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贯 二十二章 盘账

踏入账房，一股陈旧却井然有序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间与上次的不一样。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密密麻麻的账本，陈旧的纸张微微泛黄，边角卷起。一排排高大的木柜整齐排列，柜门紧闭，里面存放着各种重要的账目和文书。木桌上堆满了账本和算盘，算盘珠子在光线的映照下闪烁着黯淡的光泽。

在账房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暖阁。暖阁的门半掩着。

半夏推门走了进去。

暖阁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淡墨山水画，给这略显沉闷的账房增添了几分雅致。小阁不足十平米，阁内摆放着一张小小的书桌，桌上放着一盏烛台，烛火轻轻摇曳，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烛台旁一个青瓷盏。

书桌旁是一张木床，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一看就是新换的，上面整齐地放着两个绣着精美花纹的靠枕。床头两件细布棉灰袍两身里衣，旁边一把椅子，椅子上放着一个木盆，盆内是一应洗漱梳妆的用品，床下两双新锦靴。暖阁的一侧有一个小火炉，炉中的炭火正旺，炉旁放着两大盆木炭，温暖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小空间里。

陈家大夫人正在厅堂里生闷气，大管家快步走进来施了一礼：“夫人，半夏已经来了，正在盘账，她说过两日来见您”。

大夫人缓和了一下脸色：“好，她用什么你全力配合”。

大管家忙点头应下。

出了暖阁坐在账房的椅子上，抬手拿过一个账本检查了一下。

账本字迹潦草，有些地方墨渍晕染，模糊难辨。有的账目记录时间混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打乱。各类收支款项的名目也是五花八门，“修缮府邸”的费用里，竟夹杂着购买珠宝首饰的开销；“宴请宾客”一项中，又有不明来历的巨额支出，却无详细用途说明，整个账本透着一股子邪性。

半夏眉头紧锁，一本本仔细归类整理。

傍晚时分大管家踱步而来，苦笑道：“一日未出屋，想必你也一头雾水”。

半夏这才放下笔：“勉强整理出一本，您先过过目”，忙递过来一本。

大管家一惊伸手接过，打开仔细检查了一下，字迹娟秀，一项项收支罗列清楚。

眼底一抹惊艳与笑意：“甚好，你是怎么整理出来的？”

“也是整理大半日才找出门道，修缮府邸是府里内部的收支，宴请宾客是府外的收支，反正各有门道，也就是个隐晦”，半夏苦笑道：“都整理出来至少要三日，三日后才可盘点私房，否则进去也是两眼一抹黑”。

“已经够快了，账本先让大夫人过过目，一会儿给你拿来，先歇了吧。我差人一日三餐给你送到房里来，去茅厕记得锁了账房，夜里起夜床下有恭桶。为防饮食不洁一会儿我去大夫人那给你讨一支十成银的簪子，入口之物验查干净再吃”，说完拿着账本兴冲冲走了出去。

工夫不大，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拎着食盒走进来：“先生，您赶紧吃饭吧，以后一日三餐我给您送”。

半夏点了点头：“谢谢小哥……您在府里多久了？”

小厮取出一支银簪子递过来：“家乡闹水灾，五岁进府，已经十年，我叫纪恩……别人送餐大爷不放心，我是大爷院子里的仆从，大管家在大爷院子里呢，大爷赏你的，大爷说送你这些结工都让你带走”。

“谢谢大爷，谢谢大夫人”，半夏笑着接过，没再多言，府里怕也不干净，自己需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送走纪恩，打开食盒，里面两大碗白米饭，一碗蛋花汤，一盘醋溜土豆丝，一盘豆芽菜，一小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

掂量一下银簪子的重量，有六七钱重。

一一验过，各留出一半，安安稳稳的坐下吃饭。

刚吃过饭，纪恩端了壶茶水走进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先生剩了一半可是不喜？”

“没有，挺好吃的，这些我专门留给你的，我饭量小，屋子里暖和你慢慢吃，已经验过的”，半夏接过茶壶送进暖阁。

纪恩一愣，好一会儿挠挠头：“谢谢先生”，忙坐下吃饭。

半夏倒了盏茶走出来放在桌上，将账簿子整理一下搬进暖阁。

掌灯时分，郑家后院那处僻静的院落里安静的可怕。

屋内，一对红烛摇曳，光影在斑驳的墙面上晃动，似是徐大妮内心翻涌的不安与恐惧。一袭红纱罩体，里面不着寸缕，玲珑有致的身体起伏间证明她还活着。

窗外，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吹透了窗户纸，发出呜呜的哀鸣。

大妮的眼神空洞而绝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紧咬着嘴唇，指甲用力地抠着床单，指节泛白。那床铺的锦被虽柔软，却似是一座无形的牢笼，将她困在这无尽的痛苦之中。

试玉女，这个身份如同一把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明白，从今夜起，自己的人生便彻底改变了，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严，只剩下无尽的屈辱与悲伤。

盏茶时间未到，院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道少年的声音响起：“奶娘，我怕”。

“三少爷您别怕，今晚之后您就回书院了，老爷夫人必大力栽培您”，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片刻后一个青衣少年被推进房里，外面哐当一声被人锁了门。

昏暗中，少年的身影逐渐靠近，慌乱的神情在看到一幅诱人的身体后呼吸变得几分急促，伸手透过纱衣摸索了好一阵，直到一声女子娇羞的呻吟声响起，这才抬手落下床幔，褪去衣袍钻了进去。

徐大妮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巾。心底无声地呐喊，却无人能听见，无人能救她脱离这苦海。

这一刻，徐大妮的灵魂仿佛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躯壳在这冰冷的床上承受着不该承受的一切，悲伤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急火火穿上衣袍跑了出去。

门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随后走进来个婆子。

婆子上前掀起床幔，取过床上铺着的一条素白色的帕子，看了一眼大妮：“试玉的不错，夫人赏你十贯钱，一对金镯子，赶紧起来吧，休息三日，三日后去家妓的清翠楼……你也怪可怜的，谁让你妹偷了那么多的金丝惹得侯爷大怒，老爷也没辙，如今二妮做了个清倌，以后她服侍你，你时时提点她手脚干净些”，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郑家大夫人正倚靠在床上休息，婆子走进来施了一礼呈上帕子：“夫人，试玉成功，三少爷可行人事绵延子嗣”。

大夫人倏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帕子上的红梅笑着点头：“甚好，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回书院，赏他一个羊脂玉冠”。

婆子连声应下退了出去。