确深刻的记在心底。

也不知道大家是否有类似这样的感知,很多时候,童年的欢乐保留在我们记忆里的画面并不十分清晰,但是,因为某一时间,外力所造成的伤害确实记忆犹新。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王琁也经常觉得那块伤疤极其丑陋,年轻时,每每照镜,总是黯然神伤、自惭形秽。有时候也会把自己对容貌的焦虑、交友的不顺、生活的坎坷,各种相对并不顺遂的境遇归咎于那块与自己相生已久的伤疤。

慢慢的,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内心对外界的感知与磨合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伤疤依旧存在,但是所历经的悲欢离合不会因此增减。

客观事实,有时候像是对人性的点缀,但却不能作为左右主观发展的核心依据。

三十岁后,王琁已经渐入佳境,确切的说,已经能够与那块额头伤疤平和以待。

现在伤疤对于王琁而言,不再是丑陋,与自惭形秽的心理负担,而是,自身适应发展的与众不同。她可以留着齐刘海,保留一抹“公主切”式的清纯甜美与温馨,同时也能束起发包,展现一种别样的妖娆风情与干练。

现如今经常被大家挂在嘴边的整容、医美,成了大众包装的默认存在。

对此现象并不抨击,也未曾带着有色眼光看待这个以美为美的花样时代。美可以带来一些优势,同时也会带来一些潜在危机,存在即合理,但是有时候貌变美,人生境遇反而不能坦然顺遂。

这些体悟,可能源于王琁心灵深处对陈小奂经历的深思与不解。

陈小奂差不多与王琁二姑王兰芳年纪相仿,两人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在过去的农村,很多女孩的命运是大体相似的,学习不好,年纪长到十五六岁,早早的就辍学往南方打工了。

王琁依稀记得,还未去南方之前,二姑和陈小奂一样,打眼一瞅,破棉袄,黑裤子,马尾上总喜欢绑着一块格子手帕,活脱脱的村姑形象。

特别是陈小奂,右侧脸颊靠近太阳穴位置,有红枣大小一块红痣,头发天天乱糟糟,嘴唇常常干裂出血,人又清瘦,整个人看上去又土又丑。

陈小奂是西头药房,东边隔壁陈江河和李盼家的三闺女,她还有两个姐姐,大姐陈云奂,早前嫁给附近葫芦头村打铁锅的朱贵,朱贵因为结婚后生活拮据,曾经在南方做过抢劫的营生,王琁只是在很小的时候依稀记得,曾经因为东窗事发,有好多警察包围了陈江河家,并把朱贵铐上手铐强行带走了,警车的鸣笛声可以说是响彻整个村落,大路上都引来很多围观的人;二姐陈丽奂,因为面容姣好,后来被福建的一个富商包为“二奶”,算是远嫁异地,很少回家,村里多数人对她也没啥印象。

记得大概是在1996年秋天那会,王琁和小伙伴们在村头跳皮筋儿,偶然遇到爷爷奶奶拎着东西,将姑姑送到了拖拉机上,上面坐着的还有陈小奂,已经用编织袋装着的两大袋行李,陈江河开着拖拉机将两人拉走了,可等拖拉机再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两个人并没有跟着回来。后来从爸爸妈妈口中知道,两人是一起去南方东莞打工去了。

一晃过去两年,临近春节那会,村子的大街上热闹异常。王琁那会跟陈云奂的女儿朱娟玩的挺好,朱娟自从他爸爸被警察带走后,孤儿寡母没什么依靠,就都搬回姥爷陈江河家居住,因为姓“朱”,加上受之前她父亲负面形象的影响,小朋友们都欺负她,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老猪圈”。在村子里,两个不合群的小朋友,慢慢交往了起来,渐渐的也成为了好朋友。

这天她们两个正踢着沙包“跳房子”,远远的看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进的村子,慢慢驶向了陈江河家的胡同里。

那个年代摩托车都不多见,更何况小轿车,一下子引来了村头人群的围观。

围观的群众,都齐刷刷的将眼光投向慢慢停稳的车辆,等小车停好,后排的车门率先打开,只见脚步伸出,一双精致的黑色小短靴映入眼帘,一位妙龄少女,皮肤白皙,脸上的红痣已经消失,面容精致,朱唇轻启,刘海微卷,头发被碧绿玉簪盘起,双耳带着玫红色的中国结流苏,身穿同色系玫红色高开叉碎花棉旗袍,身材高挑纤细,缓缓的从车内走出,好似老式挂历中走出的美艳女子。

“妈,我回来了,给你带了不少年货。”女孩一路嬉笑,一边跟围观的人们打招呼,随后从后备箱拿出拉杆箱、一台彩色电视机,还有各种各样精美包装的盒子,另外给每个在场的小朋友分了一把巧克力。

那也是王琁生平第一次吃巧克力,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多彩漂亮的塑料包装纸打开,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舌尖第一份浸入的不是甘甜,而是一抹浓厚的苦涩。

“哎呦,这不是小奂嘛,你看看人家现在出息了。”

“到底是人家南方的水土养人,你看看人家小奂,之前是黑黢黢精瘦,现在多漂亮、多有气质。”

“这个车看着是不便宜啊,这闺女这两年看来在外边没少挣钱。”

溢美之词也好、嫉妒之心也罢,各种各样的言语在人群中传递。

过年期间,有不少人家到陈江河家串门儿的,特别是有些有女儿的人家赶着巴结小奂妈,想让小奂帮着来年找工作。

时间也过的很快,转眼到了大年十六,在阵阵爆竹声中,小奂的车上又多了两个稚嫩的少女面孔,那辆小车满载着三个家庭的向往,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小路尽头的方向。

一晃又是六年,王琁这个时候已经在县城实验中学读初三,正好赶上放暑假,爸爸到镇上公交站接她,坐着爸爸的摩托车,刚走到村头,看到一辆红色的奔驰停在了村口拐角处,只见一个年龄60多岁的秃顶老男人,大摇大摆的从车上走出,环顾四周,操着一口广东腔,满眼嫌弃的看着自己被黄土染指的鞋头:“你确定要在老家安胎嘞?我看这里卫生条件可不是一般地差,你干嘛放着花园别墅不住嘞,非要回到这个穷村子。”

一个身着欧根纱粉色宽松连衣裙的女孩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王琁定睛一看,像是朱娟的小姨小奂,她依旧面容娇艳,气质不凡,只是眼神不再有少女的灵动,而变得阴郁寡欢,微胖的身体,突起的肚子,好像在透露着某种异常信息。

王琁回到家后,正巧碰上跟二姑和妈妈在聊天。

“前两天买菜在镇上遇到小奂,我看她现在身体挺笨重的,是怀孕了嘛?”一向不喜欢八卦的玉华不解的问着;

“是怀孕了,那个男的我见过,在东莞开酒店的,嫂子,你还记得七八年前我跟小奂一起去东莞打工嘛?”二姑兰芳絮絮叨叨的说着。

“记得啊,那会咱妈还老埋怨你不变通,看人家小奂光鲜亮丽的回来了,可没少数落你。”玉华浅笑着。

“那有啥啊,我是本本分分的在酒店做我的服务员,小奂就不一样了,挣了钱,自己拉了双眼皮儿,去了痣,整个人都变漂亮了,加上她又会说话,能来事儿,一来二去就跟我们酒店老板好上了;后来老板给她买了别墅和车子,两人住一起了,她就再也没去上班儿了。”二姑说话的语气中满含惋惜。

“那也挺好,总比在咱这个穷村子找个懒汉嫁了强。”玉华笑着说。

“嫂子,你知道啥啊,他俩根本就没结婚,我们老板都60多了,有家室,有个闺女都比小奂大15岁呢,他是背着他老婆,偷偷包的二奶。”二姑小心凑到玉华身边说着。

“啥是二奶?”

“就是小老婆呗!”王琁插嘴说。

“小姑娘家,知道得可不少,你害不害臊啊,赶紧进屋儿写你作业去,别在这儿听墙根儿。”玉华数落着王琁。

王琁只好整理好书本儿,去里屋待着,但是仍旧关注着屋外的动静。

“那小奂是挺可惜的,又聪明又漂亮,大姑娘家,又没嫁人,就怀孕了,这事儿传出去多不好听。”玉华心里可惜啊。

“小奂是挺可惜的,刚怀孕那会我还遇到过她,她说检查了,这一胎是个男孩儿,可把老板高兴坏了,男方老板封建思想特别重,总想填个男丁,好继承家业;但是好景不长,听说最近是让老板大房媳妇儿发现了,闹得厉害,老板闺女找了一帮人,把她赶出来了,小奂又觉得在那边待着不安全,这才让老板给她送回老家的。”二姑把来龙去脉详细的跟玉华说着。

“哦,怪不得我问起老盼婶儿(小奂妈妈李盼),一说起小奂对象她说话都含含糊糊、支支吾吾的。”

“小奂前两天跟我说了,说是最近还得麻烦你呢,产肚子大了,产检来回走动不方便,说是会有来家里让你给帮着检查呢。”二姑小声的说着。

盛夏炎热,也没法出去玩儿,王琁整日也是被老妈催着写作业,预习下个学期的功课。

用她老妈玉华的话来说:“脑袋不聪明,就得学着笨鸟先飞!”

在暑假的两个多月里,小奂几乎每周都会来家里让玉华给她检查。

有一天晚上,正赶着夏季闷热,全家人都撑起蚊帐躺在房顶乘凉,刚睡着一会,就听见“哐哐哐”,有人在楼下急促的敲着大门儿,还一边慌张的喊着:“玉华呀、玉华,出事儿了,快点下来开门儿啊。”

王琁也被这突入起来的动静吵醒,跟着爸妈下去了。

老盼奶奶整个人语无伦次的:“玉华,你赶紧跟我去趟家里,小奂夜里起来解手,蹲地上起不来了。”

玉华听着情形不对,赶紧拿起听诊器、医药盒往外走,边走边问:“羊水破了吗?有出血现象嘛?”

老盼奶奶嘴都有些不利索了:“那个...那个...那个地上有一大滩水,不像是血。”

“那你赶紧让江河叔给120打电话,应该是羊水破了,情况很危险的,小孩很容易缺氧,大人也有危险,顺产要是不好生,得赶紧准备准备东西,去医院剖腹产。”玉华临危不乱,条理清晰的跟老盼奶奶讲着。

声音渐渐远去,王琁的心情也跟着紧张,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觉。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玉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王琁急忙凑上去询问着:“情况咋样啊妈?人没事吧?”

“唉,要是没事儿就好喽,男孩生下来就没呼吸,已经宣告死亡了;小奂宫内大出血,不得已做了切除手术,命是保住了,就是以后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妈妈无奈的说着。

“啊?摔一下那么严重吗?”王琁不解的问着。

“前两周我给她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羊水少,就跟老盼婶儿严肃说过这个情况,建议他们提前去医院待产,她俩都没放到心上,说多喝点水补充补充就行了,跟她们也解释了,这种情况对大人对孩子都很不利,俩人去医院呆了一个星期觉着没啥,又回家了,这真是没法说...”

王琁妈妈在妇产科是一名相当称职的大夫,但是面对一个无辜生命从自己眼前失去,作为一个母亲,又作为一个大夫,她的内心无比难过。

一周以后,一辆面包车将小奂送回了家里,人被台下车子的一瞬间,王琁清楚的看到,原本美丽的面容惨白至极,眼神空洞,没有丝毫生气。

几日后,玉华要去给小奂检查身体,兰芳和王琁非要跟去,三个人也一起往陈江河家里走着。

那个年代,农村多是青转瓦房,陈江河家住得是村里仅有的、也是唯一一家拥有两层楼房的人家。

远远看去,气派的楼房与整个村子的朴实清幽显得格格不入。

夏季的炎热潮湿,混合着丝丝霉味夹杂出这片土地独有的气息。

跨过大门,走过小院里青苔斑驳的石砌小路,便到了小奂居住在一楼的西侧小屋。

灰色墙壁,挽起的白色纱帐下,小奂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随风舞动的夹竹桃。

听到外面有动静,赶忙回过神,礼貌性的冲三个笑了笑。

妈妈照例询问了下饮食情况、身体壮况,随后拿出小药箱,紧接着开始消毒工作。

打开腹部纱布的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十几公分长的伤疤,伤口周围是暗红色的斑斑血迹,王琁瞬间感觉头皮发麻,此刻才知道刨腹产原来要给女人造成如此之大的创伤。

她才二十几岁,花一样的年纪,却要经历大部分人一生都不可能触及的痛。

玉华和兰芳都在劝解着小奂,小奂却显得异常冷静,娓娓说道: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人大概就是这样;心里啊,总是不满足,又总是自找苦吃;缺什么,偏偏什么显得最重要。以前穷,缺钱的时候,脸上的痣,成为别人对我排斥的由头;那时候,我真切的发现美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天真的以为有副好长相,就能走上捷径。我拼命工作、有了钱,整容、包装,也确实变美了,可以说金钱与美貌都有了,那会儿渐渐才发现围着自己转的大多是看上了这副长相,爱情却渐渐没有了,直到现在失去孩子,才清醒的明白,错在自己太自以为是,不怪别人。”

后来小奂在父母、家人的照料下,渐渐恢复了身体,却也不在对男婚女嫁提起半点兴趣,一个人离开了村子,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度日,仿佛决定就这样孤独终老下去。

很小的时候,长辈们经常说,女孩子没必要长的多漂亮,普普通通其实就很好。

美貌有时候不一定能带来好运,尤其在能力远不及美丽的时候,漂亮反而成了一种灾难。

渐渐的,似乎内心也认同了这一点。

在这有限的岁月长流中,于人而言,美与丑,得与失,就像人们心底的一道伤,人们从自我满足的欲忘世界里一路走来,却又患得患失...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