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14章 陵寝疑云·凤榻危澜

春深，皇宫。御花园内桃李争艳，柳絮如雪，一派生机盎然。然慈宁宫内，却弥漫着沉沉的暮气与药石的苦涩。重重帘幕低垂，隔绝了窗外明媚的春光，只余下长明灯幽暗的光晕，映照着凤榻上那张苍白枯槁、布满岁月沟壑的脸庞——当朝太后，李氏。

太医院院判孙思邈跪在榻前，额角冷汗涔涔，指尖搭在太后瘦骨嶙峋的手腕上，眉头紧锁，如同拧死的疙瘩。良久，他收回手，对着侍立一旁、面色阴沉如水的皇帝，深深叩首，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陛下…太后凤体…油尽灯枯，五脏俱衰…臣…臣等…回天乏术啊！”

“废物！”皇帝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小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眼中怒火与痛楚交织，“朕养你们何用？！连太后凤体都保不住！滚！都给朕滚出去！”

孙思邈和一众太医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出寝殿，只留下更深的死寂和令人窒息的绝望。

皇帝颓然坐回椅中，看着凤榻上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母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是母子亲情？是帝王对太后的敬重？还是…一丝深藏心底、难以启齿的怨怼与疏离？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司礼监大太监王瑾：“王瑾，朕听闻…卿月郡主身边那位医女穆婉儿，医术通神，曾救郡主于垂危？”

王瑾连忙躬身：“回陛下，确有此事。婉儿姑娘师承隐世神医，金针之术出神入化，尤擅疑难杂症、续命回春。”

“传旨！”李玄胤声音斩钉截铁，“即刻宣穆婉儿入宫！为太后诊治！不得有误！”

“老奴遵旨！”王瑾领命，匆匆而去。

郡主府·暖阁

婉儿正小心翼翼地将晒干的草药分类收进药柜，小脸专注。阿月坐在窗边软榻上，翻阅着一卷古籍，清冷的侧颜在春日暖阳下镀着一层柔和的光晕。陆羽柔百无聊赖地逗弄着笼中一只翠羽鹦鹉。

“圣旨到——！”一声尖细的嗓音打破了宁静。

片刻后，婉儿跪在香案前，听着王瑾宣读完圣旨，小脸煞白，眼中满是惊惶与难以置信：“为…为太后诊治？王公公…我…我…”

“婉儿姑娘莫怕。”王瑾温言道，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陛下知你医术精湛，特旨相召。太后凤体关乎社稷，还望姑娘尽力施为。”

阿月走到婉儿身边，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清冷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婉儿，去吧。尽力而为，无愧于心。”

婉儿看着阿月沉静的眼眸，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嗯！婉儿…遵旨！”

慈宁宫寝殿内，药味更浓。婉儿跪在凤榻前，屏息凝神，指尖搭上太后冰凉的手腕。脉象微弱、散乱，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确如太医院所言，是生机断绝之兆。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在那衰败的脉象深处，似乎还潜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机，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顽强地抵抗着死亡的侵蚀。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针尖在灯火下闪烁着寒芒。她手法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太后周身几处要穴。金针入体，太后枯槁的身体微微一颤，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婉儿全神贯注，指尖捻动针尾，将一股温和而精纯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般注入太后体内，小心翼翼地引导、激发着那潜藏的生机。时间一点点流逝，婉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小脸因专注而微微泛红。

一个时辰后。

“咳…咳咳…”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咳嗽声，打破了寝殿的死寂！

太后紧闭的眼睑微微颤动，竟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依旧浑浊无光，气息微弱，但确确实实…醒了过来！

“太后！太后醒了！”侍立一旁的宫女惊喜交加，失声叫道。

皇帝猛地从椅中站起，几步冲到榻前，看着母亲睁开双眼，眼中瞬间涌上狂喜与激动：“母后！母后您醒了！”

太后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皇帝脸上，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痰音。

“婉儿姑娘！快！快看看太后！”皇帝急声道。

婉儿连忙上前，再次诊脉。脉象依旧虚弱，但那股潜藏的生机，在婉儿金针的激发下，如同被点燃的火星，暂时稳住了局面。

“回陛下，”婉儿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清晰有力，“太后凤体…暂时无碍了。但本源枯竭，非药石可逆。婉儿…只能以金针续命，暂保一时平安。还需…静心调养，切莫再受刺激。”

“好！好！能醒过来就好！”皇帝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婉儿的目光充满了赞许与感激，“婉儿姑娘医术通神！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婉儿微微垂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太后枯瘦的手腕上——那里，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红绳末端，隐约可见半枚断裂的玉佩痕迹！那玉佩的样式…婉儿瞳孔骤然一缩！她记得清清楚楚！永宁公主李乐嫣遇险时，身上佩戴的，正是这样一枚刻着诡异符文的玉佩！后来被穆之哥哥和阿月姐姐联手破除！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婉儿脑海！她趁着为太后掖被角、整理手腕衣物的短暂间隙，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太后和她自己能勉强听到的、极低极低的气音，如同耳语般问道：

＞ “太后娘娘…婉儿斗胆…当年…您为何…要将那枚刻着符文的玉佩…赐给永宁公主？”

＞ “还有…您…是否…至今仍与西夏定南王…您的亲侄…有所联系…？”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陛下是真心孝顺您！”

婉儿的声音轻如蚊蚋，几不可闻，仿佛只是被褥摩擦的窸窣。然而，这两句轻飘飘的话语，落入刚刚苏醒、意识尚在混沌边缘的太后耳中，却如同两道裹挟着地狱寒冰的惊雷，狠狠劈入她最深沉的噩梦与最阴暗的秘密之中！

（闪回：深宫孽海·凤泣血 - 太后拓跋明珠的视角）

【西夏·王庭·深秋】

凛冽的寒风卷着黄沙，抽打在她年轻娇嫩的脸上。十六岁的李明珠，一身火红的嫁衣，站在冰冷的宫阶上，望向南方那片富庶却令她憎恨的土地——大雍。眼泪是热的，心却是冰的。兄长拓跋元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王权的冷酷：“明珠，为了西夏，委屈你了。记住，你不仅是公主，更是…西夏安插在大雍心脏的一根钉子！” （感受：屈辱的泪水滑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痕。对父兄的怨怼，对大雍的恨意，在胸腔里疯狂滋长。）

【大雍·皇宫·隆冬·新婚夜】

红烛刺眼，喜帕被粗暴掀开。眼前是大雍皇帝那张威严却写满猜忌的脸。没有温情，只有审视。他平淡的话语像刀子：“明珠公主，既入我大雍，便是我李氏皇族之人。望你恪守妇道，安分守己。” （感受：心沉入冰窟。强忍恨意屈膝行礼，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是咬破了内唇。）

【深宫·十年·无子的煎熬】

十年！她在金丝牢笼里挣扎求生，学会了伪装笑容，学会了用甜言蜜语包裹毒刺。皇后之位，是她用血泪和算计换来的。然而，无子！这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看着那些卑贱妃嫔诞下皇子，尤其是宫女所生的李玄胤日渐得宠，恐慌和怨毒日夜啃噬着她的心。（感受：每次听到婴儿啼哭，都像针扎。抚摸平坦小腹时的绝望与不甘。）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真相】

刺目的闪电撕裂黑暗！她躲在廊柱后，无意间听到两个老太监压低的交谈，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唉，皇后娘娘也是可怜…这么多年…”

“嘘！小声点！你想死啊！这事儿…能说吗？”

“怕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先皇他…唉…也是狠心…怕西夏血脉…污了皇家正统…竟…竟在娘娘封后大典的合卺酒里…下了‘绝嗣散’！那可是…前朝秘传的毒药啊！无色无味…服之…终身…绝育啊！”

“什么？！竟…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当年负责下药的…就是…就是已经暴毙的刘公公！我亲眼所见！先皇…好狠的心啊！”

（感受：世界在眼前崩塌！血液瞬间凝固！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原来十年期盼，十年煎熬，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是李崇德（先皇）亲手给她灌下的绝嗣毒药！他要她永远做一个无依无靠、只能依附李氏的傀儡皇后！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狱之火，瞬间焚毁了所有理智！“李崇德！你好狠！好毒！！”无声的嘶吼在灵魂深处炸裂！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滴落在地毯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灭顶的恨！她要报复！她要让李家断子绝孙！让这大雍江山，为她被剥夺的一切陪葬！）

【慈宁宫·秘术·诅咒】

从此，慈宁宫深处成了她诅咒的祭坛。西夏秘传的巫蛊之术是她唯一的武器。她收集皇帝的头发、指甲，如同收集仇人的血肉。当机会降临，她将一枚精心准备、刻满恶毒诅咒符文的玉佩，“慈爱”地赐给了懵懂的永宁公主李乐嫣。看着玉佩挂在公主颈间，她心中涌起一丝扭曲的快意。（感受：每一次施咒，都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痛苦和对自身命运的悲鸣，但复仇的火焰支撑着她。看着李乐嫣天真无邪的笑容，快意与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刺痛交织。）

【阴谋败露】

然而，三年前在狄戎，玉佩被毁了！诅咒被破了！功亏一篑！是那个叫孤穆之的，还有他身边的女人！（感受：极致的愤怒与挫败！如同毒蛇被打断七寸，只能将更深的怨恨和不甘，连同对西夏侄儿（定南王）那点微弱的、作为复仇助力的期许，一起深埋心底，蛰伏等待。）

（闪回结束）

婉儿那两句轻飘飘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耳语，瞬间将太后李明珠从昏迷的边缘，强行拖回了那充满屈辱、背叛、绝望和滔天恨意的记忆深渊！那尘封的、带着血泪与剧毒的过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防！

“嗬…嗬嗬…” 太后浑浊的眼眸猛地爆睁！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被彻底撕开伤疤的剧痛以及最深沉的秘密被点破的恐慌而急剧收缩！她枯槁的脸庞瞬间扭曲变形，那层维系了数十年的高贵雍容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仇恨吞噬、面目狰狞的怨鬼模样！她死死地、怨毒地盯住近在咫尺的婉儿，仿佛要将这个窥破她地狱的灵魂撕碎！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咯咯”声！

“母后？您怎么了？！”皇帝看到母亲如此剧烈的反应，大惊失色，不明所以，只以为是病情突变。

“快！护心丹！”婉儿也被太后这突如其来的、濒死般的激烈反应吓住了，失声急呼！她只是想验证心中的猜测，却万万没想到会引发如此恐怖的后果！

然而，一切都晚了！

“噗——！”

一大口粘稠的、暗红发黑的血块，如同压抑了数十年的怨毒终于找到了出口，从太后口中狂喷而出！鲜血如同泼墨，瞬间染红了明黄的锦被和她苍白枯槁的下颌！她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痉挛、挺动了几下，眼中那骇人的怨毒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熄灭下去。最终，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再次陷入死寂的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几乎断绝，仅剩一丝若有若无的游丝！

“母后！！”皇帝目眦欲裂，扑到榻前，看着母亲惨状，心如刀绞！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刃般射向婉儿，充满了惊疑、震怒与冰冷的审视：“婉儿！你对太后说了什么？！”

婉儿小脸惨白如金纸，浑身冰凉，看着榻上气息奄奄、口角染血的太后，看着皇帝眼中毫不掩饰的怒火与怀疑，巨大的恐惧和懊悔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那两句追问，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陛下…我…我只是…”婉儿嘴唇哆嗦着，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能说什么？说太后可能是诅咒永宁公主的元凶？说她可能勾结西夏？证据呢？仅凭一枚断裂玉佩的影子和一个噩梦般的闪回？

“来人！”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怒火，他死死盯着婉儿，“将穆婉儿…‘请’出宫去！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再踏入慈宁宫半步！太后若有任何闪失…”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那森寒的语气已说明一切。

“是！”王瑾连忙上前，对失魂落魄的婉儿使了个严厉的眼色，几乎是半搀扶半强拉地将她带离了这座弥漫着血腥、药味与浓重阴谋气息的宫殿。

婉儿失魂落魄地回到郡主府，将自己反锁在药房内。空气中弥漫的熟悉草药气味此刻也无法带来丝毫安宁。她对着摇曳的烛火，眼前却不断浮现太后那怨毒惊骇的眼神、喷涌的鲜血，以及那枚断裂玉佩模糊的影子，还有…闪回中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恨意。

那个大胆的猜测，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闪回的印证下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如同巨大的磐石压在她的心头。她终于窥见了深宫帷幕后那血淋淋的真相一角，却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

夜深人静，烛火噼啪。婉儿伏在冰冷的案几上，极度的疲惫、恐惧与困惑交织，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她仿佛再次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拖拽，沉入那片属于李明珠的、冰冷刺骨的记忆之海…那充满了背叛、毒害、诅咒与无边恨意的过往，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